论雪漠“大漠小说”的异域情调
文\许心宏、储一鸣
摘要:根植于西部大漠地理空间,雪漠的“大漠三部曲”在对自然、动植物的民间化、传奇化书写中,沉潜着现代文明的反思与家园意识的建构。叙事策略上的文化空间间离与时间对峙的审美间距,生成的是敦实厚重的异域情调之美。对大漠村落的民间禁忌、方言土语、情爱悲歌的乡土本色书写,闪射出异域情调的文化忧郁意识。
作为一位当代西部地域性作家,雪漠在其“大漠三部曲”——《猎原》、《大漠祭》与《白虎关》小说文本中,基于审美间距的“入乎其内”与“出乎其外”叙事视角,在城市/乡村、东部/西部、现代/传统的空间差异与时间视角化书写中,诗性化建构了文学地理的异域情调。就异域情调而言,它既是文化相异论与发现论问题,亦为创作论与接受论问题。有学者认为“把家乡描述为既熟悉又陌生的地方,在这片土地上所见所感的种种既平常又奇特,描述本乡本土的作家们不声不响地将异域情调融入其中。”[1](P152)显然,在文化冲突的双向审视中,异域情调倒不一定是对本乡本土文化的自我妖魔化、矮化处理,继而暗置他者“文化中心主义”的话语霸权;相反,文化相异性成为彰显地域化、民间化某一主体性文化身份的徽章。如果说“没有‘外部’历史,内部存在的历史就没有任何意义。”[2](P214)那么,就雪漠小说的大漠地理而言,文化隐喻层面上的“外部”历史倒是其文化批判的对象,而批判的内驱力则源于地域化、民间化、传奇化的乡土发现与文化建构,继而在文化相异论的民间化书写中,生成接受论上的异域情调。
一、诗性自然的文化魅影
根植于民间文化传统,天体与动植物崇拜是自然崇拜的基本形式,如“山林川谷丘陵,能出云,为风雨,见怪物,皆曰神”,[2]继而演绎成天体意象的河神、风云雨雷电神等。在雪漠的小说文本中,天、地、山、川、日、月、星辰充溢着神性意象的文化魅影。以自然崇拜为根基的泛神论,将人与自然的关系确立为人神关系,具有浑厚凝重的民间文化历史感。在大漠景观的中国画写意中,沙山与沙海磅礴出大漠风景独有的雄浑气势,内蕴着自然造化的无穷神力;鬼斧神工、四面环山的猪肚井能容诸物,存有“空故纳万境”的生生不息之力。沙海中的芨芨湖、芨芨草、西湖坡、磅礴秋雨、暗自涌动的流沙,大漠的朔风,漫天的风沙,游动的沙丘等,雄奇旷古的自然景观潜蕴着静中有动、刚中有柔的中国诗学的美学意境。“作为一种文学形式,小说具有内在的地理学属性。”[3](P55)因而,从文化地理学上来说,雪漠小说中的大漠世界建构的是“邮票式”的西部地理空间意象,内中对自然奇观深邃、悠远、旷古与神奇的描摹,凸显了叙事者文化心影的内在旨趣,即自然“景语”化为心境“情语”的文化空间诗学特征,特别是在作者心灵淘洗化的灵性与神性叙事中,大漠腹地的太阳、黄沙、村落等自然景观与栖居空间等,呈现的是诗性神奇的异域情调之美。
定格在中国传统美学中,学界一般将审美范畴分为“阴柔”与“阳刚”两类。就雪漠的大漠地理自然景观而言,文学镜像呈现的是雄浑苍遒的自然神力之美。如果说“考察地理景观就是解读阐释人的价值观念的文本”,[3](P35)那么在其“大漠小说”中,大漠意象带给受众的是心灵朝拜的视觉冲击力,生发的是审美心境的自在与自由。在其地理诗学空间并置的美学建构中,潜隐着人造景观与自然景观的空间化对立,间隙出文化诗学的对抗性语义逻辑,即藉空间对抗时间,内中的空间指地理方位的对峙,时间指文化范型的并置。在快速发展的城市化、工业化时代,现代人的日常生活空间,诸如城市带、都市圈、大都会等越来越远离了乡村腹地的村落、自然。横亘在文化地理疆域的东西部之间,基于文化审视的时间性视角在场建构了西部自然的文化情韵。在审美视知觉上,农耕文化与游牧文化相杂的农田、房舍、牲畜、土地、荒野与城市化时代的钢筋、水泥、玻璃、砖头、石块形成了强烈的物质生存空间的差异。