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这就是“老炮儿”们的崩塌过程。用仗义、勇气、自豪和吹嘘鼓舞起来的士气,最终仍旧落得灰飞烟灭。
“老炮儿”们实际上是打输了
文\老猫
早年间有个社会阶层叫士绅阶层,由乡绅、士大夫或者家族首领构成。政府管不了的事情他们来管,政府和小老百姓有什么冲突了,比如城管抄摊子这种,他们来调和。有人望,有权威,说话算数,上上下下,都敬着三分。用文艺腔来说,他们是政府和底层的润滑剂。
后来有了新政权,这个阶层被消灭了,但润滑剂还得有,出面担纲的,就是“老炮儿”。政府不管的,只能江湖来管。
“老炮儿”的特征就是爱管事,从鸡毛蒜皮到改天换地,只要觉得该管,就必须得管上。一方面,这是习性,另一方面,要是不管,自己的权威就没了。管事,效率还得高,不能没完没了死缠烂打,必须快刀斩乱麻一把一利落,所以,一件复杂的事,掰成几件简单的事,一码是一码处理,快。这是技巧,这一招,最该学的是公务员。最后搞不定的,碴架,谁赢了听谁的。
架是真打,往死里打,因为涉及到面子、地位和生存。打完了,也许双方变世仇,也许变铁哥们儿,没准,看能不能互相理解了。
“老炮儿”原本的含义,是指四五十岁一辈子阅女无数,而且还在继续嗅蜜的人,老流氓。后来泛指经验丰富成功率高的人。就好比他们嘴边带的“你丫”,原意是“你丫头养的”,骂对方是私生子、下人的孩子,后来简化为“你丫”,成了昵称了。好朋友之间说话,不带着“你丫”,显得见外。
电影《老炮儿》,因为最后的日本军刀和军呢大衣,被很多人误解了,觉得说的是大院子弟变老后的事情。有人顺势说到了《阳光灿烂的日子》,错了,不是。住大院的人,大部分住楼,他们的后代即便离开大院,也是住楼,绝对不会住到老胡同里去。住在胡同里的,肯定不是大院子弟,而是胡同串子。
大院是大院,胡同串子是胡同串子。他们本来生活在两个世界里。大院的是看不起胡同串子的,更不屑与之为伍,更不可能老了之后变成“老炮儿”,他们顶多变成王朔那样的“顽主”。其实,胡同串子这种带有侮辱性的称呼,也是大院子弟起的。大院子弟和胡同串子,就像现在一般人家的孩子与富二代官二代一样,彼此相望相杀,但似乎永远改不了身份的差异。“老炮儿”们之所以明里暗里暗示自己和大院有关系,多半是像现在有人和名人们吃个饭,一定要在微博上晒照片,一定要@任志强潘石屹一样,是抬高自己的一种手段。
大院子弟对胡同串子,是一万个瞧不起,而胡同串子们对大院子弟,基本是羡慕嫉妒恨的状态。至于他们手里的装备,我宁可相信是年轻时打架斗殴从大院子弟那里缴的——这足够值得骄傲,就好比晓波从富二代手里嗅来一个蜜,也是值得自豪的。
胡同串子和大院子弟最根本的区别是,胡同串子待人豪爽仗义,大院子弟更促狭自私一点。这优点是大院子弟学不来的。所以,“老炮儿”只可能在胡同里出现。仗义每多屠狗辈,就是这个道理。
其实,《老炮儿》和《一步之遥》、《让子弹飞》更有可比性,都是老男人耍酷装炫扮被解救的姜戈之作。只不过,《老炮儿》更贴生活,主角更弱势,也更悲怆。姜文演绎的是县长,是组委会主席,是一个地方最风光的男人,而冯小刚演的,就是一底层。
大院子弟和胡同串子,都是哪儿来的?
