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道德法术势助力基业长青

姚咏梅

企业管理杂志

2025年06月06日

雪漠是国家一级作家，现任甘肃省作协副主席，出版了多部文学著作，如长篇小说《凉州词》《野狐岭》、随笔《一个人的西部》等。

雪漠还是一位企业家，目前担任北京如学传媒有限公司、中华国际传媒出版集团有限公司董事长，拥有丰富的企业管理实战经验。他潜心研究传统文化与管理哲学，于2025年1月出版新书《五维铸就大业：道德法术势与基业长青的智慧》。该书以道德法术势五维模型重构管理哲学，深入阐释了建设企业组织以及促进个人成长的智慧，为企业破解“贫富无三代”魔咒提供了富有东方智慧的独特视角与思路。

在接受《企业管理》杂志专访时雪漠表示，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道德法术四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社会运行和组织管理的基石。道德法术和谐统一时，才能形成势，成为推动事物发展的强大力量。企业可以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形成深厚的文化底蕴，并藉此构建企业竞争优势，驱动企业实现有效管理，从而基业长青。

古为今用传统文化与现代管理的契合

《企业管理》：您在新书中提出了道德法术势五维理论，为什么要将这五方面作为核心维度去解读企业基业长青？灵感来自哪里？

雪漠：企业家面临一个共同难题，即如何打破“贫富无三代”魔咒，实现基业长青。回顾历史，中国古代国家治理与当代企业管理有惊人的相似之处，值得企业家学习借鉴。比如周朝的分封制，很像早期的股份制集团；秦始皇统一六国后，建立了融合道德法术势的体制性架构；汉唐时期，皇帝犹如董事长，带领一群“职业经理人”共同治理国家，与企业架构不谋而合；唐以后，道德法术势逐渐成为国家治理的主流思想；大明王朝因末期道德沦丧导致覆灭⋯⋯历史经验告诉我们，企业可以从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营养，形成深厚的文化底蕴，从而帮助企业实现基业长青。

当前社会变化日新月异，单一的技术或策略往往难以持久，柯达胶卷的陨落便是前车之鉴。因此，企业不能仅满足于眼前的生存，更应注重长远发展，从国家治理之道和优秀传统文化中汲取管理智慧，以此构筑企业优势。我提出的道德法术势五维理论即源于优秀传统文化，同时融合了现代管理智慧，希望可以帮助企业更好地应对挑战，走出“贫富无三代”困境。

《企业管理》：《道德经》主要讲的是道和德，您发展性地提出了法术势，五者之间是什么关系？

雪漠：确实，道和德的智慧源于《道德经》。在中国传统文化中，道德法术四者相辅相成，共同构成社会运行和组织管理的基石。儒家强调经世致用、积极有为，侧重于入世与伦理，德在其思想体系中占据核心地位。道家侧重于道，主张休养生息、无为而治，强调宇宙万物运行的根本规律。法家聚焦于法，同时融合了术的概念，形成了法术合一的体系。只有道德法术和谐统一时才能形成势，成为推动事物发展的强大力量，势是道德法术和谐发展的必然结果。企业作为一种组织形式，需要借鉴传统文化中的智慧，构建道德法术势的和谐统一体，以传统智慧赋能现代管理。

中西合璧传统文化与现代管理的融合

《企业管理》：传统文化在企业发展中如何真正发挥作用？

雪漠：我们必须承认，西方的管理具有先进性且成体系化，华为、方太等企业就是借鉴西方管理体制的最好证明。西方管理注重规范化、标准化、流程化和制度化，这是其优势所在。然而，中国管理文化相对更具弹性，注重人情、伦理和感性。另外，企业外部的制度性建设固然重要，但企业内部的精神性建设同样不可或缺，道德法术势五维理论强调内部建设的重要性，它与企业文化的塑造息息相关。因此，中国企业在学习西方管理的同时，不能忽视传统文化的价值。

《企业管理》：西方管理有明确的衡量标准，更具可操作性，而中国传统文化则更加感性，难以量化，在企业管理实践中更难落地实施。

雪漠：打个比方，西方管理就像西药，成分明确，效果可量化；而传统文化则像中药，成分复杂，但整体有效，且能治本。源自传统文化的道德法术势五维理论也是如此，一旦融入企业文化，就能产生深远影响。文化不仅仅是一种规章制度，更是一种生活方式、一种精神信仰。只有当文化内化成组织成员的信仰时，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企业管理》：当前有效运用传统文化进行管理的企业并不多，是传统文化在企业管理中的作用被低估了吗？两者如何结合？

