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想·书法·人

2013-05-04 08:15 来源:雪漠文化网 作者:陈思

吴培洋先生书法作品

 

梦想·书法·人

 

——回顾已故书法家吴培洋先生的一生

 

早些时候,西安大手印文化志愿者周志红女士将亡夫——陕西书法家吴培洋先生——留下的墨宝捐给了“雪漠禅坛”,趁着采访其捐赠理由之机,笔者也向周女士了解了吴先生的一些事情,然后发现,吴先生竟如其金文书法般地古朴、庄重、儒雅、富于内涵,其一生经历,也给了笔者诸多启迪和感悟。所以笔者特撰此文,愿将所闻所思与大家分享。

 

“他一直在写”

 

谈到吴培洋先生时,周志红女士说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他一直在写”。因为,书画艺术是吴先生一辈子的追求,从五岁读私塾,到晚年病逝,他一直没有停止对书法的热爱和训练。

 

最初,碍于经济条件——父亲和哥哥早逝,母亲独力将他和两个姐姐拉扯大——考上贵州大学俄语系的他,选择了参军,当飞行员,上空军的领航学院。不过,不管是学飞行、到部队、进市委,还是在园林局的下属单位工作,他始终在画画、写字,任何一种生活和环境,不管多么忙碌和辛劳,不管能不能看到书法方面的发展前景,他都没有改变过这一点。

 

后来,西安中国书法艺术博物馆成立之初需要一个书记,领导就把他调了过去。因为谁都知道,虽然吴书记对本职工作也很认真、很用心,但那份热情,远远不及他对书法的痴迷。从小到大,他一看到有人在写书法,或是在画画,就会一头钻进去,把其它事情都忘掉。于是,他便如愿以偿地成了专业书法家,也接触了大量书画方面的资料、信息,跟书画界的专业人士有了更多的接触,终于可以全身心地追求书法艺术了。

 

周志红女士说,从吴先生的身上,她知道了什么叫“废寝忘食”。因为,吴先生总是在日以继夜地练习书法,就连一周里唯一的一个休息日,只要没有工作和应酬,他都会用来练习书法,每次都从早上一直写到晚上十一二点。家里地方小,只有一张桌子,吃饭是它,写字也是它,所以每到吃饭时,他就挪开桌上的东西,把碗碟放上去,简单吃一下,也不多跟妻子聊天,吃完饭,收拾了碗碟,也不休息,就开始写字。多少年来,他一直是这样,从来没有变过。

 

吴培洋先生获奖证书

 

“书法有如做人”

 

吴先生一生有过很多老师,除了五岁读私塾时给过他指引的清末举人彭雅成老先生,中学时悉心指导他的贵州著名书画家戴明修老师之外,还有陕西著名书法家、西安市书法家协会名誉主席邱星老先生。

 

邱星老先生是吴先生的金文启蒙老师,他给了吴先生许多重要的指导,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吴先生经常把自己的作品拿去请邱星老先生批点。在邱老的指点下,吴先生在金文书法方面打下了非常扎实的基础,后来遇到一些机遇时,他的书法水平才会出现飞跃式的进步。不过,邱老教给吴先生的,不仅仅是金文的写法、运笔等技巧,还有一个书法家必须具备的品格。他告诉吴先生,书法艺术跟人格是密切相关的,如果一个人想在书法艺术方面得到更好的发展,就不能追求那么多的利益,更不能因为一点蝇头小利而放弃练习和更高的追求,不能把书法当成一笔交易。邱老的观点,刚好与吴先生个性中的很多东西合拍了,所以对吴先生的一生产生了巨大的影响。后来,吴先生又将这一观点,传给了一些向他学字的孩子。

 

当时,陕西有两位书法大家,一位是刘自椟老先生,一位就是吴先生的老师邱星老先生。邱老是陕西乃至中国书法界享有盛誉的“长安四老”之一。他认为:“写字不应该有什么大的目的,起始是自娱,从中获得乐趣;友朋喜爱,纷纷索书,就进而娱人;喜爱的人越来越多,更进而娱世;如果此人的书迹能传之久远,那就成为了传世了。不过,前三者较易,传世是很难的。历代能传世者,人数并不多。当代人的书迹能否传世,要待时间考验,很难预期。如果一开始就下定决心要传世,恐怕一步也行不得。所以,我个人写字,只求自娱,或差可娱人,如此而已。”邱老的谦和,以及对名利、功利的淡泊,体现了一个大家的风骨、气度、智慧和精神。不知我们能否认为吴先生传承了邱老的精神,但吴先生对书法的热爱、钻研、诚恳和快乐,却是毋庸置疑的。

