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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和月亮同时升起的地方——读“大漠三部曲”有感

2013-08-03 06:40 来源:雪漠文化网 作者:陈思 浏览:55683761

 

太阳和月亮同时升起的地方

 

——读“大漠三部曲”有感

 

/陈思

 

有人说,“大漠三部曲”是中国的《战争与和平》,细细想来,真是这样。那位朋友的眼光果然敏锐。但是,让我感触极深的,却是读《罪与罚》时感受到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雪漠老师之间的相似之处。

 

从作品本身来看,“大漠三部曲”的价值定然跟《战争与和平》更为相似,它不但从一个西部家庭写起,写活了一群人、一个时代、一种文明,也写活了人类的命运和一种终极的追问。但是,它跟《战争与和平》还不太一样,里面那种苦难的感觉很深。

 

那个西部家庭在很短的一段时间里,经历了人生中一些最为常见的磨难,比如死亡,比如贫困。他们在命运的残酷面前不断挣扎,可最终还是没能逃出命去。他们每一个小小的梦想,都被现实无情地击碎。那种幻灭的感觉很深,让人从心底里觉得无力,不由地追问灵魂:活着,到底为了什么?

 

尤其是《白虎关》。

 

《白虎关》的主角是三个女子,她们都想改变自己的命运,而且她们的要求并不高:第一个女子只想默默地等待,等着出走的爱人归来;第二个女子想要摆脱家庭暴力,跟丈夫离婚,守护心灵的宁静和自主;第三个女子想要活下去,和丈夫好好地爱一场。但是,这些梦想全都破灭了。前两个女子为了改变命运,从婆家或娘家赎回自己选择的权力,就结伴走向沙漠里一个叫“盐池”的所在,可是,她们九死一生,历尽艰辛,还赔上了一匹最好的骆驼,却没能赚回一点“赎身钱”。后来,第三个女子为了保全最后的美丽和尊严,选择了自杀;第一个女子为了保全心里的一点坚持,也选择了自杀(在新版“大漠三部曲”中,这个女子的生死变成了一个悬念);第二个女子的生活境况没有一点好的改变,幸好她有信仰,不至于绝望,命运就变成了一个未知数,可是她既然置身在一个排斥异类的环境中,迎接她的,就定然是坎坷。

 

“大漠三部曲”中,这样的悲剧还有很多。他们用来跟命运相搏的“武器”,只有一种原始的冲动,缺少策略。可是,那些有“策略”,也走出了贫穷和家乡的人,却走不出心灵的愚昧和贪婪,最终还是散尽千金,走进了铁牢。在强大的命运面前,他们都像蝼蚁一样弱小无力,虽时有反思和触动,但甩不掉心灵的惯性,总是走着走着,就走回了命运的轨道。这种残酷,让读者也不由地感到窒息。而这种窒息感,正好显示了小说的人类性。就是说,小说写出了人类普遍面临的一种困境,才能让读者产生这样的代入感。

 

但是,这种窒息感跟很多同样描写苦难的小说不一样,它伴随着一种如梦如幻的感觉出现,总能让人感动、流泪、心碎、幻灭,却不会让人绝望,也不会让人神伤。它打碎的,不是读者对人生的希望,而是读者对世界的希望;不是读者对人生的追求,而是读者对世界的追求。它让人不知不觉地忽略了形而下的追求,有了形而上的追问;它让世俗的喧嚣戛然而止,让人在一方宁静的世界里,品那生命的真谛,思考人生的真相。

 

它竟如此天然地保持了这样的一种距离:既不俯视,又不胶着。以至于读者们仿佛在梦里,却又笑得那么真,痛得那么深。

 

它让人觉得,自己就在小说的世界里,跟小说人物心贴着心,是亲人,是挚友,是母子或母女,是小说人物本身。那种毫无距离的真诚、异乎寻常的敏感和灵魂的炽热,让人总能因为一些看似平常的细节而感动流泪,甚至无需作者刻意熏染。这种巨大的艺术感染力,跟《罪与罚》很是相似。

 

读《罪与罚》的时候,我常有一种熟悉感。主人公的梦境和一个穷人的表白之中,流露出深入骨髓的悲悯,那种悲悯能勾起你内心深处的疼痛,能钻进你的心里,让你恨不得自己马上就长出三头六臂,好为那些痛苦的人们做些什么。而陀式对人物灵魂的挖掘之深,对复杂人性的洞察细微,更是令人叹为观止。他笔下人物的鲜活程度,是从灵魂深处活过来的,不像我们观察身边的那些人,知道他们的行为,揣测他们的心思,却无法了解他们灵魂的每一点挣扎。普通人根本不可能用自己的笔,去勾勒一个如此鲜活、丰满的灵魂。而陀式的勾勒,又全无洞察一切的骄傲,只有一颗同样活着的灵魂的疼痛。那种疼痛,那种紧张,那种心灵不断的挣扎和跃动,已构成了一种病态的,压抑的,却又异常兴奋的旋律,紧紧地勾住了读者的心,让读者欲罢不能,只想放下一切,沉浸在作品的世界里,聆听灵魂最纯粹、最坦率的倾诉,被那些最原始的心灵的海潮所击打着。

 

那真是一种倾诉。你怎么可能想像得到,那倾诉,既来自于另一个人的笔,又来自于你的心灵。你心里曾经有过的疼痛,你心里曾经有过的挣扎,你心里曾经有过的种种,在一个异乡人的笔下,竟复活了。活得比你眼前的自己更加丰满。他比你,竟足足大了一个世纪。他竟有上帝般的预知和了然吗?不是的,他只是用一颗悲悯的心,进入了人类灵魂的深处。他的痛苦,不是为了自己的命运,而是为了自己无法解救、无法解答的,为了自己向往的。他笔下鲜活的世界,已统统化为了呐喊。那呐喊,不是鲁迅的愤怒和猛击,而是《白痴》中梅诗金伯爵癫痫发作时的大叫。那种大叫,定然能击穿一个人的心灵。

 

所以,它让我想起了“大漠三部曲”。

 

“大漠三部曲”正是用这样一种细腻、清澈却强劲的穿透力,击穿了我的灵魂。

 

通过这样的小说,你会发现,文学之美,首先是心灵之美。只有一颗放下自己、深入人类灵魂、关注人类命运的伟大心灵,才能挥洒出如此美丽、如此感人、如此丰富的景象。那景象之美,远胜于精致的情节和独特的形式给人带来的愉悦。因为,我们首先是活着的人,我们不一定需要形式带来的新鲜感,也不一定需要情节的离奇曲折,但是,我们必然“想做人”。“大漠三部曲”的感人之处正好在于,它是一部“人”的小说。

 

它和《罪与罚》一样,情节非常简单,但内容一点都不拖沓苍白,反而扣人心弦,人物不多,却都是典型。因为小说灵魂的丰满深刻,它很像一部活着的作品,一片能让人深潜的海洋。读者的人生进行到什么地方,读这套书,就会有什么感受。相同的,是一种细腻、真实、亲近的感动,和一种超然的领悟,一种超越的追问。

 

所以,我常觉得,它同时具备了《战争与和平》和《罪与罚》的两种特征,却又有着自己独有的一种风格。在我心里,《战争与和平》是太阳般的作品,因为它气势磅礴,有史诗的广度;《罪与罚》则是月亮般的作品,因为它细腻深刻,有活着的灵魂的深度。如果用同样的比喻来形容“大漠三部曲”给我的印象,我想,应该是“太阳和月亮同时升起的地方”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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