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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涛:“大文学史”与历史分析视野的内在化

2015-01-15 08:29 来源:www.xuemo.cn 作者:姜涛 浏览:51456130
内容提要:所谓“大文学史”之错综、广阔视野的形成,离不开上述“返回”与“打通”这两翼的交相鼓动。

 

姜涛:“大文学史”与历史分析视野的内在化

由钱理群、吴福辉、陈子善主编的《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近日出版。这套文学史煌煌三大卷,在叙述的体例、风格、方法上,都具有相当的实验性、突破性,特别是选取“文学广告”为切入点,在文学生产与流通的过程中,纵横展开现代文学与时代政治、经济、思想、文化、教育、学术的多重关联,充分体现了近30年代来中国现代文学学科转型带来的变化及活力,也将一种“大文学史‘的学术构想落到了实处。因而,这部厚重之作的价值,在现代文学学科演进的脉络中,它更是具有某种总结和开启的意味,对于这个学科前景、方法的进一步思考,也可以由此引申出来。

从某个角度看,自上世纪80年代开始,中国现代文学学科的重建与转型,一直伴随了研究价值前提的”相对化“过程,无论是从”革命“到”现代“,还是从”现代“到反思”现代“,乃至到释放种种被压抑的”现代“,一种开放的、多元的文学史观。似乎已成为当下”学术正确性“不可或缺的部分,现代文学学科空间的不断扩张,当然发生在这一过程中,打通新旧、兼容雅俗,将更多的文学形态和现象纳入到视野中,也是一般通行文学史模式。换言之,”现代文学“之”现代“,越来越趋近于一种历史概念、时间概念,而非一种排斥性的价值概念。另外,整个学科的扩容,还包括了两个重要的方法论支撑:其一,返回历史“现场”,通过史料的发掘、清理,呈现过程的复杂性和丰富性;其二,打通学科边界,将现代文学放置在与社会、文化、制度更广阔的关联中去考察。在某种意义上,所谓“大文学史”之错综、广阔视野的形成,离不开上述“返回”与“打通”这两翼的交相鼓动。

或许可以说,开放、多元的文学史观,“返回”、“打通”的自觉努力,代表了现代文学学科的成熟,也构成了一种基本的、浑厚的学术氛围,而年轻一代的研究者,大多是在这种氛围中开始自己的学术工作的,并深深地受到了滋养。一个可以观察的现象是,“年轻人”在选题上往往很是精巧,非常注重方法论和操作性,对于历史的耕耘也会尽量细腻、深透,这大概是一个值得嘉许的倾向。但无论怎样开疆扩土、精耕细作,年轻一带似乎普遍缺少前辈学者元气淋漓的学术气象,也缺乏突破既有框架提出新问题的动力。这当然与不同的时代处境、历史经验和个体性情有关,简单、抽象的“代际”比较,并无多大意义,不过由学科成熟所带来的专业稳定,以及这种稳定背后实际的松懈、封闭,其实仍然值得注意。如果只是在既有的学科框架下安全工作,缺乏一种内在紧张感,那么年轻一代即使能不断拿出“水平线上”的成果,但能否在研究中走得更为深远,现代文学学科是否也会在持续扩容中自我稀释,模糊了面对时代及历史命题时的主体性,也是应该关注的问题。

所谓内在“紧张感”,一般说来,或许与经常被提到的“现实关怀”、“问题意识”一类有关,但在根本上,还应来自对学科前提的不断反省,来自对研究方法可能的物化、自我体制化倾向的警惕。比如,上面提到,不从特定的价值立场出发,敞开文学史研究的空间,是一种被普遍认可的态度,但这并不意味着“大文学史”就是一个无所不包的大箩筐,历史叙述仍要考虑历史的整体性和纵深感。同样,价值的多元、开放,也不等同于某种合理化的犬儒主义态度,在特定的语境中,价值的开放恰恰可能意味着要在相对的视野中持续保持价值的思考、质询乃至论辩。这多少有点类似韦伯式的逻辑:在一个“诸神冲突”的时代,以学术为志业的工作,在提供清明理性认识的同时,还要提供一种价值选择和责任伦理的担当感。特别是在新文学作为一种文化实践整体衰落的语境中,现代文学研究的活力,在很大程度上还是要看“以此为业”的研究者有无对这段历史进行再问题化的能力和意愿。

再有,无论强调“返回”现场,还是有意“打通”边际,“大文学史”构想的提出与实施,说明现代文学研究已经打破原有的学科轨范,转变为一门综合性的历史文化学科,其历史性品质得到了空前的提升。然而,对于历史客观性、规律性的自明性理解,在多大程度上还制约着研究的展开,某种流行的去除中心、将一切还原为叙述的后现代史观,又在多大程度上与经验主义、实证主义态度互为表里、习焉不察,都是可以讨论的。在这个意义上,怎么理解“返回”、“打通”一类方法,对于探讨现代文学研究的前景,事实上可能颇为关键。如果“现场”仅仅指向某种抽象、静态的历史客观,“返回”也只是为了释放丰富性和差异性,为既定的文学史图景增添更多的细节或“花边”,那么研究的历史性恰恰有可能被抹擦。能否回到一种动态的具体情境中,而非从后设的认识出发,去把握事件、人物、观念的生成逻辑,去锻造一种在情境中提出问题的能力,或许更是“返回”的本意所在。与此相关,打通学科界限的努力,也并不必然表现为平面式的拓展,将社会、政治、教育、城市等关联领域,再度实体化为知识生产的对象,开启一轮又一轮新的学术殖民。如何在扩张与联动、返回与打通的辩证中,将外部的关联性视野进一步内在化,构建一种既保持整体又执着于内在具体性的分析视野,是一种更值得期待的方向。

当然,上面的表述可能太过空泛,下面不妨举个例子简单说明。翻开《中国现代文学编年史——以文学广告为中心》,读者会看到全书的第一个条目为:“陈独秀开启历史新一页:《青年杂志》创刊”,这部文学史的叙述也由此从19159月开始。任何文学史写作都会涉及到起点的问题,将中国现代文学的起点设为1915年《青年杂志》创刊,应该不会有太大的争议性,其他的起点设置,如从19171月胡适《文学改良刍议》的发表写起,或从晚清的文学改良运动写起,也都有相应的历史合理性。但问题在于,从哪里写起,不只确立一个线性的时间起点,同时也可能包涵了对新文学内在性格以及发生现场的特定理解。1915年陈独秀主编《青年杂志》在上海出版,以具体的刊物为标志,确实可以将起点客观地“锁定”,但这个条目并不止于实证性的交代,而是进一步介绍了1915年前后的社会思潮,探讨了一系列民国政治实践挫败如何导致了思想革命的兴起,陈独秀又是如何敏锐抓住了历史的契机。这样一种外部情景的说明,虽然只是常识性的,但却一下子抓住了新文学发生的历史现场感,因为从政治挫败转向思想革命、伦理革命,其中包含了一种重要的断裂和觉悟。简言之,新文学乃至新文化运动的发生,一方面呈现于晚清以来大的思想、文学转变进程中,但同时又是1916年前后“共和”政治危机的产物(周氏兄弟加入《新青年》群体,也与张勋复辟后的感受有关),在一种政治文化的危机与回应中考察新文学的兴起,这个“起点”叙述本身就暗示了一种特别的文学史眼光,将一个看似外部的历史视野,转化为一个内在的、具有理论生产性和紧张感的纵深视野,而在“没有xx何来xx”之类的逻辑中,这样一种历史现场感、紧张感,则往往会淹没于对源流、演进之线性链条看似细致的辨析中。

——《文学评论》2013年第6 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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