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宁夏的塔影

2014-07-11 11:51 来源:www.xuemo.cn 作者:蔡飞跃 浏览:50200218
内容提要:岁月能改变古塔的容颜和姿态,却减弱不了群塔交响的强音。

 

宁夏的塔影

\蔡飞跃

从海峡西岸飞降西北,如风的脚步,飘过那片竹叶状两头尖尖的土地,银南平原“河带晴光”、“长渠流润”、“两桥柳色”、“连湖渔歌”感动视野,两千余年的引黄灌溉,名副其实的塞上江南美若闺秀丰如碧玉。旅行社划定的旅程,“塬”、“梁”、“峁”、“沟”苍凉悲壮的景观与我擦肩而过,我见到的是“天下黄河富宁夏”的这一面。

这是五月,阳光如刚入行的护士手中的针筒,毫无规则地穿刺脸上肌肤。好在幢幢塔影如同浓密的树阴,拂绿了我的心扉。热爱建筑,喜闻音乐,多年的经验积攒,浅识两者的风格对比、重复技巧、结构上的把握都有惊人的相近。贝多芬倘佯巴黎街头,群体建筑激活他的艺术细胞,《英雄交响曲》在他的指尖汩汩流出;雄伟的科隆大教堂,迸发舒曼创作《第三交响曲》的灵感,那饱受建筑滋养的壮丽旋律,成为进入人耳的最庄严的声音……塔属于建筑范畴。走银川,过青铜峡,下中卫,一座座古塔,如同一首乐曲交响,沉醉中拾回一时失落的灵魂。 回族占主体的宁夏,曾经熏透佛教的烟火。林林总总的古老佛塔,予我崭新的心得。

佛塔是印度的发明专利,最初用于珍藏释迦牟尼的舍利子。佛教传入中土前,中国没有塔,也没有“塔”这个字。源于印度佛塔的中国古塔,不同地域有不同的创新。分布于华夏大地的楼阁式塔、密檐式塔,金刚宝座塔、喇嘛塔(白塔),用土木金石筑成佛教的象征。

营造高层楼阁手挽浮云,望远抒怀,老祖宗的雅俗。成批量生产的中华楼阁式佛塔,源自方便佛门信徒登临眺望。银川西南部八角十一层的承天寺砖塔,高六十点五米,典型的楼阁式,保持宁夏两个记录,一是惟一有文献记载始建年代,二是现存最高的古砖塔。史书是这样记载的:西夏李谅祚“幼登宸极”,建国皇帝李元昊的皇后没藏氏为求“登寿以无疆”,天祐垂圣元年(一00年)“役兵数万”,历时五年兴建了承天寺和附属塔——承天寺塔,这座比西安的大雁塔高半米的“西塔”,层层檐角的铁铃,风中摇曳着西北风情。

宁夏的楼阁式塔不止承天寺塔,还有海宝塔……

“黑宝塔,赫连勃勃重修。”《万历朔方新志》的寥寥九个字眼,抬高了黑宝塔的地位。赫连勃勃是南北朝大夏国主,由他重修的塔当然古老。黑宝塔是海宝塔的原称,方形九层十一级,草根阶层呼它“北塔”。寺院旷地杨柳繁茂,幽静让时间退场,脚步再轻也闻得见声音。青苔依附的石阶石栏,尘痕累累的塔体,昭示寺院的古旧。塔身的四面券门,让人感觉到那是灵魂出入的门径。彩云环绕的四角尖顶,激起心湖的微波。塔身转角的铃声,似乎就是我们心灵契合的絮语。

心湖还在银川闹市的塔影中荡漾,郊外拜寺口双塔又一次横扫我的视觉。直率的宁夏人喜欢以地理方位为塔命名,眼前这两座没有雅称的古塔,像孪生兄弟守卫在贺兰山拜寺山口,担当着哺育思想的责任。无论以高度计,抑或是以沙门崇尚的方位计,西塔都应为尊。想问一双“塔坚强”的高龄,可它们沉默无语,打消我叨扰的念想。高远的天空是心灵的影子,我在塔下探视属于自己的精神家园。三十九米高的东塔,锥体塔身。百米之遥的西塔,高出东塔两米,真有大哥哥样。两座上承“十三天”的八角形宝刹,塔身彩塑身着法袍的罗汉、拄杖倚立的老者,神态潇洒的壮者等生灵造像,匠人念念不忘营造生活气息和宗教氛围,平面的造像充满动感。一座古塔,往往就是一个地方的名片。故乡泉州也有东、西塔,它们是响当当的名城标志。这两座宋代楼阁式石塔,有雅称:东塔名镇国塔,高四十八余米;西塔名人寿塔,高四十四余米。固守着一种久远、古朴的韵味。“站着像东西塔”是泉州的人格宣言,可见东、西塔在家乡人心目中的分量。建筑是我的本行,我对古塔一往情深,拜寺口的密檐式双塔深深沉入我的泪海。

