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我从千里之外迢迢而来,感动于自己的虔诚与艰辛,却发现真正的信仰不在于惊天动地之行,而在于每一言一行,在于生命之中的每一个当下。
前世嘛呢(上)——暮光中的风马旗(6)
文\陈亦新
我曾在雪域的高山上,匍匐
含着酝酿了五百年的悲悯
磕了,十万个虔诚的头
却从未见到,菩萨的微笑
我曾在佛殿的一角,哭泣
诉说了一千次生、老、病、死的痛苦
供养,三世的身、口、意
却从未听到佛陀发出,一声
我曾在金刚像前,祈请
带着酥油灯和酒,还有头颅钵
诵出,一声声带血的心咒
却从未感受到任何,回应
于是,我停止诉说
收起眼泪,静坐蒲团
却蓦然发现,大殿上佛像的模样
竟,变成了自己
在藏地,总能看到这样的画面:在靛青高远的天空下,日光耀眼。一些藏族老者,他们手持着转经筒,一圈又一圈的绕佛;或是踉跄着磕长头,一步一磕,消失在长路的尽头;再或者静坐于墙角,手持佛珠,口诵“唵嘛呢叭咪吽”,虔诚而淡然。
我曾仔细地观察过他们,这些老者但凡裸露在外的皮肤,都被高原上凛冽的风吹割地如同树皮般粗糙。那一双双手,布满褶皱,弯曲而坚硬,如枯朽的树根。他们的眼睛,看多了世事变幻,也因为年迈,显得不再清澈,如泥水般浑浊。可是,他们那黝黑的脸颊上,无论是嬉笑还是怒骂,无论是悲悯还是坚毅,总笼罩着一层淡淡的圣光。
在这片高远辽阔的土地上,无数的转经筒“吱吱呦呦”地顺时针旋转着,还有那一声声“嘛呢”,从不曾停止过。
这也许就是信仰。我曾看到一些老奶奶,如虾一般佝偻着背,一个长头接着一个长头,从山脚一直磕到山顶。她们年迈而慈祥,身上的藏袍磨砺的几乎和大地一个颜色。可是她们丝毫不觉得自己在做一件不寻常的事情,这就是她们的生活,如同吃饭、睡觉一般寻常。风马旗下、寺庙旁边、雪山之间、青草地上、无人荒野……这些身影几乎出现在藏地的每一个角落,我认为这是藏地高原上最美的景致。
我总号称自己是个信仰者,但在这些老者面前,才发现自己的信仰有些虚伪和轻浮。当我如蜜蜂寻觅花蜜一样追逐信仰时,信仰早已融进了他们前世的血液里。我从千里之外迢迢而来,感动于自己的虔诚与艰辛,却发现真正的信仰不在于惊天动地之行,而在于每一言一行,在于生命之中的每一个当下。
藏地的每个村庄,几乎都有寺院或是嘛呢房。“嘛呢房”,是全村人一起诵经的地方,一般由两部分组成。一部分是大经堂,平时并无人诵经,在遇到佛事活动与丧事时,全村人或是附近几个村子的人,便会聚集在这里诵经。另外一部分是开放的,放置着大大小小的各种转经筒。村民们平时都来这里转经或是磕长头。
到藏地的第三天,父亲便带我去了附近一个村子的嘛呢房。这个村子是这片地区最大的,据说村民近两千人。除此之外,村子非常古老,被称为“百年藏寨”。在远处遥望这个村子,发现有两处明显的建筑群落。一处建在山上,密密麻麻一大片,整整占了一面山。这是他们的老宅子,全部是藏式木质结构,看不到任何水泥、钢筋等现代建筑材料。这些宅子,大多都有百年历史,在时间的侵蚀下,木头全部都是乌黑色。近些年,村民们纷纷搬到了山下,盖起了新房子,就是我前文中讲过的那种“外不见木,内不见土”的院子。远远望去,老宅子与新房子遥遥相望,各有特色。
一进入村子,便发现很拥挤。路不宽,蜿蜒崎岖,仅能容一辆车通过。因为地皮有限,人口又多,所以各家的房屋都紧紧挨靠在一起。在这里,藏式风味锐减,家家户户都用铝合金、玻璃、瓷片等建筑材料。若不是远处的群山、寺庙和风马旗,这里倒真像内地的普通村子。
车子七拐八扭之后,便来到了嘛呢房前。这是我见过的最具风格的嘛呢房。嘛呢房很古旧,全木质藏式风格,木头被时间腐蚀的斑驳陆离。木墙上,挂满了各种牛头骨,头骨上刻着“唵嘛呢叭咪吽”等真言咒语。这些牛头骨,应该也有些岁月了,骨色不在雪白,显得很黄很旧。牛头骨虽是狰狞的形状,却让人感到一种出离与无常。
正有村民在这里转经,四周的经筒“咯吱”作响。这些转经筒也非常古旧,后来才了解到,它们也已有百年历史。进入嘛呢房内,略显昏暗,阳光从狭小的窗户中射入,照在巨大的转经筒上,明媚而古老,气氛非常独特,有一种经历过亘古沧桑之后的宁静。这里的经筒非常大,也更古老,转经筒的方式也比较独特。经筒下方有一个凸形的铁扣,人们在铁扣上拴好牛皮绳,只要规律地拽动牛皮绳,经筒便会不停地顺时针旋转。
此时,正有一位老奶奶坐在经筒前的长凳上拽动皮绳,经筒旋转着“咯吱”作响,阳光掠过老奶奶头顶的白发,照在旋转的经筒上。这画面美到了极致。
我悄悄地坐在老奶奶身旁,也拽动了另一个转经筒上的皮绳。皮绳上渗出淡淡的酥油味,我看着阳光中飞舞的灰尘,默默地念诵着六字真言,听着转经筒的“咯吱”声,觉得时间停止了,我的心,前所未有的平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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