 

周志红女士告诉笔者,吴先生对金钱的追求不深,所以他不善于做宣传,对拉关系非常反感,也很反感社会上很多市侩的做法。他有着一个文人的傲骨和坚持,因此在钻研技艺、提升境界之外,从不将精力放在其它方面,甚至会刻意去拒绝和反抗一些东西。他的作品中,真正用于卖钱的也不多,别人索字时,他往往会大方送出,有时换来一些碑帖和参观学习的机会,或是人家的心得体会,他便极为知足了。他不管别人有什么身份,也不管人家能不能给他带来什么。后来他生病住院时,认识了一个农民病友,那病友家里盖房子,他就高高兴兴地跑去给对方写对联,没收对方一分钱。

 

不过,也是因为这样的性格,他即使写了一手好字,家里仍是非常清贫。

 

“活得太认真”

 

在谈到吴先生的个性时,周女士说得最多的,就是他的认真和执著。

 

周女士说,或许因为吴先生的母亲个性要强,从不求人,吴先生也生就了一副要强、较真的性格。他为人很真诚,既有老人的沧桑和沉稳,又像孩子般坦率与天真。这样的个性,在他的金文作品中展露无遗,所以周女士最喜欢的,就是吴先生写的金文。

 

不过,个性的独特虽然让吴先生在书法事业上有了一定的成就,却也造成了他的局限,甚至制约了他进一步发展的可能性。比如,培洋先生专注于书法,不喜客套虚伪的相处,跟人交谈时,遇到不同观点总喜辩论,而且非要辩赢不可,有时还会争得面红耳赤。一旦涉及文史问题,他往往就能辩赢,于是对方就会当众出丑,下不了台。

 

因此,周女士虽然欣赏吴先生的真诚、直率、不虚伪,却又不随喜他的争强好胜,以及对别人的不尊重。每次谈起吴先生,她都会叹道:培洋可惜了,他生前要是遇到雪漠老师,肯定会有另一种发展的。

 

但很多事情,对也好,错也好,本是说不清的。周女士也明白,如果没有这样的一种坚持和专注,凡事随便,或者费尽心思地与人交往,吴先生就不可能有今天这样的艺术成就。所以,每当书画界的朋友对她说:“劝劝你的爱人,不要活得太过认真,听到一些话,笑一笑,心里明白就好,何必非要去争辩,让人难堪。”她就会对朋友说:是啊,但他就是这样的人啊。

 

不过,这样的个性虽然会得罪人,会让一些人对他敬而远之,但也有另一些人给了他一些非常重要的帮助。比如,一些书法界的朋友常和吴先生切磋书法上的技艺,给了他很多宝贵的建议和意见;他在博物馆工作时,当时的馆长、陕西著名篆刻艺术家傅嘉仪也给了他很大的帮助。

 

周女士告诉笔者,傅嘉仪先生和吴先生在工作上有过很多合作,他发现吴先生是真心热爱书法艺术的,并非沽名钓誉之徒,又觉得吴先生虽刻苦认真,却未有长足发展,于是,就把从台湾故宫得来的一套珍贵的金文碑帖送给了吴先生。

 

得到这套碑帖之后,吴先生如获至宝。他天天都在临帖,每天晚上都练到很晚,而且他不只是临帖,还会首先读帖、背帖。他告诉周女士,写字之前,要把碑帖上的每一个字都看透,熟记在心,提笔时,才能琢磨出来,也才能真正把字给写出来。这是他一直的习惯。不过,他记性很好,天分也很高,很多碑帖他只要看上一眼,就能把上面的字给记下来。

 

经过那段时间的练习之后,吴先生的金文水平很快提升了一个层次,就连轻易不夸人的傅嘉仪先生都对吴先生说:你的字直接从原来的水平跳到另一个级别了,有了大家的风范。一些书法界的朋友也说:你的字怎么进步得那么快,直接向前迈了一大步,突然就有神了,也有气了。当时,他们还不知道那套碑帖的事情。

