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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鲁湘论湖南人

2015-06-07 07:51 来源:www.xuemo.cn王鲁湘 作者:王鲁湘 浏览:49513859
内容提要:湖南的民风是必然要激荡出那样的清怨之气、孤愤之气、风骚之气、南楚霸气和天地正气的。

王鲁湘论湖南人

 

528日下午2点,由千年学府岳麓书院发起的“湖湘文化十杰”网络评选活动,主旨盛会“湖湘文化十杰评选高峰论坛”在岳麓书院隆重举行。著名文化学者、凤凰卫视主持人王鲁湘将空降长沙,以《风雨赋潇湘》为题设席岳麓书院讲坛,现场诠释湖湘士子的生命情怀。

下面是王鲁湘讲坛文字实录:

尊敬的朱汉民院长、唐浩明老师、尊敬的各位乡贤、女士们先生们大家好!我今天终于来到了做梦都想登上的岳麓书院讲坛。说这个并不感到脸红,作为一个学人,我想大家都有一个梦想,就是能够来到千年学府——岳麓书院,在岳麓书院神圣的讲坛上讲一讲,我今天实现了这个梦想。但是确实感到诚惶诚恐,因为在台下坐着有我非常尊重的乡贤,他们对湖湘文化的研究,对相关文献的深入,包括对我们湖南人的体察,湖南士人的生命情调的体验,都远远比我要深入得多,就像刚才朱汉民院长说的,我是几个评委中间唯一远道而来的,所以给我一点“特权”,我在这里给大家汇报一下,我对湖南士人生命情调的个人感悟。

“远山崷崒翠凝烟,烂漫桐花二月天。踏遍九衢灯火夜,归来月掛海棠前。”这是唐代名臣、书法家褚遂良写的《潭州偶题》,他写的是在二月天的时候来到长沙,看到漫漫桐花的景象。还有一首出自于唐代诗人杜牧,“远上寒山石径斜,白云生处有人家。停车坐爱枫林晚,霜叶红于二月花。”在中国几乎是后人皆能背诵,这首诗是不是写的岳麓山景不好说,大才子袁枚劝岳麓书院山长罗典将当时的红叶亭改为爱晚亭,却是缘自这首诗。爱晚亭从此名闻天下。

我过去在湖南生活26年,我的籍贯不是湖南,我的父母都是1949年,那一次天翻地覆的中国社会大变革中间,随着人民解放军一路南下来到湖南。我在1956年出生于邵阳,2岁再随父母到了涟源,一共在湖南生活了26年,从籍贯意义上,我不是湖南人,但是我一直跟所有人都说我是湖南人,因为我生命的前26年,没有离开过湖南一步,所以我现在的生活习性,都是湖南的生活习性,而且我自认为我的性格,也是湖南人的性格,而且我会说长沙土话,也会说涟源土话。

湖南的天气,在四季之中,长夏和冬天的色彩要单调一些,夏天是墨绿,冬天是白色,春天和秋天都不长,炎夏就接踵而至。春天里印象最深就是二月里的桐花,自古桐树是湖南重要的树,桐花是二月底开,早春二月的细雨在湖南是很冷很冷的,是一点一点侵入骨髓的。湖南的秋天,除去24个秋老虎也不多,湖南的红枫很多,枫树是真正的栋梁之材,秋枫有一种烈酒的性格,它的红也不是那种很纯正的红,如果说纯正的红是100度,那么秋枫的度就是120度或者150度。

我小时候住的蓝田,屋后的山坡上就是一棵枫树,需要3个小孩才能抱得住,我们用刀子切树的皮,让我们惊叹的是,枫树皮被切下以后,它流出的汁液像流血一样,几场阴雨之后,它们俊俏的身段躺在下面,慢慢在半空中的激情降低,生活在湖南时,我从来没有想到过,二月天的桐花和霜天的枫叶,与湖南人的性情有什么联系,远离湖南之后才有这种感觉。

