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夏梦，不谈虚实梦一场

●九姑娘

西夏梦，不谈虚实梦一场 

   人生就是一个巨大的梦魇。我在阅读雪漠的《西夏咒》的时候这个声音一直伴随着內心，并不轻易抹去。我曾经想象这本书假若放在书店畅销书列的时候人们阅读它的表情；我又想像假若一场读书会上有人用情朗读，听者的表情。我猜都是阴晴不定迷惑不已的占多数。如雪漠自己形容《西夏咒》如同曹雪芹写《红楼梦》时所说：“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都云作者痴，谁解其中味。”，它发生在甘肃凉州，但在整个阅读过程里我脑海里的影像都是王家卫的“东邪西毒”，所有的人都在沙漠里，沙漠幻变，但变不走的依然是一个沙漠。

变幻再多，也不过一颗人心。琼是一名出生在西夏的僧侣，一个破戒的僧侣。另一面，他在《梦魇》里是金刚家谝子的儿子；阿甲是凉州的守护神，之前也是一个破戒的僧侣。而阿琼是阿甲吗？那谁是守护神？这种迷惑在整个小说里变成鲜明的色调，人与鬼与神之间的变换在瞬间，但他们都说要寻找“永恒”。正是这种不定的因素，我们无法使用固有的小说思维模式看待，它如同一个巨大的幻影在眼前忽远忽近，你看不清抓不住，但你却可以无比清晰地看到里面的心，里面的慈悲。 

所以雪漠说这本小说写了十年，之前的小说假若是投入他的生命的话，那么《西夏咒》就是融入了他的灵魂。我们静下心来观读，确实可以在那种张狂的，夸张而又感觉真实的场景下看到一种不变清澈的情感。因为《西夏咒》也是关于藏传佛教的，所以书里佛教用语遍地可拾。而雪漠并没有在小说里强行使用这个传播权利，相反他借“阿番婆”和“阿甲”这些介乎人神鬼之口，反问世人：什么是无常？讥讽的口吻可以一下推倒天天跪在菩萨前却只想尘世嗔痴事的男女虔诚面孔。 

他想说，每个人都有一个皈依，都有他的保护神。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选择：若你选择全身心去相信——上师跟你说他的尿液是甘露，你喝了会得金刚之身，你喝吗？有人选择把自己所有的欲望嫁祸在神身上——大家都信“怙主”，他代表智慧。金刚家的人说任何事都是“怙主”决定的，他们也没有办法。于是他们可以煮人、吃人。有人选择自己成为神，如同阿甲。有人会抛弃神，如谝子。这就是小说有趣的地方，即使被抬上“木马”的雪羽儿妈，她被折磨半死但她选择的是屏蔽身心反观世人，即使到了被煮的那一刻她其实也还是有选择的，那种选择不是我们对人身自由的主控权，是对心的主控权。所以杀死母亲，剥人皮的瘸拐大总说自己没有选择，当然有，“没有”就是他“有”的一种武器。谝子似乎是小说里头最有权力的人，他蛮横专霸的力量一直压着佛法的慈悲占据了大部分的篇章，让你察觉人心一旦纯粹黑暗时的力量之大。所以书里说：只有出了这个世间，谝子才变得无能为力。我们可以看作一种人的权力映射。在人的世界里，神鬼是世故的，人当然也是世故的。但人总忘了人与其他动物的区别，就是那张人皮而已。而人皮被瘸拐大剥去了做乐器，那么人也就不是那个人了。

“僧人的选择决定了行为，他的行为又构成了命运。”谁不是呢？ 

但雪漠对“恶”没有“电视剧大团圆”的说此人晚年必定悲惨，连同小说里的第二大恶人宽三，他甚至是金刚家最长寿的老人。最慈悲的老人最后也不过被打死、煮熟又或扔进河里。这是最真实的因果，对于因果的理解如同你知道地球上存在空气一样，它并不需要一个放大镜去证明。这里头甚至我们不能凭自己的意识判断对错，在一个特定的时期里。 

在书的整个篇幅里，散发最浓厚的是关于“饥饿”的气味，尸体腐烂的气味。那是作者记忆里挥之不去的事情，而人类真实地经历了这个荒芜而人心麻木的事情。在这种“集体无意识”的条件下，你会知道吃肉有时是一件最慈悲的事情。而吃人也可以变得自然而然，文字里平淡地概括假若演变成电影，又应该如何分级呢？我们现有的那些暴力电影又算得了什么呢？ 

神鬼是世俗的，而雪漠也是世俗的。他把人们最关心最感兴趣的“男女双修”这个高潮放在了最后，即使从一开始到最后，整个故事都是轰轰闹闹的，因为有阿甲，因为有谝子，因为有金刚家和明王家的宿世恩怨，即使是梦魇又或是真实，这个沸腾的锅没有一刻的平静。但他聪明的把人物铺垫得日常的诡异变成异常的疯狂，从批斗坏人变成两村比拼谁家女人多肢体美，从斗“败坏风气”变成集体淫亵事件。从漆黑偷摸着杀人吃人变成全村围观煮人集体吃人，但“性”有时比一场战争更吸引人的眼球，而最神秘莫过于“男女双修”，而不可说的部分还是有那么多，我们仅仅从雪漠隐晦或开明的文字里感受到真正的“男女双修”在心灵境界上和普通的性爱有何区别。再深入地，假若你不是修者看起来也不过就是一场性爱了。什么是实相？什么是虚像？在这本书里，谁也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能相信自己的耳朵，我们甚至不能相信自己，除非良心升起真实的感情，那才是一种永恒的真实。 

是的，我还是一个很实用主义的人。我还是在替读者担心他们可以从书中读到什么？那么沉甸甸的十年灵魂写作，那么虚幻的故事，只担心有那么一点点迷惑，人们就错过了；有那么一点怀疑，人们只看到这是一部关于宗教的小说。我们其实很难在书堆里找到一本那么坦然跟你说人心的故事，假若错过了，我们还要继续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