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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丹青:我们这个时代的怕和爱

2015-06-20 08:20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陈丹青 浏览:44458855
内容提要:每天要打发过去、每个钟头,然后你忽然发现自己老了,你要死了。

陈丹青:我们这个时代的怕和爱

问:包括您、赖声川,还有李安,都有旅美的背景。您觉得在纽约的这些经历,会赋予华人艺术家一些什么样的气质?

陈丹青:重要的不是旅美的经历,重要的是,现在我们不要再老是“中国中国”,当然我也不喜欢老是“世界世界”。我的意思是说,中国目前已经是一个强国,也已经告别了完全孤立的隔离的状况,现代是一个传媒的时代,世界因为传媒已经变得区域和国家的隔阂不存在了。价值观、制度的距离绝对还在,不管哪个国家在演戏、在画画,它里面表达的就是生存经验,就是大家都是人,喜怒哀乐,就这点事,然后找到各种方式来表达。

此前我们都有个民族情结,对祖国是什么态度,这样的时代应该结束了。一个荷兰人,不会到哪儿都说我是一个荷兰人,我为我的荷兰骄傲。这就是木心《文学回忆录》里讲的,童年的衣服穿不上了,你别老披在身上。

那天跟黄磊谈话,我有点吃惊。他说我做所有的这些事情,就是希望有一天,我的女儿可以骄傲地说:我是中国人。他还是没过这一关,这还太浪漫主义。没有人欺负我们国家了,中国人在洋人面前那种低三等九等的时代过去了,理所当然我们应该出去玩,他们也过来玩。

昨天晚上看到五个法国人就踩了高跷,像精灵一样,在乌镇的深夜,就在街上走了一圈,我很感动。因为我相信他们比我们更高兴,你叫我扮演成一个踩高跷的,忽然出现在西班牙一个小城里面,我会非常兴奋。我还看到一个男人在水巷当中,不知道是德国人还是哪国人,跟个疯子一样,在那儿讲根本不通的中文,在演他一个人的戏。他很高兴,在一个他根本不了解的国家,他可能第一次来。人的天性都是这样的。

咱们有没有这个勇气,就是到世界任何国家,放声把我们自己唱惯的那个腔调唱出来,然后自己享受。没有,我们总是在想中国、外国,还有文化交流。

问:人相对有钱了之后,可能需要一种更高的身份认可,或者有一些文化上面的所谓追求,比如买字画附庸风雅。您怎样看待这些先富起来的中国人?

陈丹青:你要是认识很多有钱人,就会发现,他们核心的问题就是无聊,要不他们老到会所去干吗?真正不无聊的人是在任何热闹面前,一个人在家里面,做自己要做的事情,非常享受。所有能够在公众场合看到的人,其实一定无聊,他想办法告诉自己今天晚上我真高兴,这句话背后就是说我太无聊了。有钱、有闲的人都是这样的,年轻人也都是这样的。年轻人不知道把这条命怎么办,低层次的就是活下去,高层次的就是我都有了,我该怎么办。每天要打发过去、每个钟头,然后你忽然发现自己老了,你要死了。

问:现在是否处于一个知识逐渐开启的年代,而且有越来越多的国人在追寻那种内:心的文化自觉的东西?

陈丹青:人的欲求永远在那儿,不管什么欲求,性欲求、物质欲求,然后虚荣,然后抵御无聊、抵御死亡恐惧,这个所有时代的人都是一样的。解决这个问题的一种办法就是这个社会提供大量的娱乐,让你的生活显得不那么枯燥。更高层次的,我不是说每一个人都要去当艺术家,更不是每一个人都是艺术家,但是很多聪明的人,会找一种方式,让自己活得更有意思,不一定是艺术,种花、养鱼,或者是做志愿者,其实不完全是出于道德、出于爱,他就是想过得有意思一点儿。

问:对中国来说,您理想的中产阶级和富裕阶层应该是什么样的?

陈丹青:我不知道,我见过美国的、欧洲的中产阶级,或者是若干真的有钱的人,他们给我的第一印象其实是非常有礼貌,非常低调,他们很诚实,说的都是实在话,根本不摆谱,人家都没有想到有什么谱。

另外就是你说的所谓高贵,就是你到他们的会所去,进入他们的社交场合,不自在是因为英文不够好,交谈不太可能深入,但旁观就觉得,他们也没落了,跟他们早先的文脉比,他们也没落了,尤其是欧洲。但跟咱们比,教养和趣味自然得多,真实得多。他们真的在一个有品质的生活里面。

问:现在好像大家也不太谈“左”和“右”了,但是可能现在“新左派”跟“自由主义”还是在辩论当中,我们在微博上看到很多的乱象。所谓的公知们时而聒噪,时而中肯。就现在这个时代而言,您觉得做些实事是不是应该更紧迫,而不是去讨论这些主义或者是倾向?

陈丹青:是这样,其实“新左派”、“自由主义”我不是很了解,我也不是很关心,我关心的是有声音总比没声音好,有了声音以后,我关心他说得好不好。目前总的倾向是太学术,太学术一下子读的人就少了,不像“五四”那代人,都是大学者、大学问家。

问:是否应该让木心先生来讲?

陈丹青:木心都是用家常话在讲宗教、讲哲学。至于公知,所谓代表社会良知、在思考的这代人,当然总是会有这样的批评,就是你们空口说白话,你们做了什么,这个说法,也不是完全没有道理,但问题是,很多事是不可以做的。

我倒想少做点事情,中国人太能干了,要想好了再做。乌镇就是想好了再做的,看着情况一步一步做,别以为西栅东栅这么小的地方,他都做满了,没有,向宏很有眼光,很多地还留着,很多项目想掺和进来,人多了,他都说慢慢来,留有余地。他很沉得住气。

问:看来是我们这个时代就是太快了。

陈丹青:太快了,这也难怪,因为落后,落后着急,这一路过来一百年,都是着急,一个很现代的工业国家,一个强国,按照他们的说法差不多打造成功了,但还是应该慢慢来。

——本文选自陈丹青《我们这个时代的怕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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