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文化网
雪漠文化网 >> 阅读 >> 创意写作 >> 正文

于海乐:致我流不走的岁月

2020-03-01 16:08 来源:www.xuemo.cn 作者:于海乐 浏览:22219083
内容提要:读雪漠老师的书之前,很少思考这样的问题:我的人生价值是什么?我在这世上最终要留下什么?我用什么方式留下我自己和我身上的文化痕迹?但现在我会认真想,我会努力去做。

 

于海乐致我流不走的岁月

《一个人的西部》是最近读的几本书中最动情的一本,读很多章节的时候都会情不自禁流眼泪。雪漠老师的文字总是这样,用最恰切的词语精准无误地把自己的心境表达出来,悄无声息地把读它的人带进去。我就是这样,睡在心底连我自己都快忘记的回忆被一点一点叫醒,小心翼翼地把它捧在手心还没来得及端详,“哗啦”一声,洒了一地——眼泪不住地往下淌,却没有鼻子酸,也没有抽噎声……

在读雪漠老师写他小的时候对家乡和家乡文化感受的时候,我内心震动很大,我想起了自己的小时候,记忆的封口一旦被扯开,随之而来的便是排山倒海汹涌澎湃的情感奔涌,我丝毫控制不住泪水往外涌,不是因为记忆有多么伤感,而是我惊讶我竟然差点就想不起它们了,我害怕我的这些记忆在某一天真的会被我忘掉!

我的老家是威海乳山一个小村子,恰恰是与武威相对的最东部,作为一个新兴的城市,它没有承载多么丰厚的文化底蕴,但它留下了我八〇年代的回忆。在看雪漠老师讲西部孝贤的时候,我脑子里就有一些模模糊糊的场景。好像是在上育红班的年纪,我们那时没有幼儿园,所有没上小学的孩子都在一个班,叫作育红班,就相当于现在的幼儿园吧。记得有一段时间我们村里来了很多盲人,他们穿着那种灰蓝的布褂子,怀里抱着又旧有老的胡琴,其实我不知道那是不是胡琴,那时对那种竖着的一拉就能响的乐器我都叫作胡琴。他们操着一口我听不懂的腔调,那时我们那的人对不是当地口音的外地腔调的人都称为“老西eng”,这个称呼没有褒贬,仅仅是对不是本地人的区别称呼,可能是因为我们在中国版图的最东面,完全不用区分,只要外地人都是从西面来的。他们住在我们村一个老大爷家,每到晚上他们会出来给全村人唱,一边弹一边唱,全是一群嗓音粗犷高亢的老爷们声,但也引来全村人观看,他们到底唱得是什么我却一点印象都没有。后来我专门问我妈,我妈说,唱那些孝敬老人、诚实做社会主义好风气什么的,是政府安排进村宣传的。我猜想,那应该就是类似孝贤的传唱吧,是当时的一种文化传递和交流让西部的孝贤走进了东部小村落,我心里其实很庆幸的,有这样一种优秀的文化印在我亲身经历的记忆中。

我小时候那个年代,我们这个小村子经常来“老西eng”,在我从小的印象里,他们都很聪明,因为他们总是懂得很多,而且有很多神奇神秘的本领,比如,算命、驱邪、风水、医术……我有一个关于自己的小故事。小的时候出行都是骑大自行车,我四五岁的时候,有一次我妈骑自行车带着我,我坐在后座上,因为顽皮,不小心把脚塞进车轮里,左脚后脚跟被车轮挤伤了。养了好长时间都没好,医生说伤口感染了,得动手术。对这我有很深刻的记忆,老妈骑自行车带着我,我坐在绑在车横梁上的小车座里,去冯家医院,在一进门左边的小屋的床上,一个穿白大褂的医生用刀给我割,很疼很疼。我记得去了好几次,每次割完,妈总会给我买好吃的。但是几次下来还是没有好,医生说,这个小闺女长大以后得翘着脚走路了!我猜我妈当时听到这个定论一定很崩溃,她的小闺女要终身残疾了啊!后来也试过不少偏方,但真的没有好。

有一阵,我们村来了一个“老西eng”,是个算命大师,四处云游的那种,她住在我们村的一位孤寡老太太家里。有一次我奶带我去她家串门,大师看到我的脚说,这孩子这样下去,长大就瘸了。那时我的脚后跟已经发乌发紫了,我奶很心疼我,可是也没别的办法。大师就跟我奶说了一个方子,让我奶回家找齐材料捣碎往脚后跟烀。具体的方子现在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是好几种材料,其中有白糖有榆树钱,其他就记不得了。就这样用了那方子,我的脚奇迹般地好了,不残不瘸,只有后脚跟那个又大又长的疤一直跟着我,也是它让我还记得自己曾有过这样的一个故事。后来我妈说,那时都穷,也没个联系方式,我们真该好好感谢人家,一辈子的恩啊!是啊,一辈子的恩!我相信这是一份冥冥中注定的缘分,是上天安排我们这一世用这样的方式相聚相散。善和念,缘和爱,我也相信这世界的美好会一直延续下去。