雪漠：传统文化在企业管理中并非被低估，而是人们尚未找到有效的运用方式。文化是一种生命程序，应该渗透到企业的方方面面，成为企业成员的共同信仰和行为准则。未来的企业管理应该融合中西方文化智慧，既要学习西方先进管理体系，又要汲取中国传统文化精髓。唯有如此，企业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立于不败之地，实现长期稳定发展。传统文化与现代管理的结合是个长期过程，需要企业不断探索和实践。

《企业管理》：方太集团提出将“传统文化视为道，西方文化视为术”，两者融合形成了方太中西合璧的企业文化，您怎么看？

雪漠：无论是东方还是西方，都有各自的道。西方的许多企业之所以能够做大做强，不仅有术，也有他们的道，只是道的表达形式与中国有所不同。但从根本上说，道的内核是统一的，道的底层逻辑是相通的，只是在德的具体表现和法律规则上各有差异，但正是存在相通性，才会殊途同归，使得人类最终在“山顶相遇”。

知行合一传统文化在现代管理中的运用

《企业管理》：道德法术势与企业的战略、文化、制度、执行、生态等多方面紧密相关，每个维度对应企业哪些层面，以及关键作用是什么？

雪漠：“道”分为两个层面。一是现实层面，即企业的产品本身要对人类社会有用，满足人类的现实需求。二是超越层面，即精神追求，是企业独有的真理性存在。道决定了企业能够走多远，是企业文化和精神的核心，拥有超越层面的道，企业才能成为行业领袖，不断前行。

“德”是精神追求的载体，体现在企业和员工行为规范上，以及企业的社会责任和公益事业。比如很多积极投身乡村振兴的企业，以博爱的精神回报社会，捐建医院、学校，通过产业帮扶助力乡村经济等，大大增强了企业影响力和美誉度，为企业赢得信任和支持。

“法”是企业的运营规则和制度，是企业在运营过程中必须遵循的一系列原则和规定。法可以确保企业的有序合规运行和高效执行，为企业的可持续发展提供坚实保障。

“术”是对外部环境变化的应对，它要求企业具备敏锐的市场洞察力和灵活的应变能力。术是企业持续创新和保持竞争力的关键所在，在快速变化的市场环境中，企业必须学会顺势而为，借势发展。比如，在人工智能时代，企业必须积极拥抱新技术，利用AI提高生产效率和产品质量。

“势”是一种组织的力量，是一种无形资产。当企业具备了道、德、法、术这四个维度时，就形成了“势”。这四个维度相互融合、相互促进，共同构成了企业发展的完整体系，助力企业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实现基业长青。

《企业管理》：很多企业并不清楚自身不足之处，或者想运用道德法术势进行管理，却不知道如何入手，有什么好方法？

雪漠：这是一个认知问题。比如任正非，即使华为面对美国多次打压，他依然坚信“终有一日顶峰相见”。任正非的成功，离不开道德法术势的保障：术的层面让他能够灵活应对市场变化，避免失败；道、德和法则构成了华为的企业文化和精神支撑。所以，企业家必须不断提升自身认知水平，才能把握企业发展的方向和机遇，助力企业行稳致远。

《企业管理》：在解读《道德经》时，您强调“祭祀不辍”的重要性，这点可以类比企业文化的持续建设，如何构建真正具有传承力的企业文化？

雪漠：企业要将传承企业文化视为传承信仰、传承生活方式。世界上存在传承千年的文化，却鲜有传承千年的企业，主要原因在于过去大部分企业缺乏文化传承意识。所以，要想构建真正具有传承力的企业文化，企业应从各种具有极强生命力的文化传承中汲取经验，挖掘值得现代企业借鉴之处。世界各地规模较大的企业都拥有自己的文化，对于这些企业的员工而言，企业文化即信仰。企业文化赋予企业强大凝聚力和生命力，使其根基牢固而不易被动摇或摧毁，老子说“善建者不拔”，正是这个意思。

让企业文化上升到信仰层面，是文化传承的关键一步。倘若这一步无法达成，企业就很难实现长久传承。有文化的企业不仅能够传承久远、发展壮大，还能获得丰厚的经济效益，当然，企业文化的价值和意义要远高于单纯追求盈利。一旦企业文化上升为信仰，企业及其经营行为就会成为文化载体。如果把文化比作水，企业就是杯子，无论杯子被带到何处，水都会随之流淌，二者浑然一体，文化传承自然也就水到渠成。

与时俱进传统文化对现代管理的赋能

《企业管理》：企业家应该如何坚守自己的经营管理之道，同时又不失灵活性？

雪漠：企业家追求目标的过程就像走路一样，有坦途也有泥泞。过去需要几辈子积累的成果，现在可能通过直播带货短时间内就能实现。特别是人工智能的出现，让很多事情变成可能。但无论时代如何变化，企业家都要守住道德法术势这五维智慧，在汲取全人类优秀成果的基础上，结合自身实际进行创新和突破。

