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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家与人类良心

2016-08-03 10:12 来源:www.xuemo.cn 作者:丁小村 浏览:39522432
内容提要:作家不能做到这些,也就不过是一个靠文词混世的匠人而已,“才子”之名是虚荣的、也是虚妄的——良心才是最重要的。

 

作家与人类良心

 

\丁小村

 

每一次看电视剧,当有作家或者诗人这种角色出现时,人们都忍不住会哈哈大笑。因为在许多电视剧中,所谓“作家”或者“诗人”的形象,差不多就是一个逗人笑的小丑。

作为一个写作者,我会感到恼火,但想一想,又十分汗颜:因为我们现实中太多的“作家”或者“诗人”,大概就是这样的——

那些玩弄文辞和小聪明的,就像玩泥巴的儿童,时不时要弄出一个自感新奇的玩意儿,以博得大人们一笑。那些混世的,就像是猴山上的猴子,为了一颗花生的奖赏,对着观赏者跳舞和做鬼脸。那些蝇营狗苟于名利的,像是作坊里的小学徒,一本正经而又十分可笑地、在不断地制作一些看上去很像的复制品。

的确,我们这个时代,在所谓作家的行当中,有太多的小丑。电视剧是一种大众文化,大众不反感编剧和导演给作家诗人们安排一个小丑的角色,说明大众其实认可了这种形象。

当我们的所谓作家们,普遍不关心时代的痛痒和人类的处境,而只知道混混世道、谋谋名利,那这个群体差不多就等于是小丑。

或者也可以说,作家不能守住人类的良心,不单单是丑陋可笑的,而且也是有罪而可憎的。

公元757年,安史之乱爆发第二年,大唐帝国烽烟四起,民不聊生,杜甫途径战地,写下了饱受战争摧残的大地和人民,令后世读者触目惊心:“鸱鴞鸣黄桑,野鼠拱乱穴。夜深经战场,寒月照白骨。”

201510月,白俄罗斯女作家阿列克谢耶维奇荣获诺贝尔文学奖,这一消息报出之后,最仇恨她贬斥她的,恰恰是来自她故乡的同行——来自祖国和故土俄罗斯的作家们,用最狠毒的话语抨击她、贬斥她,说她不是个“作家”,甚至认为她的写作不是文学。这一釜底抽薪的蛮横,恰恰证明了一个清晰的现实——当你坚定不移地保持自己的操守时,你无意中把你队列中的小丑给暴露出来了,于是他们把你当一个异类来收拾,恨不得给你嘴巴里塞上一坨翔,以免你多说半句话,让他们变得更丑陋。

这是人性的阴暗,也是某些人类团体的集体丑恶。

但丁在14世纪写下《神曲》:他将触犯了人类律法和宗教教义的邪恶者打入了地狱,但对其中许多人带着悲悯的情感;他将人类中的善者,送进天堂,以旌表人类绵延不息的善恶准则。

悲  悯

 

那么阿列克谢耶维奇到底写了些什么?

她不过用一种“口述实录”的方式,记录了20世纪人类两大灾难性事件(二战与核泄漏)给人类带来的毁灭性后果——她访问了大量的幸存者,把他们的讲述记录下来,甚至把讲述时的情况也实录下来,但这份“真实”的记录并不只是历史素材、新闻片段或者采访资料,恰恰是讲述着与听者之间的讲述、聆听和记录,成为了富有意义和味道的文学作品。

悲悯。

我们有过这样的文明准则:孟子曾言,人皆有恻隐之心、羞恶之心,这叫“善”。人类区别于畜牲,是因为人有善恶之分,有悲悯之情。但人类毕竟只是比别的动物进化得更快一些,“高级”也是从低级而来的。所以人类文明中,往往经常展露出丑恶而卑劣的兽性。

无论是战争和杀戮,还是压迫和欺凌,都是人类兽性的爆发。

人类文明的底线就是不让兽性过分爆发。但人类不单有直接的兽性,还会有带着人类色彩的“兽性”。在某些时候,人类的兽性更超过了动物的兽性——比如人类会用心机,用精神洗脑、用狡猾的计谋,而让兽性用另一种隐秘的方式表达出来。

卡夫卡(20世纪),他用寓言的方式描述了人类文明进程中,社会政治、道德和律法对于人类天性的扭曲和压抑。

分辨善恶、遏制兽性、守住善心,拥有一份悲悯,乃是人类良心的体现。阿列克谢耶维奇在获奖演说中讲到:

我在乡间长大。我们这些孩子喜欢在外面玩,但每当夜幕降临,我们就像被一大块磁铁所吸引,涌向那几条长椅,长椅上坐着我们所谓‘累倒’的老太婆,几条长椅就摆在她们房前。她们全都没有丈夫、父亲和兄弟,战后我在我们村里就没见过男人,因为在二战期间的白俄罗斯,有四分之一的白俄罗斯人死于前线或游击战。我们战后的儿童世界,也就是女人的世界。我记得最清楚的就是,女人们从不谈论死亡,而只谈论爱情。她们讲她们如何在最后一天与心爱的人告别,她们如何等待心爱的人,一直等到现在。许多年过去了,她们依然在等待:‘哪怕缺胳膊少腿回来也成啊,我就抱着他。’缺胳膊……少腿……我想,我从童年起就知道什么叫爱情。(引自获奖演说)

