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作家最重要的是学会舍
朋友问我:一个作家最注重的应该是什么?我对他说,一个作家最重要的应该是学会“舍”。好多作家都注重“取”,而不注重“舍”,结果艺术上的成就受到了限制,穷尽一生的时间,也未必能达到应有的艺术高度。
如今的世界诱惑很多,如果一个作家不学会拒绝,不学会“舍”,那么他很容易卷入庸碌和猥琐,白白地浪费生命。因为生命非常短暂,如果想要达到一种高度,只有投入全部的生命和灵魂。这里,作家必须清醒地知道自己一生该做什么,知道自己想要达到怎样的一种艺术高度。高度的不同,其人生的价值就不同。
生活中也一样。以前,在物质贫乏年代,我们苦于没有选择,而现在,可选择的生活方式、职业、道路太多了,各种诱惑也实在太多了。这时候,我们更要提醒自己,不能贪,要学会拒绝,学会舍弃。比如,我的理想是当一个好作家、大作家,那么,我在生活中首先就要舍去一些东西,包括舍去一些娱乐享受、物质享受。当你达到一定境界后就会发现,很多人追求的那种所谓享受,其实是麻烦、累赘。但如果达不到那种境界时,你就会沉溺、迷醉于这些麻烦之中,心灵被“麻烦”牵引着,成为物质、贪欲的奴隶,难以自拔。
有的人也感悟到了这一点,但他舍不得那种享受,拒绝不了那种诱惑。等到他有一天突然明白过来时,可能已经晚了。拒绝诱惑,保持清醒的独立思考,这对一个人的成长很重要,对作家来说更是如此。
我做任何事都以死亡为参照。我经常想到死亡,当我一想到死亡时,心中非常平静,绝不去在乎一些没有意义的事。
我的弟弟二十七岁就死了。死亡是最好的老师,在它面前,我什么都看开了,没有什么放不下的。我一般拒绝应酬,很少参加聚会,二十多年来基本都这样。我还租了几间房子,家人和朋友们都不知道这个地方,创作时关了手机,谁也找不到我,所以就避免了应酬。我对自己要求很严,时间抓得非常紧。一个人,即使能活一百岁,也不过三万多天,除去吃饭、休息,以及必须花费的时间外,所剩无几。在这个有限的生命里,如果不珍惜时间,分秒必争,就很难达到高境界。所以,一个作家,必须保持清醒,看淡那些别人趋之若鹜的东西,比如权力、金钱、美色,要不为外物所动,才能保持独立、宁静和自由。我的心态一直非常平静,只要吃饱、穿暖、健康,我就会全身心投入写作、读书和其他一些我认为有意义的事之中,绝不会叫一些无关紧要的事干扰自己的心灵。因为,我很明白,我们很快都会从这个世界上消失,百年之后,大家都会变成一堆骨头。那时,雪漠的骨头和一个小女孩的骨头没啥两样,当然,也许雪漠的骨头脑袋大一点,粗糙一些,但它仍然是一堆骨头。如何在生命存在的时候,尽快做完自己想做、该做的事情,这是最主要的。这时候再计较哪个人骂了你,哪个人和你勾心斗角,都没有啥意义。一百年后,雪漠留下的,也就是这么几十本书,而有些人可能什么都没留下,就像苍蝇飞过虚空一样。
我认为,一个作家,首先要“入世”,深入到现实生活的最底层,同时又要能够“出世”。仅仅入世而没有出世,不会有多大出息。要深入基层,感悟生活,在此基础上达到出世才能成功。文学到了一定境界,就是灵魂的倾诉,是生命力的自然喷涌。只有外界对心灵的干扰和诱惑完全消失后,智慧的灵光才可能显现。在创作《大漠祭》之前的练笔,我写得很艰苦,越到后来,越感觉不到苦,越感觉不是在写作,而是自然流淌了,接近于天人合一。只有这么宁静和专注的时候,才能领悟到“文章本天成”的内涵,才能享受写作之乐。
但如果一味出世而不能入世,也不会成功。出世并不是说不近人情,出世意味着“有所为有所不为”,以心灵的独立换取灵魂的自由。我认为,最好是“以出世之心,做入世之事”。其实,前面谈到的这个“舍”也罢,放弃也罢,拒绝也罢,其实就看一个人怎样给自己定位,明白自己这一生该做什么。为自己定好位之后,还要想清楚为了追求的这个东西,我愿意放弃什么,付出什么,这样才能处理好“取”和“舍”的关系。
凡是对我实现总目标有影响的事,我统统戒掉。大丈夫立于世,不能依靠任何东西,不能依靠任何人,也不能依靠任何外物、外力,应无所凭借。这就好比,一个人的目标设在很远的高山顶上,一步一步向它走去。在这个走的过程中,眼前可能出现一只野兔,你就去追野兔;看到一只很美的蝴蝶,你就去捉蝴蝶……这些各种各样的诱惑,都有可能让你迷失方向,耽误你的行程,如果自己没有足够的清醒,不及时调头回来,那就离目标越来越远了。
所以,一个作家,最应该做的是“舍”。舍弃名利,舍弃欲望,舍弃贪婪,舍弃繁华,舍弃现实虚幻的一切,舍弃一切令灵魂浮躁的外现。人的生命是一根绳子,每一次对外物的追求,都会使绳子缩短。你要在死神追到你之前做完你该做的一切。
——摘自《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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