说到我们湖湘的文化,或者是湖湘学派,一定要提到一个大人物,就是南宋的朱熹,他首次命名了洞庭湖以南地区的湖南学派或者说湖湘学派,那时候湖南还不是一个分区,所以湖南指的就是洞庭湖之南的一个地方,不是我们今天的一个省的行政概念。

我们也都知道千年学府岳麓书院的出名,也是因为朱熹,因为他这个人在中国哲学史、中国思想史、中国民俗史,包括中国乡村建设中间,他所起到的作用实在太大了,他到我们岳麓书院来,和张栻会讲,在这里留下了他们的一些诗文,他有一首叫做《怀岳麓》的五言诗:“风月平生意,江湖自在身。年华供转徙,眼界得清新。试问西山雨,何如湘水春。悠然一长啸,妙绝两无伦。”这是朱熹到岳麓书院来,进行了一个著名的朱张会讲以后,离开了湖南,写了一首怀念岳麓书院、岳麓山、湘江,包括这里的学人、朋友的感情非常真挚的一首诗,这首诗里头用到了风月,用到江湖,用到了悠然长啸这样的词语和概念,那种学术生涯好象让他非常怀念,离开以后仍然心驰神往。我们知道一个理学家在他的诗中,又是风月、又是江湖,又是春水、又是长啸,好象和他的身份不搭调,其实这正是一种哲学本体论的生命情调。

从朱熹的两首诗中,我看出了中国湖南在古代的士大夫中有双重印象,当他身在湖南山水之中的时候,他会触景生情,而当他同湖南山水保持一定的距离,作为一种逍遥远眺的时候,他又会认为那是一片远离政治和文化中心的江湖。说起江湖,我们中国大地上大部分的地区,或有江而无湖,或有湖而无江,有江有湖,江湖连属,出江入湖,出湖入江,江湖一片水云乡的好地方。从长江入洞庭,再沿湘、资、沅、澧,汩罗江,可以一棹而抵湘中、湘南、湘东、湘西。古人在湖南流徙宦游的踪迹,基本上也是沿水而行。我想这样的地理环境,一定给游历湖湘的古人留下深刻的印象。

大家都看过钱钟书的《围城》,30年代抗战期间,来到湖南的这些文化、教授,到更深入的湘中的地方去,比如《围城》中的三闾大学,也就是今天的涟源一中,写的那个钟楼,我们那时候都是听着那个钟楼悠扬的钟声上学、下课,可惜那座钟楼,在我读大学二年级的时候被拆掉了。因为《围城》这本书,大概在我读大学四年级的时候,才用中文出版,我才知道写到了我们蓝田、写到了钟楼,后来《围城》又拍成了电视剧,由陈道明他们演的,有几个镜头很深刻,也就是说一直到那个时候,到湖南来,要想深入到湖南的内地,都只能是沿水而行。

在文化心理上,中原人士的南极是潇湘,经常是作为我们的地标建筑,而这个地理标志的中国文化圈的南极,所谓“雁知春近别衡阳”。春天要来了,连鸿雁都知道要告别衡阳北飞了。在唐人看来,潇湘仍然是遥远的地方。张若虚《春江花月夜》写道:“斜月沈沈藏海雾,碣石潇湘无限路。”渤海边的碣石山是文化心理上的北极,潇湘是南极。说潇湘是南极,意思是它仍然属于中原文化区,只不过是中原文化区的最南缘罢了。过了潇湘,如岭南,如黔贵,那就是荒服檄外之地,是另一个文化区了。于是我们湖湘的景物在古代人的心目中,便是中原文化最自在的。正如米芾《潇湘八景》描绘的一样。但是,即便在米芾描画的“际以天宇之虚碧,杂以烟霞之吞吐,风帆沙鸟,出没往来,水竹云林,映带左右”的潇湘景象里,“江湖”也是一个蛮荒的景象,它不是中心,但也不在圈外。我们远古时候,炎帝在我们这,舜帝也在我们这,他的妃子追舜帝也追到我们这,它不是在圈子里,也不是在圈外,这是我们理解湖南文化的中心,而对于圈外的人来说,哪怕是学富五车的学者,也会被认为是南蛮子。所以在中国文人心目中,一直有两种,一个是家国的,个人有承担的责任,在古代诗文中出现了庙堂、关塞等等这些都属于家国的概念,我们把这些叫做家国的世界,另外一个是没有家庭伦理,需要文人个人去承担,身是漂流的,心是放逸的。

