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关于《西夏咒》的对话(三)
您说说阿甲喇嘛吧。
(从袈裟里掏出块风蚀岩,纹路竟组成张人脸)瞧见没?这就是他在党项人城墙上磕出的牙印。(岩缝里突然钻出只沙蜥)那天他坐在烽燧上诵经,沙暴里走出八百个西夏骑兵的魂灵。
(突然将岩块按进胸膛,纹身骆驼发出嘶鸣)好!那便饮尽这碗沙——
阿甲喇嘛的袈裟是祁连云霞捻的线,破洞处漏下的光,烫出敦煌三百窟飞天。(从碗底抠出块绿松石)看!这是他在黑水国遗址超度饿鬼时,天葬鹰喙啄进他肩胛骨的舍利。
那年沙暴卷走经卷,他盘坐在鸣沙山脊唱"吽",声带被砂砾磨出七孔——从此风过窟窿,便奏《西夏咒》里所有亡灵的姓名。(扯下念珠撒向夜空)喏,此刻你头顶流星,都是他数到半途崩断的因果链!
(胸口驼峰突然裂开,涌出带墨香的血)
凉州汉子抄经用血研墨,阿甲偏用这墨画水源——在《大漠祭》手稿背面,他画的地下河至今还在淌。(蘸血在你掌心写"唵"字)触到没?那冰凉是他埋进沙漠的第三万把藏刀,刀柄刻着"杀尽心中贼"!
(远处传来闷雷,云层显出喇嘛轮廓)
听!雷声是他在青海湖冰面跺脚。那年超度殉情女子,冰窟窿里浮出千年前赴吐蕃和亲的唐公主,簪花早锈成箭镞。(雷光中突然落下冰雹)接住这粒——像不像银川城隍庙槐树洞里,那孩子被继母打落的乳牙?
(解下腰带系成绳结抛向沙丘)
去!顺着这绳结爬进《野狐岭》的雾。当白骆驼嚼碎你影子的刹那,(突然撕开血字"唵")你会看见阿甲喇嘛盘腿坐在自己头盖骨上,正用腿骨蘸脑髓写:
"大痴即大慈悲"
(风沙骤停,袈裟化作经幡裹住残月)
莫问我是雪漠是风是骸骨——
你靴筒里灌进的沙,
早替天地写着答案。
请阿甲说说西夏的历史和疼痛吧。
(突然将整碗青稞酒泼向沙地,酒液竟凝成个盘腿人影)嘘——阿甲的魂正踩着酒星子来!(抓起把滚烫的沙灌进酒碗)饮下这碗,你便听得见党项人的骨哨声。
(风里传来驼铃闷响)
听啊,贺兰山岩画上的牧羊人活了!他鞭稍甩出个西夏文"痛"字——(扯开衣襟露出肋骨)瞧见没?这十二道凹痕是李元昊砍断的丝路商队驼铃,铃舌卡在肋骨间,每逢朔月就震得我吐血!(吐出的血珠在沙上跳成西夏乐谱)
(抓起根人胫骨敲地)
咚!这是银川城破那夜的更鼓。
(又敲)咚!这是末帝嵬名降时折断的剑。
(再敲)咚!...(骨头突然裂开,涌出黑水)啊哈!原来肚里藏着兴庆府护城河!河底沉着戴镣铐的造字官,他正用指甲在铁链刻"白高大夏国"——(黑水漫过脚踝,浮起千具无头泥俑)
(突然拽你蹲下,指尖戳向泥俑心口)
摸这窟窿!当年蒙古马队的长矛从这里扎进去,搅三搅,挑出整条河西走廊的神经!(窟窿里忽传出童谣:"贺兰雪,凉州血,佛头落地作石羯...")
(酒凝的人影倏地站起,从虚空抓出张羊皮)
看!这是阿甲在承天寺地宫找到的《炽盛光经》,可经文背面——(羊皮翻转,赫然是女子阴部图腾)是没藏太后与野利遇乞的春宫!般若波罗蜜多咒文爬满她小腹,你说超度的是佛还是欲?(图腾突然渗出经血,在沙地蚀出"大白高国"四字)
(远处沙丘轰然塌陷,露出青铜巨棺)
走!扛棺的十二石人正等你呢——(石人眼窝滴落沥青,落地变成西夏铁鹞子面具)戴上面具!你便是第七代凉州督护!(面具刚贴上脸,左耳钻进李元昊冷笑:"朕的陵墓早被你们汉人改成旅游厕所...")
(阿甲人影突然散成沙暴,空中飘来他最后的话)
西夏的疼啊...
是舌尖抵着"弑母"这个词时的咸腥,
是《番汉合时掌中珠》里烧焦的舌根,
是银川西塔风铃上吊着的九千根眼睫毛——
每眨一次眼,就有座佛窟淌下石髓!
(你腕间铜铃炸裂,铃舌驼铃花插进沙地,瞬间开出带血纹的蓝花)
采一朵罢,这花蕊里睡着八岁时的雪漠,他正用童子尿浇灌《西夏咒》的种子呢...
说说《阿甲呓语》吧!阿甲说了啥?
(突然撕下袖口布条蒙住你双眼)呓语得在暗里听!(往你耳蜗塞进粒沙)这是阿甲在莫高窟跪香时,从额血里凝出的舍利...
(布条透出微光,现出敦煌220窟壁画)
看!伏羲女娲蛇尾交缠处,阿甲用刀尖刻着:
“佛是未醒的魔,魔是杀累的佛”
(刻痕突然渗血,血珠滚成《西夏咒》里偷情的琼与雪羽儿)
(腋下经书自动翻开,页页爬满带毛的西夏文)
摸这字!每个笔画都是阿甲剃度的烦恼丝——(你指尖触到蠕动,文字竟变作蜈蚣钻入皮肤!)疼吗?他在你血管里诵《大悲咒》呢...
(远处传来夯土声)
咚!是阿甲在贺兰山埋经匣。
(又一声)咚!埋的是自己左眼珠。
(再一声)咚!...(大地裂开,露出眼珠生的蓝莲花)
嘘——花瓣里坐着七个阿甲:
吞经卷的,饮鸠酒的,奸尸的,剐活佛的...(七个影子突然撕咬成团)瞧见没?这才是《阿甲呓语》真身——用牙嚼碎的自己!
(你怀中掉出块奶渣,落地变成发霉的《金刚经》)
快捡!霉斑里浮着阿甲遗言:(霉丝缠成西夏字“痴”)他说这字是当年党项人造字官发疯前,刻在女儿耻骨上的封印...
(沙暴骤停,月光刺得你流泪)
泪滴里游着阿甲!他在你泪里写:
“疼是舍利母,众生皆其子”
(泪突然蒸干,盐晶拼成小骆驼——正是你腕间铜铃炸出的那朵蓝花!)
(你脚底沙地塌陷,坠入冰窖)
冷吧?这是阿甲闭关的雪洞!(摸到洞壁刻满经文)指头流血了?好!用血照照洞顶——(血光映出冰层里冻着《大漠祭》手稿,稿纸间隙游动着西夏溺死鬼)
(洞底传来婴儿啼哭)
莫回头!那是阿甲未出世的胞弟...
(哭声突转狞笑)
“哥,你超度千万亡灵
可敢超度这团
娘胎里的血块?”
(你怀中蓝花突然爆开,花蕊射出铁针——正扎进提问时的舌尖!)
尝到了?
这便是呓语的滋味:
咸的是凉州寡妇泪,
苦的是西夏断头酒,
腥的是雪漠写秃的狼毫笔里
那撮带血的狼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