“金龙”大客车在银(川)中(卫)公路奔驰着。西北的绿、不同于江南葱翠欲滴的绿,它内敛着西北人那种朴实。车抵青铜峡市峡口镇,弃车乘电动小舟西渡黄河。在一棵又一棵绿树的簇拥中,一条不太平坦的小路与我们在河边相遇。一○八喇嘛塔群坐落于崖壁下,我们冒着盛夏的热气,肃立在坡地上,激动地经历着此生最为感慨的塔群。喇嘛塔肇始于印度堵波塔,形状如瓶。与中原以楼阁为主要构图的传统佛塔分属两种建筑风格。一个地方,能有两三座喇嘛塔已很宝贵,一下子瞻谒一百零八座,今生,也许不会有第二次。佛教徒数珠、晨钟暮鼓、念佛,都以一○八为数,法身也有一○八尊之说。禅意逼人的一○八塔,随着山势奇数排列十二行,平面呈三角形状,顶点处的塔最高,三点五米,其余高度二点五米。我目光凝重,不敢随便游移,而是一寸寸仔细凝视。一○八塔营建何时存在不确定因素,或说西夏所建,或说“穆桂英点将台”,我不知道塔群之间有多少隐秘,但这块承载二十座覆钵式、二十三座葫芦式、九座覆钟式、五十六座折腹式喇嘛塔的土地,确实让我的感情美好起来。信仰是人的精神支撑,一旦信仰无限的神化,那就是宗教。最高处喇嘛塔十步之处,有一座小庙,忘了供奉何方菩萨,心有所求的旅伴,静若古塔地烧香求拜……

夏日是炽热的,像火一样烘着大地,然而,这正是一切生命的源泉,它使一切生命获得了能量。花草树木吮吸着雨露,承受着阳光蓬勃向上。阳光下,我仿似五谷杂粮一样在努力吸取。于是,活力无限地驱车前往宁夏首府西郊贺兰山东麓,去见识另外一种塔——西夏陵塔。

走进时间深处,西北的风,使我一下子苍老了几百岁,这是一个九百多年前的冥界家园,宁静与神秘,似乎是陵塔群所展示的一种复杂含蓄的灵魂世界。

当我踏进王陵那曲折的小道,依稀中有前尘往事纷至沓来。奔腾向前的历史长河,特殊的地理位置孕育出特殊文化。西夏是古代羌族的一支——党项族为主体建立的封建割据政权。羌族的历史古老,活动轨迹商代卜辞已有显要记载。有唐一代,党项族中的拓跋氏二度“赐李姓”,浩荡皇恩其他七个部落梦寐难求。江山易帜,赵宋王朝依循唐例又赐拓跋氏皇姓。李继迁和李德明两代的发展,夏已储备一方独大的资本。宋朝的怀柔政策,安抚不了李继迁、李德明脱离中央集权的躁动。李元昊挥挥手告别氏族酋长制,一步跨入封建地主的统治职能,狠狠捏住北宋无力同时对抗辽、夏的软肋,紧锣密鼓地筹备立国。

是宋明道二年(公元一○三三年)的事吧,元昊选择合适的时机,扮演着不适合的角色登场,他先是向宋朝君主发了个擦边球,以避父讳为由,改宋明道年号为显道,开始使用自己的年号,宋仁宗没有过激的反应,元昊胆肥了,公元一○三八年秋风日劲时节,放心登上帝位,国号大夏。他们远离中原文明,自然环境又没有足够的优越,却依靠自己的智慧和力量创造了独有的生存方式,发明了文字,称雄一时气贯长虹。传至末主,在强大的蒙古军队多次打击下,乾定四年(公元一二二七年),建国一百八十九年的西夏王朝寿终正寝。为不负死于党项人的成吉思汗遗嘱,蒙古军队的仇恨之火焚遍宫殿、史籍、皇家陵园,就像狂风刮过腾格里沙漠,文明成果顷刻印记难寻,一起消失的还有文字和种族。甚至,将西夏易名宁夏——意思是“安宁西夏”,这种相对含蓄的消灭方式,使我们对宁夏的熟知远胜于西夏。于是,西夏沦为一个完全被遗忘的王朝,一个帝国的身影转瞬成谜。直至一百年前,几拨外国冒险家闯入西北发掘,尘封历史七百多年的西夏重现于天日。

