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有时的犯忌体现了作者的价值
◎主持人:是的,我的解读,也仅仅是我自己的一种视角。上一次谈话一再谈到“智慧之水”与“杯子”的关系,我还想再作些探讨。比如,如果小说性与智慧之间发生矛盾时,您会怎么处理?虽然您说要打碎一切规则,但小说之所以为小说,肯定有它的规范,也就是所谓的“文学性”。如果“他们”的要求和文学性的要求发生矛盾,您会如何取舍?比如,在《无死的金刚心》中,就有很多您说的非常犯忌的写法。您明知犯忌,为何还要犯忌?您有没有想过寻找一种更调和的形式呢?
●雪漠:有时的“犯忌”,反而体现了一个作家的价值。比如,我们谈到托尔斯泰时,很多人都说他的作品中有大段大段的哲理和哲学论述。这些人将其视为托尔斯泰作品中的毛病。但是,世界文坛上有没有哪个作家能超越他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我觉得没有。就算他们有毛病,也是至今为止,世界上最伟大的两位作家。他们的作品,都是不可替代的伟大作品。
我也曾经想过,如果删掉《战争与和平》中的大量哲学论述,会怎么样?后来我得出一个结论:删掉这些内容,它就不是《战争与和平》了;为保全作品的文学性而删掉这些内容的,也就不是托尔斯泰了。后来,我国出版过一些缩减本,删去思想性、哲学性的内容,只保留完整的故事。例如,他们会将厚厚的三本《悲惨世界》,缩减成薄薄的一本故事梗概那样的书。这种改动显然是不对的。因为,它恰好删去了作品中最宝贵的东西,也删掉了一个作家真正优秀的东西。作家的优秀,不在于他编出来的故事有多么好看,有多么曲折,或者有多么让人目瞪口呆,而在于他有一定的境界和智慧。没有自己的哲学和人生境界,就不是托尔斯泰;不议论,就不是托尔斯泰;不能形成“托尔斯泰主义”,也不是托尔斯泰。“托尔斯泰”不仅仅是一个身份、一个名字,而是思想、境界、行为等诸多东西的集合体。无数个“托尔斯泰”组合在一起,才形成了一个完整的托尔斯泰。否则,他就是另一个人,不是我们所熟知、所敬仰、足以立于世界文坛顶峰的托尔斯泰。
雪漠也是这样。
大家想一想,假如你们面前出现一个不修行、不谈佛教、不谈文化、不谈人生的雪漠,他还是雪漠吗?还是你们宁愿推掉周六下午的应酬,听他说话的那个雪漠吗?所以,“雪漠”是所有行为的总体。相应的思想、境界、文化整合在一起,才叫“雪漠”。雪漠作品也是如此。如果删掉那些足以承载超越智慧的内容,就不是《无死的金刚心》,也不是《西夏咒》了。它会变成了另一种东西,一种类似于时尚读物那样的东西。这种写作对我而言,也就失去意义了。
当然,随着我的变化,我的作品也会发生一些改变。它或许会变得跟你现在看到的“灵魂三部曲”不太一样。但这是一种自然而然的变化,不是我思考出来的,也不是我算计出来的。
写作时,我从不考虑形式,心里连“写作”的概念都没有。它本身就是我最好的禅修。我安住于光明大手印的境界,任真心生起无穷妙用,就会流出很多东西。那些东西也罢,我现在说的话也罢,本质上都是一样的,都出自同一个本体,只是各自有着不同的显现。
在写作中,我不考虑读者的反应,不考虑怎么写更容易让人接受;此刻和你们对话,我也不看你们的脸色,不去管这些话你们爱不爱听,不去思考怎么说更好。说这个字时,我脑中没有下一个字,甚至没有当下的这个字,只是流淌着一种灵魂。
一个母亲生孩子的时候,不考虑这个孩子是否需要双眼皮,是否需要黄头发,也不考虑这个孩子能长多高。只是给他补充营养,不让他营养不良。至于未来生下什么样的孩子,母亲都会爱他。
我的创作也是如此。写任何作品时,我都没有形式和内容方面的考虑。内容决定形式,我不会机械地、刻意地设计它。我只愿意流出心中的大美,心中的诗意。这一点,好,也不好。比如,《西夏的苍狼》写得比较匆忙,完成后我才发现,自己有好多该写的东西,都没有写,却来不及了。所以,它看起来或许就像个早产儿,有可能出现“兔唇”,嘴上开个豁豁。如果将来有机会,我或许会给它“整容”,做一点必要的修补,让它变得健康一点,完整一点。但是,出生了的它,已经是个独立的生命体,再也不是躺在母亲子宫里的孩子,我也没必要再去干涉它了。我所做的一切,就是让自己强大、更强大,给“孩子们”提供更多的营养。我不会为了让“孩子”成为明星,或者英雄,耗费哪怕一点点心思。
——摘自《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 雪漠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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