读到这些话,任何人都会在心里涌起复杂的滋味:或许你会为这爱情而感动,或许你会女人们感到悲怆,或许,你还会为别的什么而感到愤怒……不管是什么,都能证明,我们人类需要这份悲悯之心,我们的时代需要这样的文学:它一定唤醒了我们心中沉睡许久的什么东西。

陀思妥耶夫斯基(19世纪),他用文学表现他那个时代社会制度的邪恶:制造了贫穷和罪恶

正  义

 

我知道,这个词儿本身令人怀疑。

在人类文明史上的每一个时代,都会有人给人们制定一套价值标准——人们有意无意地被这些价值观念灌输、洗脑、乃至坚定不移地维护。

但是我们很难不怀疑某些词:人类历史上有多少战争,是以“正义”的名义发动的;人世间又有多少冤杀,是用“公正”的名义判决的;人类发展过程中,又有多少其它物种而因为人类的“进步”而毁灭;在人类的不断进取中,又有多少惨烈的悲剧性事件,只用某些人的“得失”来衡量其价值……

我能想到的,你一定也能想到。但我们很多人忘了,真正的“正义”,是需要所有的人类来一起制定标准的。而所有时代的主宰者,都会制定出一套强势的价值规则,来抹杀弱势群落的权利和利益。想到这一点,又是多么令人寒心!

苏联有个“劳动改造营管理总局”,被作家索尔仁尼琴叫做“古拉格”,《古拉格群岛》(1973):讲述在这种劳改制度下,无数人被关押迫害,进入了劳改集中营,他们通常是莫名其妙地“触犯”了法律,背上了“五十八条”的罪名,被关进暗无天日的劳改营,然后便是忍冻挨饿、承受各种酷刑、遭受非人的迫害等等——有人称其为“二十世纪的人间地狱”。

我知道我说的有些干瘪,那么让阿列克谢耶维奇带着潮湿的目光说话:

《战争的面孔不是女性的》里,阿列克谢耶维奇采访了五百位昔日的红军女战士。这些不过是当年无数参战女兵之缩影。她们讲述了德国人如何把散兵坑里俘虏的残肢断腿拿出来展览,讲述一位母亲为掩护整个村庄而将啼哭的亲生儿溺死,讲述女人们如何用松树球果做卷发夹。她们在家乡被视为军妓,为家人唾弃。男人成了英雄,女人却无勋也无功。(引自《颁奖词》)

她笔下寻求的是那摄人魂魄的一瞬。《切尔诺贝利的祈祷》一书里,有护士告诫一位妇人说,其爱人现已非人,而是核放射体,但那妇人不予理会,听任她男人身体发出的辐射要了她腹中胎儿的命。这本书提醒我们,过去的辐射几十年来如何主宰了我们的生活、我们的道德。(引自《颁奖词》)

真正的作家,在维护他们认为的“正义”——这种正义,是作家在考量社会、时代和人类的命运之后,而发现的价值规则——它不依照强权而变化、也不为利益所动。

还是用孟子的话:富贵不能淫,贫贱不能移,威武不能屈——能做到这一点,才是人类之中真正伟大的人。

作家不能做到这些,也就不过是一个靠文词混世的匠人而已,“才子”之名是虚荣的、也是虚妄的——良心才是最重要的。

赫塔米勒(20世纪),她书写了人类政治制度对于人类正常生活的伤害和对于人性的扭曲

拷  问

 

在时代高亢的号角声中,多少人枉生在人世。

在命运不可主宰的捉弄中,多少人无端受难。

而作家只不过是在拷问这世上该有的正义而已,有此拷问,方能称得上是良心——

作家需要用怀疑的眼神盯紧他所处的社会(虽然我可能拿你没办法,但我要盯紧你,并且把你的错说出来)。

作家需要用悲悯的眼神看着那些受苦的人(虽然我帮不了你,但是我在体会你的苦难)。

作家需要用追问的目光打量着自己所处的时代(虽然我不能亲手去解决,但我必须问一问:你们这么搞,会有什么样的结果呢?)。

人类良心就是这样的。那些不能守护人类良心的人,不配称为作家。

人类追求“进步与发展”的步履永不停息,但付出的代价无人计算,雷切尔·卡逊在20世纪60年代写下了著名的作品《寂静的春天》,描述现代科技对于人类生存环境的毁灭性伤害。

诺贝尔文学奖评委会给阿列克谢耶维奇的颁奖词中这样写到:

一曲挽歌回荡着各式体验、各种感受,可谓应有尽有,其间,阿列克谢耶维奇把史家之精准与诗人之敏感同情熔于一炉。她是测谎仪,是取之不竭的一处知识源头——说的是俯首帖耳,祸由此出,宣教为名,诱骗其实。简而言之:世道人间,大抵如此。而“出路只有一条:爱人。爱而体恤之”。这便是阿列克谢耶维奇给我们的箴言忠告。(引自《颁奖词》)

可能这段话翻译得有些深奥,也可能译者故意做了隐饰。我要为这段颁奖词而喝彩:它讲出了一个作家该有什么样的坚守,它讲出了一个作家应该持守什么样的良心,它也讲出了一个作家如何地站在人类命运的高度来大量、拷问、追寻这个时代的去向。

必须有这样的作家,人类文明才是完整的。

当我们感受到文学的力量、并且思量着我们自己的命运、同时也关注到我们人类的现在和未来——有这样的文学,才是伟大的作家在用良心在为我们写作。

如果你眼里常含泪水——那是因为你懂得悲悯;在奥斯维辛之后,写诗是野蛮的——那是因为所有的词语,都需要作家重新来审视。

那些丢弃了人类良心的作家,是有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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