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的三条“根”——从《野狐岭》谈岭南文化与西部文化（7）

生命中的三条“根”——从《野狐岭》谈岭南文化与西部文化（7）

——作家雪漠做客东莞图书馆“市民学堂”

今天我来这里的时候，遇到一个朋友，我问他，你最想听我讲些什么东西？他说，他最想知道的是，我之所以能走到今天，文化给我最重要的营养是什么？所以，今天，我打算通过对岭南文化和西部文化的比较，谈一些对我们的生命有本体意义的东西。

在我的生命中，有几条根是非常重要的：

第一是地域之根，也就是《野狐岭》中非常写实、非常生活化的地域文化之根。那么，如何才能找到这条根呢？

第一，采访。写《野狐岭》中那些骆驼客的生活时，我找到了几个驼把式，和几个研究驼把式的人，对他们进行了采访，收集了大量的资料。他们给我讲了很多故事。注意！想要了解任何一块土地，你至少要找到那个讲故事的人，这是获取资源最重要的一个通道。当你了解了这个人，把他当成你生命中非常重要的收获时，你就拥有了他所承载的那种文化的根。有时，这个人是你的外婆；有时，这个人是你的父亲；有时，这个人是你的母亲；有时，这个人是你的邻居……找到那个讲故事的人之后，他就会用故事的形式，讲述他身上的很多东西。那么，你就会拥有地域性文化之根。这个根非常重要，它是你的生命之根。所以，我们每个人都要珍惜自己的家乡，在自己身边发现一个这样的人。

进入一块土地时也是这样。我每到一个地方，都能很快地进入那块土地，我的秘密就是：第一，爱上那块土地；第二，爱上那块土地上的人。前者属于大爱，后者属于小爱。我对岭南的爱属于后者，我很喜欢这块土地，也很喜欢这块土地上的文化，这就是一种大爱。但是，我一直没有找到一个会讲故事的岭南人。所以，写到岭南文化的时候，我有点力不从心。我对岭南文化所有的了解，几乎都是通过书本实现的，我看了很多关于岭南文化的书，例如《广府文化研究》等等，还有大量网上找来的资料——这是我找到文化之根的第二种方法，读书。

除了找到讲故事的人之外，读书也是很重要的，如果想要拥有这块土地的基因，你就必须阅读大量跟这块土地有关的书面资料。但是，我还是希望找到一个讲故事的岭南人。在其他地方，我都能找到这样的一个人，但直到今天，我在岭南仍然没有遇到这个人。在座的诸位中，如果有哪位朋友熟悉岭南，也会讲普通话，能代表岭南文化讲故事，我欢迎他来跟我聊聊天。

找到文化之根的第三种方法是行走。所谓的行走，其实是一种生命体验。要做到这一点，你就要真正地生活在这块土地上，不能仅仅生活在小区里，你要跟更多的朋友接触、交流，了解并吸收每个人身上承载的文化。

不过，我们所说的文化之根，其实不一定局限于家乡文化。事实上，你到任何一个地方，都可以扎根，也就是“落地生根”。比如，在东莞这块土地上，我虽然没有找到讲故事的人——这是一个巨大的遗憾，因为，一旦找到这个人，这块土地在我心中就活了，在我生命中也就活了，你们也是一样——但是我找到了大量的故事文本和平台，包括木鱼歌的词本，包括东莞图书馆，也包括现场的很多朋友。大家来这里听我的讲座，跟我交流一些东西，我对这块土地就有了更多的了解。这些方法也能让我落地生根。

上面讲的是我的第一条根，地域文化之根。

我的第二条根是信仰之根。信仰之根非常重要。你必须在诸多的信仰中，选择能给你的生命带来重要改变的一种。不要多，你只能选一个。因为，在最早的时候，信仰之根需要非常纯粹，不能太多，太多了没有意义。而且你必须做到一点：爱它，无条件地爱它，此外没有别的。当你拥有信仰之根时，就要把它深深地扎入你的生命深处，汲取它的营养——注意！信仰之根跟知识没有关系。它是把你的生命连进供电系统，连到电闸或变压器上，让你的生命发光的那条电线。如果没有信仰之根，你的生命就不会发光。

我经常对陈亦新说，你可以什么都不要，但是要做到一点——修行。什么意思呢？就是说，他必须找到属于自己的信仰之根。因为信仰之根也是文化之根。你可以没有地域文化，但是，只要你拥有信仰之根，你就可以汲取所有信仰文化的营养，比如基督教文化，然后拥有属于你的文化之根。

今天，我还和一位朋友谈到俄罗斯文化。他说，俄罗斯建国也就一千多年，文明时代并不多，俄罗斯文学是从普希金和果戈里才开始的。但是，整个国家很快就出现了那么多的大作家，比如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等。他问我，这是什么原因。我说，因为俄罗斯有东正教。最早的时候，俄罗斯就出现了信仰之根——东正教文化。注意！俄罗斯的东正教源于基督教，它是基督教在俄罗斯大地上扎下的文化之根。因为有了这个文化之根，俄罗斯出现了许多非常伟大的修道者。俄罗斯文化的信仰之根就是从东正教这里深入下去的，一直深入到俄罗斯大地中，汲取了俄罗斯民间文化中非常有用的东西，然后成长为俄罗斯文学。

每个人都必须拥有这样的信仰之根，不管你信仰的对象是什么。你可以信仰基督教，可以信仰伊斯兰教，甚至可以信仰你愿意信仰的任何一个东西，不一定是宗教，但这个根——也就是这种无条件的爱——你必须有。因为你一旦拥有信仰之根，就会深深地扎入这个世界，然后汲取你需要的灵魂营养。如果没有这条根，你就会一事无成——不仅仅是在出世间法的层面上，即使在世间法层面上，你也不可能取得成功。因为，没有这条根，你走不远。

我最早的信仰之根就是从佛教入手的，我深深地扎入佛教文化，旁及道教、基督教、婆罗门教和基督教，甚至包括后来的很多本土性宗教。通过这条信仰之根，我才能汲取到别人汲取不了的一种东西。

第三种生命之根是大文化之根。大文化包括中国文化和西方文化，也就是世界性的文化之根。本土的地域性文化可以让你拥有个性，信仰之根可以让你拥有灵魂的立足点，可以立住，而中西方文化之根，可以让你变得非常博大，海纳百川，与时俱进，能够让你汲取全人类的精华。

在《野狐岭》的文本中，很多学者都发现了很多种手法，比如现代派手法、后现代派手法、哪个哪个大师的写法等等，所以他们觉得很奇怪。其实，他们说得对，《野狐岭》就是这样的一种东西。其中有地域性文化之根，比如驼队的生活；有信仰文化之根，比如木鱼歌的大美、木鱼令的寻觅、马在波的修炼；还有中西方文化共有的东西，比如叙述表达，比如末日追问，比如对“我是谁”的追问，还有个体生命的身份验证等等。甚至，里面还有存在主义的东西。其中很重要的一点是：你是你行为的载体，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就能成为什么样的人，你有选择的权利。这是存在主义非常优秀的东西。

以上这些东西，《野狐岭》中都有，但很多人都没有发现。今天，我就把这个秘密告诉大家。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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