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不能为了形式伤害智慧本身
——解读《无死的金刚心》之一
◎主持人:如果一个人能达到开悟的境界,从自性中流出本有智慧,那当然是最好的。但这种本有的智慧,未必只依托文学或小说的形式流淌出来,它也可能表现为哲学、绘画、音乐、箴言等诸多形式。例如,《圣经》里的一些箴言,就被西方学者命名为“智慧文学”。一些禅诗和佛经也是这样。那么,文学之所以为文学,小说之所以为小说,是否仍然要有一些安身立命的话语和规则呢?正是这些话语和规则,为人们的研究提供了最起码的共识与基础。所以我很想知道,您在自性写作中,是怎么生起妙用的,又是怎么运用小说规则来完成一部文学作品的呢?
●雪漠:如果你真的拥有智慧之水,就未必要选择文学这个杯子。换句话说,形式并不重要,它仅仅取决于利众的方便。例如,六祖慧能可以流出《坛经》,王维可以流出诗歌,苏东坡可以流出词和文章等等。我也是一样,我既可以写“大漠三部曲”和“灵魂三部曲”,也可以写“光明大手印”系列,还可以坐在这里跟你聊天。所以,什么形式都没关系,它只是一种善巧,或者说一种应世的方便。有没有真的智慧,才是首要问题。
我举个例子,如果你光顾着挑杯子,结果盛了一杯没烧开的水,让别人喝了拉肚子,或者盛了一杯海水,让别人越喝越渴,这才真的出问题了。
社会需要方杯子,我就拿方杯子盛水;别人喜欢圆杯子,我就拿圆杯子盛水。这就是与时俱进。佛教称之为“随缘”或“顺世”。
《世界是心的倒影》和《让心属于你自己》这两本书,就是随顺时代喜好出版的心灵随笔。它们带一点休闲、时尚、聊天的性质,读起来很轻松,更适合当代人的习惯。但有些人也会觉得它不过瘾,更喜欢“光明大手印”系列。大家喜欢读什么都行,因为它们都能承载出世间智慧。有时候,我们还可以像今天这样,聊聊天,或者搞个对话。所以,不要过于在乎形式。
一定要明白,文学也罢,小说也罢,只是我选择的一种利众方式。只要有了利众的智慧,哪怕一个日常行为、一个不经意的微笑,都能承载你的精神。例如,人们敬重成功的企业家,也敬重堪称“大家”的文人,但谈到密勒日巴及其利众行为时,哪怕他赤身裸体,人们也会给予他更高的敬畏。因为他承载了一种真正的智慧。我希望每个人都能成为智慧的载体,不要单纯去琢磨形式上的东西。
◎主持人:那么创作长篇小说和“光明大手印”这类作品时,您的状态有没有区别?另外,在长篇小说的创作中,您是如何生起妙用的?
●雪漠:许多时候,了解一点世上的规矩没有坏处。不过,这是为了汲取其营养,将其化为自己的血肉,而不是为了把它变成镣铐,让自己得不到自由。创作时也是如此。
有人说,《大漠祭》、《猎原》、《白虎关》是典型的十九世纪经典作品的写法,这也许有道理,但我在写作时根本就没想过这些。我不考虑经典是什么写法,某个主义又该怎么写,可是我之前读了大量的十九世纪俄罗斯经典文学,它们在潜移默化中影响了我。这种影响,不是让我多了一种教条,而是让我从本能上知道自己该遵循什么规则。比如,没有人规定呼和吸该怎样配合,但我们仍然会自然呼吸,因为我们本来就是这样。
修行也是这样。修行时,你可以持咒、观想、安住空性,但是当你真正成就,打成一片,达成无修瑜伽时,那些东西就束缚不了你。因为你本身就那样。不是说你可以随时进入那境界,而是说那种境界就是你,你的心里没有一个有别于自己的它,却又不会离开它。那时,你就是它,它就是你;你就是大手印,大手印就是你;你就是法界,法界就是你。如果达不到这种境界,佛就是你的向往对象,而不是你自己。你要艰难地、一步一步地走向他,直到融入他,和他成为一体,你才会成为那向往本身。如果达不到这种境界,又认为自己是佛,就是一种狂慧。所以佛教常说,众生皆有佛性,就是说每个人都能达到佛的境界,但这需要一定的训练。
文学也这样。训练到最后,文学中的很多规矩,就不能束缚作家自由的心灵了。世界需要什么形式,作家就会流出什么智慧。然而,有所区别的不是智慧本身,而是它的表现形式,也就是装水的杯子。杯子固然重要,但不能伤害杯中的智慧之水,不能说为了选择某个杯子,就在水里掺上有毒的液体。什么意思呢?就是说,目前社会上流行的小说有很多,但其中承载的是智慧之水,还是煽动欲望的毒液——这才是需要我们去深思的。
——摘自《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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