我想我奶奶了!好多好多年没见她了,想起她的时候,我能听到了心里有汩汩的眼泪在淌,已经好久好久没有想她了。从我记事的印象开始,我奶就是个老太太的模样,盘着发髻的小脚老太太。奶的头发很稀很少,不过没有全白,算是斑白,奶总是在后脑勺盘一个发髻,然后用一个黑色的弧形发器扣起来,再把一根类似发簪的棍从中间穿过去别住,在我印象里很多年都是这个样子,到后来年岁很大了,胳膊疼,我妈就给奶剪了齐脖子的短发,好收拾。我奶是标准的旧社会的小女人,她从小就裹脚,四个脚趾向下窝向脚心,大脚趾和脚后跟拼命裹紧,脚背凸起,整个脚像一个三角形。我奶说她们小时候第一次裹脚都是爹给裹,裹住就不能解开,再疼再肿也不能解开,等成型以后才可以解。我奶的好几个脚趾头都在那时烂掉了,跟脚底的肉长一起了,分不出脚趾头。奶总是穿侧襟盘扣的灰蓝色粗布衣服,在腋窝下面有扣子的地方别一个手绢,用来擦汗擦手什么的。奶穿的裤子也是深色的,脚脖的地方会用一根同样深色的束带一样长条布缠起来,然后别住,像现在的束脚裤下面的样子,而那个长布条就是用来裹脚的裹脚布。脚上穿着鞋头尖尖的黑色小脚布鞋,走路迈着小碎步,走一小段路都要很长时间。我奶的牙都掉光了,一颗也没有了,奶吃饭时候闭着嘴,用牙花子磨呀磨,不吃饭的时候闭着的嘴巴是瘪的,开心笑起来的时候,嘴巴张开,像极了还没有长牙的小娃娃。这就是我奶,我印象中奶的样子!

我奶原本跟我们住在一起,后来搬到我大爷家住了,大爷是我们对大伯的称呼,就是我爸的大哥。我和我姐从小是我奶看大的,她很疼我们。奶不识字,在她那个年代女子本来上学的就鲜少,再加上奶家很穷,所以奶一天学都没有上,但是她仍然教会了我和我姐很多东西。坐着的时候要把两腿盘起来,有时候盘腿累了,我们会把两条腿弯起来盘向同一侧,我奶说,那叫狗坐,不好看。现在我在炕上或者床上坐的时候会习惯性的盘着腿,偶尔不小心盘了狗坐,我就会立马改过来。奶还告诉我们,坐有坐相,站有站相。奶不让我们晃来晃去,也不让上下颠腿,奶说好福气都被抖擞没了。我从小就会理拾玉米皮,剪好理整齐,穿成一串,留着洗碗刷锅用,是我奶教我的,只是好多年没有动手理拾过了。我还会包菜种包,包药包,也是我奶教的,还有很多……我奶总说多学点有用!想到这点点滴滴,我眼泪就止不住,我和我奶有太深太深的情感。

我长大一点的时候,我奶就已经很老了,细算起来,我奶比我大了整整68年,我十岁的时候奶就已经78岁了。奶有好吃的总是舍不得吃,把我和我姐叫过去,给我们找好吃的,我还记得奶给我们找好吃的时候,呼哧呼哧喘气的样子,但她很开心,我和我姐也很开心。我和我姐也会用我们的零花钱给奶买好吃的,糖、巧克力,或者饼干之类的,现在想想真的不一定合她老人家的胃口,但奶每次都乐地合不拢嘴。我们还给奶擀花生米吃,给奶刮苹果吃,奶没有牙,吃不了花生,也吃不了苹果,我就跟我姐把炒熟的花生擀成面给我奶吃,还会用小铁勺一勺一勺地刮苹果泥给奶吃,还有萝卜。记忆中好多好多,脑海中浮现奶开心地露着大没牙笑的样子,我心就止不住想哭……

上高一那年,我奶生病了,我妈说病得挺重,我请过一次假回家看我奶,但假期没到就被我奶赶回学校了。再后来,有一次放假回到家,跟往常一样先美美地吃老妈准备的晚餐,正好这时我小侄女在我家玩,她那时三四岁,她神秘地跟我说,“小姑,你知道俺老太去哪了么?”在我们那,老太是对爷爷的妈妈的称呼。小侄女的话让我心里咯噔一下,隐隐地不安。我跟我妈说,我先去看俺奶吧!我妈说,先吃饭吧。后来我妈说,你奶走了!那一刻,我的心终于兜不住了,我哭了,哭得很厉害。从那以后很长时间我都不敢看我奶的那个房间,我不知道怎么面对。我记得在我的一次作文中这样写:“我梦到了我奶,我抱着她哭,不让她走,两手紧紧抓住她的衣服,就像抓住两根救命稻草一样……”曾经以为,没有我奶我过不下去了,可是这么多年也过来了,好久没有想她,也好久没有梦到她了。

还有很多的记忆似乎都离我越来越远了,我姥姥、姥爷、大伯,还有很多人很多事,我一遍一遍地哭,一遍一遍感动,我真的怕这一切被我被大家淡忘,渐渐地不再有人记得了。雪漠老师曾说他只是在一个时代飞快地消失时,抢回了几撮灵魂的碎屑。而我只是想留下我记忆中的一些深厚的东西,一开始就想寥寥几笔,可是一发不可收拾了……

读雪漠老师的书之前,很少思考这样的问题:我的人生价值是什么?我在这世上最终要留下什么?我用什么方式留下我自己和我身上的文化痕迹?但现在我会认真想,我会努力去做。雪漠老师他从很小的时候就明白自己的使命和价值,他不放过时间的每一个缝隙,去读去写去修,除了自己和家人的期望,他有一个更伟大的梦想,把西部的精神和文化记录下来,传承和延伸出去。他做到了,因为它一直都有坚不可摧的信念和始终不渝的内心,当这份信念和内心的升华成一种大爱大智慧大无我时,我们看到的是文学的宽广厚重,文化的大融合和大包容。

用一句话结尾:雪漠老师的书让我感受到一股流动的文化,我很庆幸我在这文化当中,我也愿意自己成这股文化流中的一小滴。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

 

相关文章

雪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