 

“书法家不是写字匠”

 

周志红女士也经常提到吴先生对“书法”的理解,而且每次谈到这一点时,她的语气中,都带有一种自豪的味道。看得出,她虽然对吴先生的不善交际感到不满,但是她对吴先生的欣赏,却远远大于这一点点不满。而且,那点不满,实际上是一种母亲对孩子的心疼,她始终觉得,那么好的吴先生,却留下了遗憾。

她说,争强好胜的吴先生,在面对书法上的“对手”时,却总是尊重和学习的。当别人比自己强,比自己得到了更多的认可时,他不会觉得失落,也不会觉得不公平,而是首先去寻找对方比自己强的地方,从中发现一种进步的可能性。如果家人对得奖作品不以为然,他还会告诉家人:你们不要看不起人家,那年轻人在作品上下了很多功夫,付出了很多心血,他的立意很不一般,他的章法、用笔都有独到之处——当然,这不是说他不在乎得奖,事实上,他很在乎也很喜欢得奖,因为那让他觉得自己得到了肯定,只是他非常明白,自己的写字,并非为了得奖,也并非为了出名,而仅仅是因为他热爱书法这门艺术。书法艺术对他来说,不是一个出人头地的工具,而是生命中的一种痴迷。他在书法方面既是自信的,又是进取的,那种提升自己的欲望,远远高于得奖的欲望。因此,他能够欣赏和认可比自己强的人,也能随喜别人的成功。

 

周女士还说,吴先生心中的书法,不是简简单单地写字,而是一门博大精深的艺术,它是跟中国几千年的古老文化紧密相连的。所以,吴先生平时除了写字之外,做得最多的事情,就是看书。他们家订了很多文史杂志、资料,吴先生每天都反反复复地读,也经常去西安的一间古籍书店里找书看。而且,吴先生的文学底子非常深厚,写得一手好文章,对很多事情,都有自己的一套独到见解。他觉得,如果你不去研究中国文化史,不真正地钻研一些东西,你的书法水平就很难向上发展,你也很难写出真正的好书法,因为你没有古人的东西,也没有自己的东西。他认为,现代人非常浮躁,能真正静下心来钻进去的人越来越少了,很多人都一门心思只想获奖、赚钱,他们的字写得多好都不叫书法家,仅仅是写字匠,因为字里没有内涵。

 

吴先生退休之后曾经说过,如果有一天他跑不动了,也做不动了,就要把自己对书法的思考和心得写成一本书,留给后人。于是周女士就对他说,要不你现在就开始写吧,有退休工资,家里也能生活。但是吴先生却觉得,自己还有其它事情想做,还不能停下来写这个东西——当时他并不知道,命运没有给他“觉得自己可以停下来写一些东西”的机会,而是用疾病和死亡拥抱了他——幸好,他还是留下了许多很有艺术价值的作品。

 

在眼下这个喧嚣的社会,能留下这种价值的人,又有多少呢?

 

“老祖宗真的了不起”

 

真正热爱书法的人,眼中的书法世界跟一般人是不一样的。当他向你展示他的世界时,你才会发现,原来那一笔一划之间,竟然有着这么多的精彩和韵味,竟然凝聚了写字者那么多的思考和爱。你会想象他眼中闪烁着的光芒。想到这一点时,你就会感动的——不过,令你感动的,或许不光是书法背后的故事,也有写字者心中那份孩童般纯净的爱,那份对书法、对艺术、对一种高于物质的精神的爱。尤其当你想起,一些人用尽了短短的一生,放弃了很多别人认为是享受的东西——比如物质、轻松安逸的生活等等——去守护那份爱、升华那份爱时,你会有一种悲欣交集的感觉。你的心疼痛着,却又甜蜜着,你会觉得,自己好像也真实地爱了一场。你会不知不觉地,在对它的爱中,感动了自己。

 

周志红女士或许就是这样吧。而聆听着她的笔者,心中也充满了一种难言的感觉,竟有些想流泪了。

 