在中国文人心目中,一直有两个世界。一个是家国的,从家庭伦理到社稷礼法,个人有承担的责任。诗文中出现的“高堂”、“庙堂”、“魏阙”、“关塞”、“城郭”大概都属于这个世界,我们姑且称之为“家国世界”。另一个世界是属于江湖的,在这个世界里没有家庭伦理与社稷礼法需要文人个人去承担,身是漂流的,心是放逸的,文化意象常见的有“江湖”、“扁舟”、“芦荻”、“平沙”、“湖浦”、“钓翁”。

在古人眼里,湖南风物与“江湖世界”最相吻合。所以,湖南全境,而非其某山某水,便成为古代文人心目中与“家国世界”不同的“江湖世界”。因此只要有人被贬到湖南来,或者到湖南来做官或者途径湖南,或者只要某一个原因,某人想起湖南,不管他有没有到湖南,都会把这些影响加到湖南身上。问题是湖湘的“江湖世界”,又不同吴越的“江湖世界”,温柔缱绻的,有红袖夜添香与酥手摘莲蓬,是可以归隐与终老的。湖湘不是。这个“山川佳绝地”对文人来说还是野了点。如果换一个别的什么人伤心,那也罢了,偏偏是中国文人心目中间才气绝伦的两大文豪屈原贾谊的伤心地,这可就伤了全体中国文人,伤的就是身处“江湖世界”,却无时无刻又不在怀念“家国世界”的人。

说到湖南的地形特殊性,所有研究湖南文化的前辈、学者,好象对这一点都特别强调,比如钱钟书先生的父亲钱基博先生,他抗战期间就在我们蓝田教书,他写了《近百年湖南学风》,对湖湘文化、湖湘学派的梳理,一上来就说湖南的地形对他造成的深刻印象:“湖南之为省,北阻大江,南薄五岭,西接黔蜀,群苗所萃,盖四塞之国。其地水少而山多。重山迭岭,滩河峻激,而舟车不易为交通。顽石赭土,地质刚坚,而民性多流于倔强。以故风气锢塞,常不为中原人文所沾被。抑亦风气自创,能别于中原人物以独立。人杰地灵,大德迭起,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宏识孤怀,涵今茹古,罔不有独立自由之思想,有坚强不磨之志节。湛深古学而能自辟蹊径,不为古学所囿。义以淑群,行必厉己,以开一代之风气,盖地理使之然也。”他说是地理环境造成了湖南的风情,不光是民风,还有世风也是如此。

唐代诗人刘长卿也来过湖南,他写的一首诗里面有一句写出了湖南人的心境,“万古惟留楚客悲”,他想的是汉代的那位大才子贾谊,同时也是一位政治家,“寂寂江山摇落处,怜君何事到天涯”。你当时到底是因为什么事情,来到湖南这样一个天涯之处?文人只要落入这个江湖世界,就如范仲淹所说的处江湖之远,还是放不下家国世界,总是在两个世界中徘徊,两种矛盾心态反复撕裂和纠缠,我想在这样的两个世界里,贾谊的《鵩鸟赋》中表达得最为淋漓尽致。我想,在这样两个世界里低昂容与,兴尽悲来,是否造就了湖湘文化的张力,而成就了湖湘人士独有的性灵?