其实所谓老北京,也不是真正的老北京。他们一拨是解放后跟着部队进城的军人后代,就是所谓的大院子弟;另一拨人,是五十年代北京发展工业时,进城转为工人的农民的子弟,多住在胡同里,人称胡同串子。真正的老北京,八旗子弟那个味儿,骆驼祥子那个味儿的,早就苍老得不成样子,就是六爷一出门给点烟的那位。估计六爷小时候,没少受他教育,也许还交过手。所以,六爷代表的所谓老北京,也是移民,只不过是老一些的移民。他们对现在的新移民及其不忿,其实,他们的上一辈,也是在老老北京的不忿中,抢夺下这座城市的。
“老炮儿”们的自豪与自信,是建立在他们一辈子混胡同的经历上,建立在他们历经文革的沧桑上,建立在他们家藏的日本军刀、三八大盖军刺和军呢大衣上。年轻的时候,他们凭着这些把城市搅合得天翻地覆,形成了自己的规矩,现在,他们要用这些守卫城市。而那些新新人类,那些90后,他们的自信建立在钱和跑车上,他们的规则也建立在这上面。小飞说,你们有你们的规矩,我们也有我们的规矩。这电影说的,就是军刀对跑车、八哥对鸵鸟、老炮儿对小炮儿、新规矩对老规矩的对决。
城市就是这样,在大多数人看不到的层面,一直都有这样的对决。不同阶层的冲突、不同年龄的冲突、不同阶段移民和原住民的冲突。面儿上是偷个钱包、称呼人之类的小事,本质上,是谁守谁的规矩,谁认谁的江湖。这可是个原则问题。
对决谁赢了?看上去是“老炮儿”们赢了,因为小飞他爹贪污被一锅端了。可实际上,“老炮儿”们输得很惨。六爷死了,八哥鸟死了,儿子被打成脑裂,其他“老炮儿”们进了局子,这都不说了,全是外在的,最为关键的,还是他们赢的手段——放弃了自己万事不求人自己摆平的原则,写了举报信。六爷用一句“举报不是报警”为自己开脱,实际上是耍了滑头。举报也好,报警也好,都是依靠了外力,放弃了自己的规矩,实际上也就是放弃了自己代替士绅的独立的江湖地位。
输掉规矩是最大的输。
这就是“老炮儿”们的崩塌过程。用仗义、勇气、自豪和吹嘘鼓舞起来的士气,最终仍旧落得灰飞烟灭。完了,城市是我们丫的,也是你们丫的,但归根结底还是你们丫的。将来,城市还会是孙子他们丫的。虽然我不愿意交给你们,但我老了,死了,那也就没别的办法了。
可能,这才是《老炮儿》想说的道理。在世代变迁江山易主的时候,哪有什么固有的规矩?你给八哥起儿子的名字,等儿子养八哥了,让八哥管自己叫爸。这就是改朝换代了。
每一个地方都是这样,老一辈再风光逞强,终究有一天会被挑战,新的总会替代旧的,总有一天,新的也会变成旧的。
说点题外话,纯关于电影的。
有人觉得这电影“直男癌”。女人地位绝对不如男人,这是对的,胡同里就是这样。即便是赞美和喜爱,也都是居高临下式的。不过直男是直男,要说“癌”远远谈不上。话匣儿以及小飞的女朋友,这两位戏份儿最重的女的,可都是红颜仗义之辈。
“老炮儿”居高临下惯了,他们会这样看待所有人,包括女人。这么描述,符合“老炮儿”心态。至于冯小刚本人是不是这样,可参阅《我把青春献给你》。
另外一件事,有道德先生指出,这部电影脏口太多。那没办法,创作者是在还原老北京的胡同味儿,堵脏口的事,该找广电总局,是他们把电影审通过了,而且还坚持不分级。
最后一件,有人觉得,这个电影在贬低90后——但我瞧看电影的小年轻笑得还挺嗨的,没人觉得是在贬低他们。因为,富二代官二代那些90后,只是一小部分90后,他们不是90后的大多数,他们也不是真正的坏人。就像“老炮儿”也不代表大多数50后,不代表大多数北京人一样。成为“老炮儿”的人,在生活中也是少数。他们只是这一群和那一群,不涉及全体。电影里的角色,有着这样那样的缺点,还真没谁是真正的坏人。那个真正的坏人是谁,大家心知肚明,他们既不是“老炮儿”也不是“小炮儿”,他们是彻头彻尾出尔反尔谎话随口就来没规矩的流氓。
管虎导演把故事背景安排在现今,比较理想化。其实现在“老炮儿”们都老得很了,管不住事儿,几乎消失了。好比说,我在电影院里坐着,电影开始了一段时间,有人晚到,发现自己的座位被人占了,就吵了起来,没完没了,以致激起观众众怒,有人嚷嚷要打110。
没有了中间那个“润滑剂”、“缓冲层”,就是这样,多大的事儿啊,还得麻烦政府?
直到冯小刚和许晴激情戏开始,冯小刚搂住许晴的大蛮腰,争端才平息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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