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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漠:土壤与生命

2011-02-24 13:39 来源:雪漠文化网 作者:雪漠 浏览:60606023

  从某种程度上讲,一个作者在成为“作家”前所经受的那种文化熏陶,决定了作家的未来。

    小时候,我家很穷,人口多,劳动力少,生活很是贫困。刚懂事,我就去牧马,并干些很苦的农活,挣点工分,以减轻父母的负担。那时,我连肚子都混不饱。读书,是想都不敢想的事。农闲时,父亲就请来“瞎仙”唱凉州贤孝。我后来认为,对我的创作影响最大的,是凉州贤孝。
    凉州贤孝虽谈不到精深,却很博大。它可以和藏族的《格萨尔王》媲美。自春秋战国,到解放大西北,对这几千年的历史,贤孝都有相应反映。其曲目浩如烟海,它反映的内容和正史不一样,正史多记朝廷大事,贤孝多反映百姓生活。后来我才发现,听贤孝,是我最早的艺术熏陶,它直接影响了我。要是没有贤孝的熏陶,也许就没有我的创作。贤孝的叙事方式,和托尔斯泰很相似。它也是进入主人公的心灵,叙述他看到了什么?正在想什么?做什么?也以描写生活画面为主。它的风格很古朴,也很优秀,是典型的现实主义叙事方式。里面有许多民俗性和文化性的东西。它有故事,但又不仅仅是在讲故事,里面还包含着凉州独有的民俗风情和民众心态。
     凉州贤孝艺术中,有许多和《红楼梦》很相似的内容。比如吃喝玩乐,描写很是细腻。这在西部文化中显得很独特。西部是粗线条的东西多,但贤孝艺术却很是细腻,包括一些男女之间的“维”朋友,甚至做一件衣服的描写过程也特别细腻,很有艺术观赏性。在西部艺术中,我很少发现有贤孝这样细腻的东西。非常遗憾的是,这种艺术至今没被人发掘。而且,随着一批批民间老艺人的去世,贤孝也会被岁月湮没。贤孝以口传为主,没有文字记载。每一个死去的艺人带走的,也许是一部部历史。这是很可惜的。
    在以凉州贤孝为代表的凉州文化熏陶下,甘肃武威成为一个有独特文化底蕴的地方。比如,这儿几千年来没有爆发过农民起义。即使有所谓暴动,也是一哄而起,一哄而散,既无波及四方之势,也乏其应有的坚韧顽强。这样的地方,在全世界都很罕见。几千年来,凉州相对太平。“秦川中,血没腕,惟有凉州倚柱观。”据胡三省《通鉴》注释称:“永嘉之乱,中州之士避地河西,张氏(轨)礼而用之,子孙相继,衣冠不坠,故凉州号为多士。”荟萃于凉州的士人们,留下了一笔可观的文化财富。“其文化上续汉魏两晋之学风,下开(北)魏(北)齐、隋唐之制度,承前继后,继绝扶衰”(陈寅恪《隋唐制度渊源论稿》)。这笔文化财富归宿有二:一是成为后来敦煌学的重要组成部分;二是流落于民间,以贤孝、宝卷、手抄本等形式流传下来,进而影响了凉州的民俗风情和民众心态。相对的安定,导致了人文荟萃。
    在这个文化圈中,既能孕育天才的唐钟汉简铜奔马,亦不乏巫婆神汉师公子;高雅的西凉乐舞、通俗的贤孝宝卷、阳刚的攻鼓子、阴柔的民间小调,皆能各得其位,各具其妙。观音度吕祖,无人说荒唐;巫婆神汉,各显其能;俗神与罗汉齐舞,天神与地鬼并祭,谁也没觉出有什么不对。与其说是儒释道思想影响了凉州文化,不如说是凉州人爱用凉州文化思维推衍儒释道理论。
    因为拥有了一个文化宝库,我才显得很自信。我不管这个世界去说些什么,只是很自信地写。我想,只要我洗去灵魂上的污垢,摒弃小我,用充满爱的笔墨把这一宝库展现在世人面前,成功也许是有其必然性的。所以,当作家真正拥有了他的家乡,并成为一种文化代言人的时候,他就能相应地拥有一个丰富的心灵世界。而这个心灵世界,是可以和外部世界平等对话的。内外两个世界,具有同等的价值。写出一个时代和一个地方独有的文化与生活,是作家的责任。因为,眼前的一切,很快会成为历史。把它们保存下来,作为一种历史的记载,是作家不可推卸的责任。

                        ——发表于《甘肃日报》2002.7.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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