从眼观直感到诗心体验,内中生发出空间化文化心理隔膜与疏离。人是社会的、文化的人,但更是自然的人。然而人与自然的严重疏离,意味着现代人的家园无依与人生漂泊。随着社会转型与人类生存空间的变迁,“大漠小说”对自然的新奇化、陌生化与探险化的言说,建构的是暗含自然神力的阳刚之美。在接受主体上,因为“小说里的角色、叙述者、以及朗读时的听众占据着不同的地理和空间。”[3](P55)因而,从叙事交流上来说,大漠地理自然景观经过叙事者心灵滤化所形成的空间意象反差,使现代人在视觉化的空间诗学感知中,家园渴求的心灵感伤得以抚慰,生存焦虑意识有所缓解。
勿庸多言,城市化时代除了“城市病”尚有“农村病”。在雪漠的大漠小说中,以“老顺一家”为代表的西部沙湾一隅的乡土村落,生计、医疗、农业税、旱灾、教育等难题乃是“农村病”的体现。不过,与“农村病”相比较,“城市病”则体现出人与自然、人与人、物质与精神的失衡。如果说“人类创造了文明,但文明在本质上与追求人性自由、追求自然的人相对立。”[4](P102)那么,在作者对“农村病”剥离化的诗性描述中,潜隐其中则存有未言明的逃离城市心灵朝圣之旅,如是心理则是对现代工商业文化深切无言的反驳。因而,演绎出的又是现代化与现代性的二律背反难题。但是,二元对立地否定现代都市文化亦有其深刻的片面处,因为“人类断断不能没有文化,没有都市,没有大群集合的种种活动。但人类更不能没有的,却不是这些,而是自然、乡村、孤独与安定。”[5](P76)因而,雪漠“大漠小说”的乡土自然意象的审美功能,又如文论家所指出的“在文学里,也只有在文学里,人们才能排除与语言相关的那种粗俗的‘外在性’,找到一个精神之家。值得注意的是,这种理路的主题是都市出现之前自然史的反映,是对工业主义之前历史怀旧的回忆。”[6](P138)客观来说,在看似荒茫、边缘的大漠地理中,正是急遽化社会转型的现实,反倒激发了地域化对本乡本土文化的审美凝视。时值当下,在“全球化”而非“化全球”的历史语境中,根植于作家“文学根据地”的“故乡”创作,表征的是审美视域的差异感与精神家园的归宿感。再就当今讯息化、读图化时代而言,城市化与语境中的“影视旅游”日渐引起了人们的重视,且已产生了不可小觑的旅游经济效益。就雪漠“大漠小说”的诗性地理而言,亦不妨视其为文学镜像中的“文化旅游”,它与影视旅游相比,则是在文学的语言世界中建构了空间意象化的心灵远游,藉以安抚现代人的文化忧郁与失落情怀。
二、动物神性的民间话语
人类文化史上,各民族大都把某种动物或植物作为崇拜对象。然“在工业文明中,除了在人们各自的活动中,再也没有闲暇去谈论神话了。”[7](P220)在中西方学者看来,科技理性与工具理性的“除魅”工程使人类对大自然渐失敬畏之心,体现出单向度科技理性的自负与狂妄。换言之,它在为人类带来福祉的同时,也给人类的生存史、精神史留下了疾患。在现代市场经济的金钱社会,欲望的存在有其坚深的社会土壤,但也过度激发了人类的无尽欲望,如对自然的“竭泽而渔”与对动物的肆意捕杀,如是现代性的后果使自然生态的公分母日益缩小。基于此,雪漠对动物“返魅”的诗性言说,建构的则是当代社会的一则神话。在其小说文本中,如大漠腹地的“鼠神”、“狐神”等,呈现出了动物的“灵物”特征,它们在民间口耳相传与相沿成习的信奉中,成了当地人精神图腾的文化符号。即便是大漠里的狼狐、獾、野兔、黄羊、野狼、沙娃娃等,亦成为民间泛神信仰的崇拜对象。这般“民间习惯法”看似为封建迷信的世代因袭,实则是对动物神性的“返魅”叙事,矛头指向的是对科技理性主义的矫正,也是对人类中心主义的尖锐批判。当然,从文化哲学上来说,这些带有原始色彩与民间传统的“天道”与“人道”叙事,又体现出乡土中国“天人合一”的宇宙观。同样,在其他小说文本中,如《西夏的苍狼》中的狼、骆驼、沙漠成为西部人的精神图腾;《长烟落日处》中西山堡的蛤蟆能成精,柳树通人性,常常为灾难中的人流泪,特别是柳树的“千里眼”能看到千里以外发生的事情,这些民间传说业已成为当代社会的稀缺性话语。回溯于民间文化的历史河床深处,作者开掘了“万物有灵论”诗性思维的价值范式,内中潜藏着自然“去魅”过程中人文价值失落的同时,又是对现代人精神家园的建构与文化伤痕的修复。当然,在其动物传奇的神性书写中,难以掩饰文化乡愁的哀伤。