还是回到陵塔群。集中造陵的创意者,除了李元昊还能是谁?他深悟“藏风得水”的堪舆精髓,登极不久走遍山山水水,目光最后落在这块背风向阳地势开阔,黄河绕银川平原东南流过的吉穴宝地。首批奉安的是他的祖父(太祖)李继迁和父亲(太宗)李德明,这一片神奇的土地,子传孙续造陵运动轰轰烈烈——景宗李元昊、毅宗李谅祚、惠宗李秉常、崇宗李乾顺、仁宗李仁孝、桓宗李纯祐、襄宗李安全等七位风云人物的陵台又在此地高垒。九座帝王墓和二百零七座宗室、王公大臣的陪葬墓,规模与河南巩县宋陵、北京明十三陵相当。由南向北按左昭右穆排列,沿袭的是唐、宋皇室葬法,容易理解西夏汉风浸淫特质的根源。每座帝陵建筑群体独立完整,坐北朝南,形制呈纵向长方,占地十万平方米。土壤是地球表面疏松的物质,一经党项人夯实为塔式陵台,外部饰以密檐式回廊,就底气十足地奉献出独创的建筑美学。

王陵八角形砖木外廊已荡然无存,这里呈现的,是一种难以言说的苍凉气象:一个个或五级,或七级,或九级的斑驳黄土墩,写着它们的身世和心事,也记录着一个王族的历史和秘密。有了这些刻痕,历史就有了考量的高度。死于亡国之秋的神宗、献宗、末主查无陵号,他们葬于何处?想了又想,史官跑反去了,来不及记入史籍?

辽阔的陵区,隐藏着一个个未解之谜。陵塔超强的霸气,花儿草儿不敢附生,飞禽走兽不敢栖息,这也是西夏王陵苍凉肃穆的原因之一。站在“中国金字塔”前,想了,历史长河中的人物一个个好比放大了浪花,荣耀时叱咤风云,消失了就随波流逝,踪影难寻。西夏的出现是中华民族不和谐的声音,陵塔的存在展现了中华民族造陵的高超技术。

丝丝热风吹来,吹不走身上的热气。小暑的日子,我这个有心有情的旅人,又勇往追寻伊斯兰教塔。真名“弥沾恩”的宣礼塔,凸显清真寺的任何部位,商贾过往,远远的就有方向标志。宣礼宣礼,宣布礼拜才是最重要的功能。日出时、正午、下午、日落和夜晚穆斯林做礼拜,《古兰经》的要求。没有时钟的古代,大嗓门的人派上用场,登上高塔大声催唤,时间的统一有了保证。大的古清真寺建有四个宣礼塔,朝着四方。现代有时钟、扩音器,允许只设一个宣礼塔。

走过大半个中国,知道了清真寺是回族穆斯林文化最直观体现,一般选址在穆斯林聚居的中心,与喜欢建造于名山清幽险峻之处的佛寺道观恰好相反。银川闹市中的南关清真大寺是民族建筑的典范,民国初年建成,上世纪六十年代在动乱中拆毁,一九八一年重建,风吹过来的心里,一阵酸楚。主殿高二十六米,楼顶正中耸立着一大四小的绿色穹隆,大穹隆居于中央,顶端新月饰物高悬,穹隆的顶点是理想的顶点?小的安居在楼顶四角,远眺,绿色圆顶光泽锃亮,怡神养眼。殿前中部喷水池直径十五米,两边高耸三十米高的“宣礼塔”,站在高塔前,我的视线静止了。宣礼塔上传出呼唤祈祷声和《古兰经》的诵读声,给车水马龙的银川添加着浓郁的宗教气息。

当我走出南关清真大寺,天正下着小雨。风起处,树动叶摇,这时已是又一个早上。想到了,沐浴于朝霞、阳光、月晖的古塔,是宁夏的历史脉搏,是天地间唯美的绝唱。岁月能改变古塔的容颜和姿态,却减弱不了群塔交响的强音。那一刻,我清泪如花,一点暖意不期而至,也有丝丝凉意。我的眼眶盛得更多那些眩目的尘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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