刚才说到湖南、湖湘地区在中原士人眼中是一片“江湖世界”,那么笑傲江湖、潇洒倜傥之中,刚才念到了朱熹的《登赫曦台》,就用到了宇宙的概念。好象到了湖南,就能够突然有一种宇宙意识,从心里头涌起。这也很奇怪,我们中国的文人离开湖南,在湖南以外的任何地方,他不敢“问天”,只有来到湖南就敢“问天”。屈原的《天问》就是在湖南写的,到了湖南就敢问天,就像朱熹一样,到了湖南这个地方就有宇宙意识。那么问天是不能随便问的,宇宙意识也不是能够贸然从心里头泛出来,这个概念一旦出来,你会感到无比的渺小和孤独,所以笑傲江湖、潇洒倜傥之间,你在“江湖世界”里,你在苍茫独立,而且又满脑门子的“家国天下”,你的孤独里面就会平添一种惆怅,唐代的诗人钱起在他的《归雁》里写:“潇湘何事等闲回?水碧沙明两岸苔。二十五弦弹夜月,不胜清怨却飞来。”他在湖南看到归雁,莫名的涌出了一种苍茫感,其实这种感觉是很有一种道德上的清高感和责任上的使命感,屈原到了湖南以后,“怀质抱情,独无匹兮”,“定心广志,余何惧兮”,恰恰是由于这种宇宙意识、天地意识,恰恰是因为这种感觉,他要和孤独抗争,所以他不害怕,其实是害怕,就是因为孤独害怕,才需要有这样的诗文让自己不害怕,贾谊到了这里就想到屈原,“凤缥缥其高逝兮,夫固自引而远去”。两个孤独的人惺惺相惜,自比凤凰。

张孝祥泛舟湘江,苍茫独立,“唤起九歌忠愤,拂拭三闾文字,还与日争光”。辛弃疾守长沙,苍茫独立,“风流已自非畴昔,凭画栏,一线数飞鸿,沈空碧”。谭嗣同游湘江,苍茫独立,“天地莽空阔,飘然此一舟”。黄兴作出惊人事业之后,回到湖南,他其实是我们湖南人,他回到自己的家乡,可是回到自己的家乡以后,反而感到非常孤独,苍茫无力的感觉就会涌上心头,唱罢《大风歌》,又赋《归去来》,“苍茫独立无端感,时有清风振我衣。”蔡锷才23岁就在长沙练兵,苍茫无力、侃侃而歌,“苍苍云树直参天,万水千山拜眼前。环顾中原谁是主?从容骑马上峰巅。”一个23岁的年轻人,写出一首非常有气魄的诗!

蔡和森为求救国,在海轮之上回望神州,苍茫无力,这种孤独更厉害,在大海之中、大洋之中,他想的是“大陆龙蛇起,乾坤一少年”、“匡复有吾在,与人撑巨艰”;毛泽东少年风华、书生意气,指点江山,激扬文字,在霜天寒秋,苍茫独立于橘子洲头,“怅寥廓,问苍茫大地,谁主沉浮”。其实气魄越大,他越孤独,所以环顾中原谁是主。

从屈原开始一直到毛泽东,在湖南写下的诗句,都有一个共同感,那就是一种苍茫无力、无限孤独,好象这种情调,一来到湖南这片土地,来到湖湘这片疆土就油然而生。多少年以来,我一直想何以湖南的士人、知识分子,他们总爱把自己放置于宇宙之中,于是生出孤独感,舍我其谁的那种万丈豪情就化为牺牲之情,我过去一直想不通,为什么湖南的知识分子,总要把自己先放到这样一个大时空的境界?他放进去的目的是什么?目的是为了显得自己渺小,那么产生的结果、产生心理的激荡和反应,又恰恰会超越这种渺小,因为你渺小的个人在这个时候,巨大的孤独感,莫名其妙就会有一种浩然正气,这时候渺小的个人,变成一个道通天地的道义存在,这个道义的存在,和肉身、肉体的存在不一样,它像天地一样巨大,所以这个时候,那种承担的意识,舍我其谁变成一种牺牲的意识,就是这个时候就有点像弗洛伊德所说的那种“死亡情节”,死亡本身的东西会涌现,说湖南人不怕死,湖南士人不怕死,其实最后面的、很深层的原因,大概就是因为他们有这样一种生命情调。