有一次,吴先生参加了江苏省甲骨文学会举办的一个全国比赛,拿了大奖,其获奖作品,当时就被江苏省甲骨文学会收藏了。这次得奖,他特别开心,也受到了很大的鼓舞。因为他长期写金文、行书,甲骨文写得很少。不是不喜欢甲骨文,而是因为甲骨文的资料不多,书法圈里的规矩,又是只能用碑帖上有的甲骨文,不能自创。所以用甲骨文创作时,必须从各种资料里找出那些字来,把它们一个一个地凑起来,最后才能完成一幅作品。但吴先生还是很喜欢甲骨文。这么喜欢的甲骨文,也得到了别人的认可。他心里的愉悦就加倍了。他对周女士说,越看甲骨文的资料,就越是觉得咱们的老祖宗了不起,他们把每一个字都造得那么精确,可惜年代久了,有些资料丢失了,剩下的资料,只有那么一点点。如果你想要写一幅大作品,就需要对甲骨文有很深的认识和研究,资料也必须非常详尽,否则,哪怕你有再高的造诣,也写不出甲骨文的大作品。

 

但是,周女士还是更喜欢吴先生的金文,吴先生自己也最是喜欢金文。因为金文就像他这个人,用周女士的话来说,就是“古朴、庄重,有些古板,有很多沧桑的味道在里面”。假如你细细去品,就能品出很多东西来,包括他传承的文化,他从老祖宗身上继承的东西,他个人的心灵、境界、命运和思考,等等。这不是“绣花枕头”那样的作品可以与之相比的。尤其是临过傅嘉仪先生送的那套碑帖之后,吴先生的金文更有专业书法家的“范”了,经常有个人和机构来向他索字,他的作品也经常被这儿收藏,在那儿得奖。只是,无论境遇如何,他的个性都没有一丝改变。周女士用了“封闭”两个字来形容他。

 

笔者问道:这个“封闭”,我们能不能用“专注”来理解呢?周女士说,写文章的是你们,怎么润色是你们的事情了。但笔者仍然认为,这两个词语传达的意思,还是有所不同的——不是“褒”或“贬”或“中性”的问题,而是一个人的境界问题。

 

专注者和封闭者都是拒绝世界的,但两者拒绝的原因不一样。前者将所有的主观能动性用来做好一件事情,他的起心动念全都是那件事情。这时,他可能不拘小节,可能不顾外相,可能不理会外界的风雨,也可能会放下外界的褒贬。专注的人有一种大快乐,他可能会孤独,但他不孤立。但后者不是这样。后者是缺乏安全感的,他害怕别人去窥探他的心,就把自己包裹在厚厚的蜗牛壳里,外界一有风吹草动,他就会缩回去,逃避外界可能会对他造成的伤害。他的世界是充满恐惧、疼痛的,也是寂寞和孤立的。笔者认为,吴先生大概不属于后者。

 

因为,吴先生也有一些书法上的朋友,他们也会天南地北地交流。听周女士说,他们谈得最多的,都是一些书法上的事情,比如笔划的用法、整体的布局、侧重、立意等,有时的话题,甚至会精细到用狼毫、羊毫还是鸡毫去写一些字。在很多问题上,他们也都会争论,例如一幅画怎么样,一个篆刻作品怎么样,一方小小印章上透露了什么信息,等等。他们讨论刀法、刀功,在哪里起刀等诸多问题,讲得都非常专业。他们也总是一起去看专业的书画展,讨论那些作品的优点与局限,回到家,吴先生就会沉浸在书法艺术的世界里,专注于提升自己的书法艺术水平。

 

而那个世界,对周女士来说,似乎是既近且远的。

 

写到这里,笔者心中出现了一个问题:吴先生有没有说出他心中那世界的万分之一呢?但这问题,至今已定然得不到答案了。我们只有从他留下的作品中,去自己寻找答案了。然而,那时的答案,就不是真正的答案了,或许只是我们自己的心。

 

“没什么意义”

 