问题是,叙事策略上“万物有灵论”何以言说呢?显然,作者使用了动物“人化”的言说方式。在其小说文本中,作者经由陌生化“动物视角”的看与说,在道家“齐物”思想的拟人化与体验化叙事中,其“我——你”的移位思考再现了动物世界的心灵涟漪。当然,人类能否直抵动物的内心世界我们暂且不论,但中西方文学中,经由动物视角管窥人间世相的倒也不胜枚举,究其叙事的基本法则,则为“以己度物”与“似幻实真”的拟人化书写。内中的玄奥,与其说动物“若有所思”,不如说是作家代言的“思有所悟”。因而,其生态智慧的光泽得力于“陌生化”叙事视角的应用。如在《猎原》中,叙事者称动物为“人家”,如是“我——你”而非“我——它”的关系,体现了佛家众生平等的生命情怀,表现了叙述者谦卑、敬畏之“自然反魅”的文化心灵。在西方生态美学看来,认为“同情动物是真正人道的天然要素”,[8](P2)再就是“由于敬畏生命的伦理学,我们与宇宙建立了一种精神关系。我们由此而体验到内心生活,给予我们创造一种精神的、伦理的、文化的一致和能力,这种文化将使我们以一种比过去更高的方式生存和活动于世。”[8](P8)因而,在“非人类中心主义”的“以己度物”叙事中,动物亦有其生存家园。在雪漠的小说中,诸如“狼是土地爷的狗”、“老鼠是土地爷身上的虱子”、“沙娃娃是沙漠的孩子”、“苍狼是山神爷的狗”、“乌鸦是地狱的使者”等,体现出人与动物“不隔”关系。换言之,动物不是作为“他者”的另类,相反却是互为主客体关系的一种存在。当然,上述的无论是佛家的众生平等,抑或是道家的“齐物”思想以及西方的生态伦理思想,理论的阐释终不过是外加其中的批评话语,而小说的乡土世界却是混沌的、圆融的、整体的。因为,在奔涌向前的现代文明进程中,其小说文本中的倒时间叙事,归根结底不过是本土化、民间化生态伦理智慧的“昨日重现”,而现代人则是用一种所谓“开化”的现代思维解去读动物的本然生活。
其实,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西方工业化过程中出现的历史问题在中国相继表现出来。特别是中国工业化、城市化的社会转型过程中,国人有了痛定思痛的生态问题的反思。而生态问题并不局限于自然生态,它还包括人文生态、伦理生态与价值生态等。在中国现代化进程中,人类的家园焦虑与文化归依成了显切的时代忧患意识。在空间对峙与文化心理错位的历史反思中,作者的诗意言说不过是乡土民间思想资源的历史性激活。退一步来说,如是文化观念也并非后发于现代工业社会,因为它本就积淀在乡土民间的文化岩层中。如在动物世界,同样存在“食色,性也”的基本生存命题,然作者对动物性爱自然的表述,寓意的是现代人自然本性的某种异化与退却。再如大漠乡土颇似“文化守夜人”的孟八爷,他执意“不骟”自家的老山狗,则源于他所尊崇的是“天道自然”的生命力。当然,就黄羊的“殉情”而言,再现了动物界生死绝恋的传奇。显然,扎根于民间话语的动物生存镜像的拟人化书写,表面似为写物,实则是对当今社会病态的多元化批判书写的隐喻。
三、地方经验的异域情调
就雪漠“大漠小说”文化地理的异域情调而言,不是政治意识形态意义上的;也不是文化殖民色彩的界说。基于空间诗学的地理分殊,可视为本土文化内部的地方性审美经验的文学书写,诸如表现在对动物界声、光、色的视听描摹,村落社会体现在民俗意义上的文化禁忌书写,以及对方言土语承载民间文化内涵等层面上。