我现在想,过去不明白,对一种关于湖南士人的脾气、性格可能稍微误会了一点,就是自屈原、贾谊以来,远在中原的家国命运,他们的思想必定从天地入手,从这样一个苍茫的宇宙大地联系起来,赋予个人生命一个永恒的意义,也就是说湖南士人在家国世界里,安邦济世的行为一定要有一个哲学依据,如果没有这样一个哲学依据,或者没有找到这样一个哲学依据,他就觉得生命没有意义;没有意义,就没有一股正气;没有这股正气,他的行为就不刚烈;行为不刚烈就不能成大事。这好象变成了一个逻辑,所以湖南的士人无论是他立志、励志还是酬志,都会习惯性的把自己放在“家国世界”的中心,有一定距离的世界,苍茫独立,寻找到他的终极意义,然后以比任何人都敢于担当、牺牲的精神,走向家国世界,他甚至于连这斗争的胜负都不在乎,尤其是结局的功利目的,那更不在话下。

我们想想,屈原斗争的结局是牺牲生命,完成其道德,王夫之武力抗清失败,对中国文化进行沉痛反思,完成四百多卷著述,殁后遗书散佚,二百年无人知其名姓,却有一股天地正气长存人间;曾国藩率湘军同太平军殊死作战,屡败屡战,对战争之结局并无胜算,但“奋起以卫吾道”而已!谭嗣同变法失败,自请流血以昌国,甘当死者以酬君。黄兴于缔造民国有首功,每役必身先士卒,最后鞠躬尽瘁,作为民国的道德完人而名垂青史。蔡锷拔剑南天,反袁护国,以一隅而抗全国,“明知无望,所争者非胜利,乃四万万众之人格也”。后来共产党人夏明瀚的《绝命诗》“砍头不要紧,只要主义真,杀了夏明瀚,还有后来人”,则更是这种殉道精神的体现。

湖南的求道、践道、卫道、殉道的精神之刚烈,大大强于中国其他地区,这恰恰同中国的家国世界若即若离有关,距离太近,会超过宇宙意识,距离太远易飘,失去对家国的使命感,而湖南的距离刚刚好。但它又确实是边缘,三面环山,一面环水,还有苗、瑶、土家、侗族,相对封闭,自成世界,容易养成特立独行的人格。加之自屈贾以迄岳麓书院,湖湘文化中特别重视道德人格的建树,并把这一道德人格同宇宙中生生不息的气、常存不灭的理联系在一起,使湖南士人在求道、践道、卫道、殉道时,常常视死如归,甚至于到了以流血牺牲杀身成仁为至高无上的美学境界的痴迷程度。所以容易产生自身的独立人格,湖湘文化中特别重视道德文化的建设,这就要说到我们的湖湘学派,这样一个地域性的理学学派,从宋代胡安国、胡宏父子开始,不讲心,而讲性,讲“春秋大义”,湖南士人的生命情调,与这样一种儒家本体论有一种很大的关系。

我们的湖湘学派积淀了这样一种生命情调以后,就和道义紧紧联系在一起,是湖南学子在求道、寻道的时候,甚至于到了以杀人成仁的境地,我们湖南的士人确实是到了以流血牺牲、杀生成仁至上的美学程度。如果不信,可以看看下面几个例子,湖南人都死得英勇,比如谭嗣同,他本来完全可以走掉,但是他就是要流这个血,全世界都是如此,中国不能例外,中国必然要流血,那么流血从我开始,他是自己走上死亡之途;另外一位唐才常是哈哈大笑上刑台,死在他面前没有任何恐惧,这两个人都是可以逃脱,但是都选择了死亡;清末革命志士禹之谟在受绞刑的时候,问你为什么要拿绳子绞我,我是要流血的;辛亥革命时期,为了警醒我们中国的同胞,而采取自杀的陈天华、姚宏业、杨毓麟三烈士都是湖南人,而且是到海里自杀,比屈原的境界更大一些,就是为了警醒国人,“中国如今是希腊,湖南当作斯巴达;中国将为德意志,湖南当作普鲁士。诸君诸君慎如此,莫言事急空流涕;若道中华国果亡,除非湖南人尽死。”这就是清末留学日本的湖南才子杨度写的《湖南少年歌》。他这么说,是因为当时全中国把希望都放在湖南。

