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绛先生的玩笑

杨绛先生的玩笑

《洗澡之后》这部小说是杨绛先生近百岁时的作品！近百岁和过百岁，仍然还在笔耕不辍的，除了杨绛先生，还有周有光先生。一男一女两位先生，为全中国“写字儿”的人做出了榜样。

介绍《洗澡之后》，必须先返回头去讲一讲《洗澡》，要不然您可能会一头雾水，感觉千头万绪接不上。返回头找原书和电视剧播出前先播前一集的梗概，这两个意思一样。编辑大概也是出于这个考虑，在《洗澡之后》正文开始前，加了两页的“《洗澡》提要”，大致如下：

“《洗澡》是新中国成立后首部反映知识分子思想改造的长篇小说。”……许彦成（男主人公之一）读大学的时候，被‘标准美人’杜丽琳看上了。许彦成和杜丽琳结了婚，然后一起出国留学。全国解放后，许彦成兴高采烈地回了国，妻子杜丽琳相伴归来，夫妻两人一起被分配到文学研究社工作。许彦成对杜丽琳很体贴，但杜丽琳却常常怀疑自己没有把许彦成抓在手里。女主人公姚宓是一个品行纯洁、人格高尚，焕发着自然美的美女。姚宓的父亲原来是一所大学的教授，因为心脏病，抗战前夕就没有跟着学校南迁（西南联大？）。日本人占了北平以后，姚教授渐渐把房产卖光了。不知道的以为他在败家，实际上，他是在拿卖房子的钱资助北平地下党的活动。可惜的是，抗战胜利前夕，姚教授去世了。姚太太受了打击，中风瘫痪。姚宓为了给娘治病，就把房产做了抵押，然后自己跑到大学图书馆去当管理员。姚宓有个关系不错的男同学叫罗厚。罗厚是“野小子”，和姚宓是远亲，经常帮助姚宓一家，也常常保护姚宓，但两人从来没有想到谈情说爱。姚宓看不上一些对女人垂涎的男人，却对经常到图书馆借书的许彦成抱有好感。因为许彦成有气质，对她很客气，却又友好。相处中，许彦成也越来越欣赏姚宓，觉得她读书多，悟性好。两人“心有灵犀一点通”的感觉越来越强，在经历了一场运动后，相互的了解愈加深厚。尽管如此，两人仍约好，只做君子之交。

读《洗澡》的故事，读者们读出了什么？我问过几个朋友，都说没读出什么，觉得平平的，不像传统小说套路，情节跌宕起伏，让读者像坐过山车。《洗澡》整体的感觉就是淡淡的，平凡人的平凡事，尽管有的人物近乎完美，但总体来说还是家长里短。应该说，《洗澡之后》延续了这种淡。人物还是那几位，还是以情感为主，讲的是情感上发生的变化。《洗澡》看过已经很长时间，忘了里面有没有坏人，刨去侵略者，大概看漂亮女人流口水的算是顶级坏人了。《洗澡之后》里面是没有坏人的，一个都没有，干干净净，像被午后的太阳斜晒的院子，收拾了好几遍，一尘不染，暖和，舒适，安心。

杨绛先生的文字也简洁到极点，读不到修饰，读不到渲染，没有烟火气，甚至把文采也藏了。读着这样的文字，想起的是李叔同成为弘一法师以后的书法，一笔一画直愣愣的，像棍子踔着。我第一次见到弘一法师的书法时很纳闷：文名如此之盛的弘一法师，怎么写字写成这样！倒是独树一帜，但也真是不好看。后来偶然见到未出家前李叔同时期的楷书，乖乖，实在漂亮。才明白，人家不是不会写好看的字，那棍子一样的笔划是由繁入简、洗尽铅华之后的沉着与淡定，那是境界。这境界，《洗澡之后》，也有。

书的前言写得好玩。在前言里，杨绛先生道出了写作《洗澡之后》的缘起。她说，小说《洗澡》出版后，有读者来信问她，结尾写的那个晚宴是否是乌龟宴。杨绛先生没懂，去问朋友什么是乌龟宴。朋友说，来信的这人心里是脏的，这人如此说，是认为姚宓和许彦成在姚家的小书房里偷情了。这可就有点儿暧昧或者情色的想象了。杨绛先生承认自己听了不大高兴，她说：“我很嫌恶，我特意要写姚宓和许彦成之间那份纯洁的友情，却被人这般糟蹋。假如我去世以后，有人擅写续集，我就麻烦了。现在趁我还健在，把故事结束了吧。这样呢，非但保全了这份纯洁的友情，也给读者看到一个称心如意的结局。”“我这部《洗澡之后》是小小一部新作，人物依旧，事情却完全不同。我把故事结束了，谁也别想再写什么续集了。”似乎有点小闹气，是不？

话虽这么说，我却猜想杨绛先生是在开玩笑。她和钱锺书先生一起生活那么多年，一定会受钱先生的影响。或者是本来性格使然——在钱先生的文字中曾多次写到两人之间开玩笑，说明杨绛先生的爱开玩笑是天性。还有个佐证是钱锺书先生去世以后，两种《围城》续集的出版。这个事，杨绛先生不会不知道。以老人家的经历和阅历，应该明白，续集出版这条路，不是作者想堵就能堵得上的。

许多读者读《围城》，遗憾感慨方鸿渐和唐晓芙没有走到一起。这个遗憾，你可以说是钱先生留的口儿了。循着这个口儿，续集之一就切了进去，把方唐两人捏到了一起。

近似的例子还有金庸先生的《天龙八部》，结尾部分，感情的结局其实已经很圆满，王语嫣跟了段誉，有情人终成眷属，没留口儿。可续写者根本不管那个，他在续集里把木婉清、钟灵等一干美女都给了段誉，把个段誉生生写成了韦小宝。

还是那句话，以杨绛先生的经历和阅历，她不可能想不到续书这事由不得她。而且，以老太太的性格，她也不会把这些当回事。钱先生的书信拍卖可以争，百年之后自己的作品会续写成什么样，杨绛先生会争这个？那完全不是她的风格。不足信。

所以我推测，杨绛先生关于续写云云的文字的背后是老太太的玩笑。退一万步说，也可能不是玩笑，是老太太耍的小孩儿脾气，这也说得通。民间常说某老人的举动是“老小孩儿”——人岁数大了是会像小孩儿一样，原来不当回事的事，岁数大了遇到，可能就急了。但杨绛先生一直在读书、写书、译书，那脑子，一直独立自主，不是一般人可比的。说她“老小孩儿”，可能性不大。

我的推理到底是对还是不对，意义不大，就是猜着玩，您也看着玩。

最后我想说的是：祝杨绛先生身体健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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