首先,动物世界的声、光、色描写。在“大漠三部曲”中,作者对动物生存习性的描写如数家珍又饱蘸深情。内中根由,源于文化地理与文学创作相互依循与建构的互逆关系。古人说“世之奇伟,瑰怪,非常之观常在于险远。”然作家本就是生活在那片土地上的“土著人”,因而丰厚的生活体验为其提供了不竭的创作资源。在动物生存习性的寻幽探奇中,如“豺狗子是牛的天敌”、“狼多不抬羊”、“豺狼虎豹”之“豺占首位”的场景还原化解说,宛似影像镜头的声音、图像的可视化在场。当然,文学镜像的惊奇化阅读效果,尚且离不开细节化与情境化的描写。如逢豺狗子“天年”,它们就会“撒麻籽似”的集结成群出现。在当地人看来,这群“沙漠中的旋风,哪儿有食,它们就刮往哪儿。”因而,源于其居无定所的生活习性,继而被当地人视为“摆脱不掉的梦魇”。当然,最让人胆战心惊的,则是在沙漠之夜它们“采光”的眼睛如“绿灯”一样布满在沙丘上,且“磷火一样游动着,飘忽着来去。”它们的心跳声又像是“破锅里炒石子”,听闻此声令人精神崩溃,因为听者的神经里像是多了千万根拉动的锯条。在声、光、色的地方性经验叙事中,呈现给读者的是鲜活灵动的现场画面。再就是在其生存法则中,如动物的“惧雷电”、母狐的“拜月”、狼眼的“采光”、骆驼的“夜眼”,特别是猎狐时的“辨踪”分为“夜踪”、“五更踪”与“亮踪”等,这些看似“野狐禅”的“讲故事”却也是现代工业社会日益疏远的文化镜像。因而,根植于大漠的文化地理中,作者在文学镜像的还原叙事中,颇具凝重敦实的地方特色。
其次,民俗禁忌。一方水土养一方人,而一方人则世代生活在一定的文化民俗中。有学者认为“每一个民族从一开始,上帝就给每个民族一只杯子,一只陶杯,人们引入了他们的生活。”[9](P23)实际上,在某一文化“大传统”内部,亦存有地方性经验的“小传统”,而“小传统”在民俗文化中更为常见,如“出门问禁,入乡随俗”即为人们熟知的民俗禁忌。就民俗的禁忌而言,指某个民族或宗教传统文化里禁忌的某些事物、行动或言语,它们内化在世俗的生活中。在其小说文本中,存有大量的民间文化禁忌书写,诸如“打母狐不吉”、“打井时最忌女人上井”等。特别是哺乳期的女人走夜路时,一般要走路中间,因为路中间有路煞,这样可以避免鬼魔的邪气。再就母鸡打鸣与狗的嚎哭而言,当地人一般视为凶兆,而为了避免灾难的发生,村里人要举行相应的仪式祈福禳灾。在生离死别上,灵官在痛哭哥哥憨头时,父亲老顺告诫他“眼泪不要掉到娃子身上”,因为“死人沾了活人的眼泪就要成精”。从文化启蒙论上来说,这些文化禁忌恐怕要被扣上封建迷信的帽子。因为,在现代科学、理性、文明的强势话语中,它们业已失落为边缘话语,但从民俗禁忌上来说,当地人对其充满的恐惧意识,内中包含的是对神秘、不可知的事物的敬畏意识。
第三,土语之美。文学是一门语言的艺术,语言又是文学的第一要素。但是“语言不能离文化而存在,就是说,不脱离社会流传下来的、决定我们生活面貌的风俗和信仰整体。”[10](P186)在现代社会,人们的词汇与工业化、信息化、网络化密切相关。但在雪漠的大漠小说中,方言俗语源自地域文化的原生态。就流行于西部民间的歌谣“花儿”来说,“花儿”的在场凸显出它与流行时尚大众文化的相异性。因而,花儿的存在体现出民间文化的草根性与地域性。如以《大漠祭》为例,内中一共出现了十六首花儿。花儿的方言土语形式体现了地域文化的原汁原味,而对行吟者来说,不过是心灵体悟中的含泪的笑而无需语言的解释。再如小说中骂人的方言,如“驴日的”、“驴撵的”、“孙蛋”、“愣头爹爹”、“要债鬼”“、地理鬼”等;特别是猛子与双福的女人东窗事发后,猛子爹骂儿子“丢脸的爹爹,羞死先人了”、“你个吃青草扒驴粪的畜生”、“你个混虫”等,这些骂人的土语彰显了显著的地域色彩。当然,骂人的方言土语本无美可言,但却是乡土民间爱与恨的野性、质朴的表达。作者的信手拈来,足见其文学创作沉潜于草根化的庸常生活中。再如“人前没脾气”而“人后发脾气”则称为“诈唬”,然小说中也写作“咋呼”,音同字不同的汉字变体,即为地域化的口语色彩。如果说“短的是人生,长的是磨难”,那么老顺的口头禅就是“老牛不死,稀屎不断”与“老天能给,老子就得受”。老顺作为当代中国西部乡土“老农”形象,他所秉持的生命苦熬与豁达观,又与罗中立《父亲》画中的“父亲”意象暗合无垠。