《企业管理》：企业确实需要积极接受和拥抱变化，但AI也会带来恐慌。

雪漠：克服AI恐慌需要从认知升级、战略布局、组织适配、人才管理等多维度入手。企业家应该把AI视作一种提高生产力的工具，而非取代人类的“竞争对手”。比如，智能客服可以处理标准化问题，解放人力专注复杂需求；智能分析系统可以辅助决策，而非完全替代管理者做出判断。企业家还要进行前瞻性战略布局，尽早制定企业应用AI 的路线图；推动组织变革，打造适配AI时代的弹性化组织；加强新技术培训，化解员工对 AI 的焦虑。

《企业管理》：在未来发展中，您认为传统文化将在哪些方面发挥更大作用？

雪漠：传统文化将扮演越来越重要的角色，特别是奉献精神和无我利他的理念，将成为企业家们更高层次的追求。当社会发展到一定阶段时，注重整体和谐与长远利益的传统文化理念将在企业发展中发挥更大作用。我相信，随着时代的发展，人们会越来越深刻地认识到中华优秀传统文化的价值。

《企业管理》 ：不少企业陷入“研发—淘汰”恶性循环，如何破解产品生命周期困境，您有哪些“妙招”？

雪漠：企业要想推出符合时代需求且能够给客户带来更多价值的产品，必须做到与时俱进。这要求企业研发部门具备较高敏锐度，能够及时根据市场变化对产品进行改进和迭代。同时，企业要明白，聪明的企业是以创新产品引领潮流，而非盲目追赶潮流。例如，某企业倡导健康环保理念，并将其融入产品，进而通过产品将这一理念植入用户心智，让越来越多的用户接受、使用甚至依赖该产品。如此一来，不仅健康环保理念得以普及，企业也随之发展壮大。这一过程的关键在于价值创造。成功企业大多如此，西方那些传承百年的家族亦如此，如洛克菲勒家族立志要做世上的“盐”（意为他们要像盐一样积极服务社会，净化美化世界），其传承久远的原因，正是在慈善、教育、医学等领域为世界贡献了独特价值。

心柔行刚传统文化与现代管理相济共生

《企业管理》：如何把《道德经》里“无为而治”“心柔行刚”等思想转化为企业管理理念，并运用于企业管理实践？

雪漠：“无为而治”强调的是顺应自然规律，不过度干预。这要求企业家具有宽广的视野、强大的洞察力和判断力，能够准确把握市场趋势和行业规律，做出正确的战略抉择，领航企业；同时，还要注重培养员工的自驱力和创造力，让员工在宽松的环境中自由发挥，既能提升个人价值又可达成企业目标，实现双赢。

“心柔行刚”是企业家应具备的一种品质，即企业家要有包容心、同理心，能够理解和尊重员工和客户的需求；企业家在决策和执行时要果断坚决，不畏艰难险阻，勇往直前。这种刚柔并济的品质，有助于企业家在复杂多变的市场环境中保持清醒的头脑和坚定的信念。

《企业管理》：您认为中小企业应该如何平衡传统文化、商业竞争和利润追求？

雪漠：传统文化与现代管理、文化与商业并不矛盾，可以相互补充、相互促进。只有具备高尚的道德情操和利他精神的企业才能在激烈的市场竞争中脱颖而出、长盛不衰。因为这样的企业能够赢得客户信任和忠诚，吸引优秀人才加入，形成良好的企业文化和品牌形象。当然，企业也要注重术的运用和创新，只有充分了解员工和客户的需求和痛点，才能制定出切实可行的策略和方案，实现精准营销和高效管理。同时，企业还要关注时代的变化和趋势，及时调整战略和方向，保持敏锐的洞察力和创新力。

中小企业若想实现文化与商业平衡，首先，要有开放心态和学习精神，不断汲取全人类的优秀成果和经验教训；其次，可以利用现代科技和营销手段，如直播带货、入驻电商平台等，降低营销成本，提高销售效率；再次，要注重培养员工的整体素质、提升员工能力水平，让员工成为企业发展的有力支撑；最后，可以积极参与行业协会和企业家交流活动，通过交流与合作拓展人脉资源、分享成功经验。

《企业管理》：如果用《道德经》中的一句话寄语企业管理者，您会选哪一句？为什么？

雪漠：我选“大制不割”，这四个字代表了一种整体性的思维方式，既能提升认知，又能培养审美，是企业管理者非常需要的素养。当一个人格局打开，才不会片面、功利性地看问题，而是全面、长远地考虑。企业管理者要建立一个良好的生态圈层，相互学习、共同成长。

——刊于《企业管理》杂志2025年6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