但是,在每一个世界里,总有一些人是不一样的,而那些不一样的人,还很可能会反客为主,形成那世界的主流,将一些很纯净的追求,变得充满杂质、污浊不堪。因为,世界的喧嚣总是会淡化梦想、放大欲望。所以,现代社会的流行文化,总会把文学变得不像文学,把音乐变得不像音乐,把艺术变得不像艺术,把人变得不像人,好多东西,都变成了花花绿绿的招牌,曾经的梦想也变成了手段,其目的,只是想要抓住别人的心,告诉他们:嘿,你们来关注我吧,你们给我你们的重视吧,你们给我你们的钱吧——一言而概之,就是雪漠老师所说的:现在有很多人并不拥有自己的心灵。这时,那些坚守着最初梦想的人,就会显得格格不入,但孤独的他们,也注定要成为那世界里最独特之存在的。

 

当然,他们还必须为世界做出贡献,假如对世界没有益处,再独特、再有价值的东西,也会变成深夜里独自盛开的昙花,很香,很美,但很快就凋谢了,跟世界没有发生关系,仿佛从未来过。

 

吴先生显然是察觉到这一点了的,所以,他后来就从写字匠越来越多的书画界中淡出了。他厌倦了比赛,厌倦了参展,不想融入那名利场的游戏规则,不想在那世界里跳舞,只想洁身自爱。他开始觉得,与其在名利场里做一些毫无意义的游戏,不如去搞少儿书法培训,给一些对书法艺术有向往的孩子们讲历史、讲做人、讲书法,好让他们知道什么是真正的书法,好让他们把真正的书法艺术传承下去。他们是不是真能传承下去?他们是不是真的因为某种向往走向书法?说不清。但至少,吴先生是有着这种想法的。

 

所以,朋友邀他去自己开的培训中心教孩子写书法时,他就毅然离开生活了几十年的西安,去了充满活力的深圳。几乎所有人都会认为,他此时的价值降低了,从客观上来看,也的确如此。这时,他正在一个转型的节骨眼上,而每一个转型的节骨眼,都有可能意味着一种暂时的低谷,因为他打碎了原有的东西,却没有建立起新的东西——假如这时他遇上了一个眼光高远的好老师,他面前的路又将如何?他的书法生涯会不会出现另外的一番景象呢?说不清。我们只能说,这是他的一次探索,可惜因为没有找到好的老师,不知道如何走向自己真正想要实现的事情,不知道如何走向更大的价值,生命也没有足够的长度,所以还没等到起飞,他就在无常中坠落了。

 

有时,生命真的经不起等待。我们只有怀着一颗炽热的真心,去寻找,去向往,去改变,命运的转机才会真正出现。

 

吴培洋先生获奖证书

 

“家长们的期待怎么办?”

 

吴先生从小就是一个尊师重道的人,他在贵州生活时,老师就给他种下了影响他一生的种子。那时就有老师告诉他,写字要端正,做人也要端正,而且,写字也好,做学问也好,都要执著,不能轻言放弃,一旦放弃就会一事无成。所以他一生最大的特点,就是决不放弃,哪怕在最困难的时候,他也没有扔下过自己痴迷的书法。不管有没有条件成为一个专业的书法家,他都会尽量利用自己可以控制的条件和机缘,让自己在书法艺术上的水平好一点、再好一点、更好一点。

他对周女士说,写书法是没有止境的,不到生命的尽头,永远都没有真正的巅峰,他追求的,就是一个不断上升的过程。他还说,你必须不断地写,不断地练,不断地看,不断地聊,让自己全身心沉浸在书法的世界之中,让书法变成你的空气,变成你的生命本身。

 

周女士告诉笔者,吴先生的心里都是书法,他不只是临帖,就连看书、看书法辞典时,脑海里都会自然而然地冒出字来,这时,他就会马上放下一切,即兴地去写,不一定临帖。但是在背帖时,他又不一定首先就用笔去写,而是在心里勾勒出字的轮廓,心中感受到那种神韵,然后在一种悠然自得的气氛下,用手在空中描字,一点一滴地,感受每一笔每一划背后的灵魂,去品味另一个活在碑帖背后的“幽灵”。当他的心里充满与那碑帖作者的心灵共振时,他才会下笔去写。这时,他写出的字,就是有灵魂的、会呼吸的,旁人便会说:咦,你的字里有气。这时,他已经不是一个写毛笔字的人了,他是一个痴迷书法的人,是一个活在书法世界里,跟书法艺术的灵魂共舞、共食、共命运的“幽灵”。他在他的世界里体会到的美好,他可在日常的言语中表达了万一?

