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爹可能完成了他一生的使命,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盛婕:我的父亲
一直想写一写我的父亲,但因父亲去世后情绪无法平复,怕一提笔悲伤来袭,就一拖再拖。今天终于破土动工,记得父亲在世时,对于要破土或者是搬家啥的总要给我们挑个好日子的,现在父亲不在了,就不知道日子好不好了,其实呀,在父亲走后才觉得有父亲的日子都是好日子。你回家时暖暖的,有个人问你寒暖,给你讲上几辈子人的故事。没父亲了,回家时那个家就空落落的,就没有家的感觉了。
父亲在生病的时候,我一个礼拜就得跑回去看一趟,最后一次见父亲时,他说自己不行了,他做的梦里一一堵墙倒了把他压住了,没过几天父亲就去世了。父亲走的时候,我哥在跟前,听哥说他走的时候很安详,半夜醒来后让给他倒了一杯水,他将一杯水喝完后说要走了,然后大笑一阵后睡下了,就再没醒来。父亲在活着的时候看过念经的,他说热热闹闹的好,所以在去世后就遵照他的意愿给他也念经了。在父亲的丧事上,我注意到村上的一个瞎子拄着拐棍来,在灵堂前磕了三个头。
提起这瞎子,他辈分比我大,我叫他瞎叔。瞎叔以前取了个老婆,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不满一岁时,那婆娘嫌穷就丢下瞎子父女俩跑了,那孩子就是这样一个瞎爹给拉扯大了,现在已经17岁了,在一个职业高中上学。爹活着的时候,瞎叔老来喧话,有好几次我给爹买鞋,他都让给他买40码的鞋,我知道爹的脚穿39码,后来才知道他是送给瞎叔了。有一年过节回家时碰上瞎叔在,爹就把我拿去的鸡肉呀啥的都给瞎叔分了一半,让他过个年,后来,我回家时也就做些接济瞎叔的事。在六0年挨饿的时候,爹还帮助过好多人,在爹生病期间,舅舅从新疆特意赶过来,陪了爹好几天。还有好几个人都来看过爹,说以前爹曾拉拔过他们,才没被饿死。
爹在村子上也算是有文化的人,以前在我爷爷辈的时候家庭条件比较富裕,爷爷请了教书先生给爹教书,爹算得上是读了私塾的人。爹老说读了书的人道理上是通的(也就是明理)。爹有文化,在原来的乡公所当过文书。爷爷是个木匠,那时候谁家盖房子、死了人做棺材都去,按爹的话说,爷爷是踩千家门的人,也很受各庄子人的尊敬。爹刚干乡公所文书的时候,有个叫过东老汉的就对爹说,你的先人一辈子就挣了个“好”字,你给乡公所干事就把你先人挣得“好”字给踢掉呢(即败掉的意思,对败家子就说踢掉),爹对过东老汉说,“我老子给我们的传家宝就是个好字,我一定会保持下去。”那老汉才放心了。后来,爹看到局势不稳,就辞掉了乡公所文书的职位,又干起了爷爷传下了的木匠活,才能在后来的文化大革命中保住了一条命。
小时候对爹的影响不多,因为爹老背上他的工具包去各庄子盖房子。最深的影响是盼着爹回来,爹回来就给我们分几个糖、核桃、枣子。爹给别人家盖房子时要上梁,上梁就是把主梁搭建好,然后择吉日时辰放炮,由爹把糖、核桃、大枣撒下去,大家抢,爹就在口袋里会给我们装几个,众亲戚及邻居拿上被面子或者馍馍(我们叫盘,十个为一个盘)去恭贺。房子盖成后,东家还会给爹送来一个盘(也就是十个大馍馍)以示谢意,爹一回来口袋里不但有糖,而且还吃到大馍馍,小时候我等爹来可能就等得这些。
长大一些后,记得有一次,爹让我帮着拉锯子,要把整个树都剧成板子,爹拉上面的一头,我拉另一头,虽然我只是随了爹拉,但感觉还是力不从心。后来才明白爹干得这木匠活其实也很辛苦。在我的记忆里,爹还在磨房里磨过面,最初的磨房是水磨(现在的水车园有),就是木头做的轮板,水流到上面后就转动,磨完面后就留下一些面粉做为工钱,所以,我们家吃得没缺过。那水磨后来被我大哥进行了技术创新,将木头轮子改造成铁轮子了,水流到铁轮子上根本转不了,那水磨也就闲置了,后来有了电动的磨面机,那水磨也就完成了为人类磨面的历史使命。
爹活着的时候,大年初二总在村口上转悠,所以每年初二我是必须要回家的。都说老人的心偏的都是老小,可能是真的。爹有啥话都会跟我讲。大姐说爹心偏,也没让她上学,出嫁的嫁妆也只有一对箱子。
爹说热人最怕凉,主要是怕我们有汗的时候,用凉水洗脸或者热了喝凉水。他说村子上豆换儿的奶奶就是那样的,在地里干完活后太热了,就在凉水泉子里洗了一下脸和脚,眼睛就被凉水激瞎了,后来就成了个病团团儿在炕上睡了多少年,多少个大夫看也没看好。还有好多人得痔疮也是因为不注意,坐在地上或者是石头上造成的。那个谁的奶奶眼睛激瞎了的事,我记得爹给我讲过好几遍了,但爹还是不放心。
爹去世后就再没回过老家,直到给爹烧纸的时候才回去,老家的房子空空的,爹在坟堆下深埋,慢慢地变成了一堆土。我有点接受不了人终究要归于尘土的事实,既然所有的生命都要化成灰烬,我们的来是为了啥,活着又是为了啥?突然间找不到活着的意义,或许老祖宗说的对,要活在当下,既然来了,每个人都要完成自己的使命。爹可能完成了他一生的使命,就安详地闭上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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