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这年头,谁不穷,又不是穷我一个?共产党肯定会让咱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赖兴婷:一担豆腐干
癞子姓赖,是个大龄青年。没办法,家徒四壁,来相亲的女娃儿来了都没个板凳坐,加上头上长了几颗癞子,越发没人看上了。
先前,癞子一家都是给地主打长工的,这不?解放了,打土豪分田地,百姓们欢天喜地,有好日子过了。癞子是贫农中的贫农,成分好得很。穷是穷了点,可心里舒坦,再说,这年头,谁不穷,又不是穷我一个?共产党肯定会让咱老百姓过上好日子的。
一日,癞子从一隔房亲戚家学了门手艺——烘制豆腐干。将新鲜白嫩的豆腐切成四指大小的方块,用卤水浸泡,再放到燃上松枝的灶火边上烘烤,等到豆腐表皮水分流失,呈现棕黑色的时候,嘿,就成了。这豆腐干,咬下去外焦里嫩,卤味飘香,又干又脆,是回锅肉的最好搭档了,城里人最爱,一边嚼,一边发出啧啧的称赞“味道巴适得很!”
癞子就常常挑着两个筐,走四十多公里的路,到城里去卖豆腐干。早上两三点就得起床,少说也要走七八个钟头吧,到城里好赶个早场,早起的鸟儿有虫吃嘛!卖了豆腐干回来,攒些票子,说不定啥时候能娶上媳妇儿呢!因为心里有期待,路上到并不觉得累。一路上都是熟悉的泥土气息,青草露珠,虫鸣蛙叫,还有自己的脚步声都成了亲密的伙伴。路上还能看到日出呢!红彤彤的太阳,像女娃儿娇羞的脸蛋儿。想到女娃儿,癞子心里就有潮水翻滚。
这天,早上的太阳刚刚好,不冷不热的,空气中还有露水的味道,癞子来到了九眼桥。九眼桥,是个拱形石板桥,顾名思义,就是桥下面有九个洞洞。这桥清朝时候就建好了,锦江就在桥下奔流不息。附近有码头,人来人往,这里摆摊,豆腐干卖得快哩!癞子心里正盘算着。
忽然,前面十几米远的地方,围着一群人,隐隐约约有争吵和哭泣声。癞子见时间还早,就想去看个热闹,说不定有什么稀奇事儿呢!在城里长点见识,回去也好给村里人吹吹牛。
癞子凑上前去,放下扁担。约有七八个中年妇女,还有一矮小男人,围着一穿青蓝色旗袍女人,女人旁边还有一个男孩,约摸八九岁。旗袍女人身上全是泥水,头发也散着,看不清脸。显然刚才有扭打过的痕迹,这女人坐在地上一边头抢地,一边嚎哭“那是我的包包,还给我啊!”
“哼,不要脸的贱货!还想跑!这不,给我们抓个正着!”一大脸女人义愤填膺的样子,满脸的横肉,说话咬牙切齿。
“出了啥子事哦?”癞子问。
“一个担豆腐干的,关你锤子事?哪凉快待哪儿去,可别碍手碍脚。狗咬耗子,多管闲事。”矮小男人怒目而对,癞子不由地后退了几步。
“就是,就是嘛!”旁边一个大妈发话了“她男人是蒋家王朝的走狗!走狗啊!军阀头子!人民公敌!”
“你看她穿得恁个花俏,身上都是我们工人阶级的血汗啊!还想跑?想去台湾找你那个走狗男人啊?”
“把包包留到起!拿去交公!”真是三个女人一台戏!女人们七嘴八舌,像聒噪的乌鸦,唧唧歪歪,让癞子的头皮发麻。
癞子听了一会儿,知道个大概了。这女人是“军阀”的姨太太,男人战败后溜去了台湾,抄家后房子被占,女人和自己生的儿子被撵出了府邸。这不,她正想拿着包包跑路呢!刚好给这群去上班的工人阶级妇女捉住。
癞子仔细瞧着女人,散乱的头发下,隐约一张白脸,比周围的女人要白出好几个“阶级”。突然,癞子动了恻隐之心,觉得这俩娘母很可怜。
“你看……哥老倌,大姐们,她的包包你们也拿到了,看他们孤儿寡母的,怪造孽的,就算了吧!我也没得个啥,只有两筐豆腐干,你们不嫌弃的话,拿回去炒回锅肉吃吧,香得很!味道不摆了……你们看怎样,卖个面子。”
“要得,要得嘛!“矮个子男人发话了,”算逑!反正老子们也要去上班,没得闲情管那么多,就顺便吃几个豆腐干吧!”癞子把两筐豆腐干分给了围观的人。这一趟白来了,但也值得,见人不帮,心里会别扭的,良心不安呐。
等人群散去后,癞子也准备挑着担子往回走。
“这位大哥,先莫慌走,我问你个事……”旗袍女人突然发话,“你……娶婆娘没得?”说完她又低下了头。
见女人这么问,癞子心头一热,“还没得。”
“要不是看到娃娃的名下,我直想从这九眼桥跳下去,死了算逑!没得活头了!就是娃娃这么小就没有娘,好造孽啊!我们娘母的命好苦啊!”说完又开始哭起来。
癞子一时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好。
“你看这样要得不?“女人接着说,”要是你不嫌弃我是二婚嫂,就让我们娘母跟你过吧! “
癞子一时怔住了。“我家里穷得叮当响,怕你过不惯哩。只有一口锅,半截还是坏的,掺水都不能掺太多,不然会漏呢!“
“我也是看你的心好,哪个图你的钱嘛!经历了这么多,我只想找一个对我好的男人。“女人抬起头望癞子,两双眼睛是含泪的秋波,盯得癞子心湖也荡漾了。无疑,女人是美艳的,含情双目,唇红齿白,皮肤可以捏出水来,赛过他以往见到的任何一个女娃儿。
于是,当天傍晚,癞子领着女人和这个八九岁的孩子,回到了自己没有一张板凳的“家”。
“这家,只能勉强算个遮雨的草棚罢。“癞子指着一间土墙砌的草房对女人说,女人却报之一笑。
“还是共产党好啊!”癞子心想,“不然猴年马月才能娶上哩!”
文中的癞子,就是我的爷爷,旗袍女人,便是我的奶奶。奶奶能歌善舞,村里的人都爱和她交往。可惜,在我爸爸三岁时,她因病逝世,这世上,就只剩下人们对她的回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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