 

想起这一点,笔者的眼眶湿润了,但想起周志红女士的心意,笔者的心又是安宁的,因为,哪怕吴先生讲得再少,哪怕周女士不一定懂得许多专业的东西,但是她通过一份爱,与吴先生在某种程度上已经达成了灵魂的共振,他们爱上了同一种东西,想用这样的一种东西来回报这个世界。但这世界可明白吗?有多少人会真正用心去聆听呢?

 

但笔者心里又冒出了另一个问题:吴先生自己,可真正懂得自己吗?

 

吴先生在深圳的生活,是快乐的,他告诉周女士,他和家长们处得很好,孩子们也很听话、很尊重他,他看着一些本来很调皮的孩子,慢慢静下心来学习,静下心来思考,静下心来写字,也得到了外界的认可,在全国比赛中得奖时,他真的很快乐。他觉得,他的身上承担着家长们的期待,而他也终于没有辜负这种期待。所以,当留在西安的周女士游说吴先生回西安工作时,吴先生很不高兴,他责问周女士:这里的这么多学生怎么办?家长们的期待怎么办?

 

周女士对笔者说了一个故事:很多年前,有个孩子到她家去,吴先生便让孩子随便写几个字。那孩子写了,吴先生看见,眼中顿时放出一种喜悦的光芒,他马上在本子上写下一行字,外出之前还嘱咐那孩子道,你照着这行字慢慢写,我回来后给你点评。孩子便和周女士的儿子一起,写了整整一个下午,虽然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写,却又觉得很有意思,乐在其中。吴先生回来后,看了孩子的成果,觉得非常满意,就兴高采烈地让孩子坐在他的腿上,滔滔不绝地讲了许多。具体讲了什么,孩子统统忘记了,却记住了这件事,以及吴先生喜悦的眼神。

 

周女士说,吴先生每次看到想写字的孩子,都会产生一种想要帮助对方的冲动,这种冲动,不是刻意的,也不是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而是一种本能。他从心底里,希望书法艺术能发扬光大,也希望有更多的人能在书法艺术的世界里体验到快乐,不断向上。

 

这件事,让笔者的思绪再一次起伏了。笔者禁不住想:假如吴先生这种零散的爱好与行为,融入一种能被人传承的文化,通过一种更加体系化的方式传递出去,又会如何呢?那时,他必然会背负更多的东西,必然要改变自己原有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必然要在尊重某种规则的时候,改变自己的一些做法,也必然要放下对书法艺术的那份执著,去履行一种上升到文化层面的使命——那么,他又会有什么样的选择呢?

 

有时真的觉得,世界也好,人类也好,生活也好,都像一场一场的电影,也像是雪漠老师笔下的“樟木头大杂院”。许多人或许会从同一个地方出发,但每个人的观点不同、角度不同、对心灵的把控能力不一样,就会有不同的选择。那么,哪怕是有着某种共同之处的两个人,也会出现截然不同的两种命运。而文学的使命,不就是展示人生的无数种轨迹、无数种可能性、无数种心灵、无数种梦想,让人更加接近生命中一种更本源、更本真的东西,去感受一颗最纯真、最本初的心灵的跃动吗?书法艺术,想必也是如此吧!

 

笔者认为,只有能让人活起来,拥有一颗有情有义、又不会被情义束缚的心灵,才是艺术真正的价值所在吧?

 

然而,吴先生的一生,竟然就这么过去了。短短几十年,有过一些痛楚,有过一些得意,有过一些满足,有过一些快乐,有过一些失落,有过一些无奈,有过一些愤怒,有过一些遗憾,但一生竟然在不知不觉中过去了。每一个人,或许都是如此吧?那么,对我们最重要的,到底是什么呢?

 

幸好,吴先生留下了那么多能让我们回味无穷的作品,这些作品已然承载了他的一切生命信息。但笔者也在想:最重要的,到底是这些书法作品,还是吴先生这个人,还是吴先生一生的故事,还是吴先生对文化的思考,抑或是吴先生最后的遗憾呢?

 

这个问题,留给看到这篇文章,或许有所感触、有所感动的诸君们自己去思考吧。我们都会拥有自己最真实的那个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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