当时的人,甚至包括陈独秀等等,他们都非常的欣赏湖南人生命情调中间的这种铁血精神,湖南人生命中的这种铁血精神,有一种军国意识,有一种强悍,我甚至都怀疑,如果辛亥革命,使黄兴或者一批湖南人,成了新的政权的决定性的领导人,中国会不会走上军国主义的道路,湖南人自认为霸蛮,我们娄底在过去办学的时候,在屋顶上用瓦铺出两个字:铁血,对这么小的孩子就进行铁血教育,湖南人自认为霸蛮的生命情调,所以才能产生湘军,《湘军志》写道:“南至交趾,北及承德,东循潮、汀,乃渡海开台湾,西极天山、玉门,大理、永昌,遂度乌孙水,属长江五千里,击柝闻于海。自书契以来,湖南兵威之盛,未有过此者也。”在当时,湘军之盛,自从有甲骨文以来,从来没有超过它的。

湖南人心中的铁血精神有一种大悲怆与大沉痛,我不能说明它与湖湘学派有什么关系,但是从现在来看,有非常密切的关系,胡安国、胡宏父子,讲“性”、讲“春秋大义”,这种东西成为湖南士人生命情调的精神支柱。

我知道湖南的士人从小受到的教育,都暗含了这样的极力,你虽然身处江湖,心怀魏阙;你不会是最初被委以重任的人,但你一定会在不堪收拾的时候自己站出来,去完成那些只有湖南人才敢去做的事!

大家想一想长征的时候,从江苏苏区出来的时候,毛泽东已经放逐江湖,已经不在决策层里,他只是在担架上随着大家逃跑而已,所以他不是那个委以重任的人,但是他是那个在不堪收拾的时候,自己站出来,他就开始在红军的指挥员中间,在那些随军逃亡的政治局委员中间,开始做各种各样的工作,然后力促遵义会议的到来,其实遵义会议也没有让他站到决策者的位置上,在中央军事领导小组的三人中间,他排名第三,最后决策权在周恩来那里,但是一年以后,决策权都到他那,虽然他的地位还是老三,但是老大、老二不作主了,他为什么敢作主?因为他是湖南人。

我经常说湖南人很特别,这种群体不管是政治、经济群体,只要这个群体中有一个湖南人,尽管他一开始是一个很不引人注目的,但是干着干着会成为干大事的人,因为把他当做有限责任公司,每个人只负有限责任,唯有这个湖南人负无限责任。

所以以我在湖南生活的经历,我深知这样的山水、这样的江湖、这样的气侯,说到气侯,我们湖南在中国、地球上其实是极端化细分,春天春雨盈盈,湿度极大,夏天非常的炎热,冬天冷得你一点办法都没有,冷入骨髓,在这样一个极端气侯条件之下,你一年四季都在忍受极端性,因此我们湖南人的坚韧,对各种东西的极端忍受与耐受很强,还有我们湖南的传说,湖南的民风是必然要激荡出那样的清怨之气、孤愤之气、风骚之气、南楚霸气和天地正气的。湖南士人,活的就是这口气!

说到这里,我又想起我在开头说到的那两句诗,一个是浪漫桐花二月天,一个是霜叶红于二月花,那惨败的桐花和血红的枫叶总使我想起湖南,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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