四、“边远”的爱情传奇
爱情是文学创作的一类母题,雪漠的大漠小说亦不例外。其“大漠小说”寓言化爱情书写内隐着两个基本特征:一是爱情的悲剧意识;一是文化的悼亡意识。从文学意象的显隐关系上来说,前者为显,后者为隐,且前者的悲剧意识传递出后者的文化忧郁情怀。在文学史上,雪漠“大漠三部曲”中灵官与莹儿这对恋人的爱情悲歌,颇似现代文学史上沈从文先生的《边城》书写。在爱情的结尾设置上,两部小说的爱情主题都呈现出一种悲剧意识;在男主人公的意象处理上,他们都有着“向外走”的文化告别与眷顾意识;在女主人公意象上,她们的悲恸心曲经由各自的民间歌谣而得以再现,如莹儿唱的是陕北的花儿,翠翠唱的是湘西的山歌;在浓郁的地方风情中,这使得故乡的爱情书写又都呈现出浪漫主义特征。当然,在最终的爱情结合上,“大漠三部曲”中的灵官还会回来吗?显然,在文化主题的“互文性”上,其答案惊似《边城》的小说结尾,那就是“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就回来”。这般希望与绝望的并存,使得两位男性“外出者”化为文化行吟的游魂,言说的是对传统文明的渐行渐远,体现的是作者内心深处的文化乡愁;与此同时,莹儿与翠翠的情缘苦等又荷载着命运未知的苦涩与寂寥。在这种“男性出走”与“女性守望”的性别对立与空间对位的文化诗学中,隐喻的是“雌性”与“边缘”的乡土文化的忧郁意识。
就爱情传奇的文化寓言而言,沈从文扎根于湘西的边城世界,雪漠游吟于大漠腹地的村落,两者皆有古风野韵之趣。在文学的文化地理学上,他们既是对故土熟悉生活的创作资源的凭依,也是对外在现代社会文化的反抗诗学的再现。扎根于本乡本土,他们小说文本中的空间地理存有“边远”意象的空间特征,内中潜隐着共同的“背对城市”的叙事策略。在“背对城市”书写上,“城”倒不是指某一座具体的城;相反,所指代的则是现代工商业社会文化语境的威猛在场。问题是,这种文化地理的反抗诗学却又找不到单一化、具象化的批判对象,它仿佛游牧与搏斗于“无物之阵”的现代社会气息中。因而,文学中的乡土社会与现代社会的空间对峙,它所建构的是历史镜像的传统与现代的文化冲突意识。总之,在雪漠的“大漠小说”中,无论是植物、动物的描写,还是民俗风情的文化禁忌、方言土语的表述,抑或是爱情传奇的地域化写作,其大漠空间诗学异域情调的生成,除去坚实、密匝的现实主义叙事,尚借力于写意化、抒情化的浪漫主义表现手法。
——刊于《山西大同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14年8月第28卷第4期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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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美)爱德华•萨皮尔著,陆卓元译:《语言论》,北京商务印书馆,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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