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谈谈我的几位恩师

2011-08-25 07:55 来源:《光明大手印:实修顿入》 作者:雪漠

我信奉“三人行必有我师”,心如宇宙黑洞,每有所遇,多能将灵魂的滋养吸入自己的心灵之中。我常说,别人是“桃李满天下”,而我是“恩师满天下”,我的足迹所到之处,皆有“师”者。在对真理和文化的追求上,我真的是“活到老,学到老。”每见有比我强者,定然会虚心请教。在文化上如此,在宗教上更是如此。善财童子有五十三参,笔者曾参访的“师”,也决不会少于这个数字的。

这里,我只简单介绍对我的人生影响较大的几位恩师:

一是六世贡唐仓·丹贝旺旭大师。在我眼中,他是一位真正的佛陀,功德巍巍,亮节高风,誉满海内外,是我亲近过的所有活佛中最具有大师和大德风范者。贡唐仓大师是藏地公认的文殊菩萨的化身,被视若宗喀巴大师再来,人称“今朝佛陀”、“百年不遇之金刚上师”。他是甘南夏河拉卜楞寺总法台、金席大师,领受了数以百计的灌顶,苦修成就,示现过“手印入石”、“彩虹缠身”等神通。大师博学多才,精通各派经学密法。1944年获格西学位;1957年当选为中国佛教协会理事、甘肃省佛教协会副会长。1958年5月至1979年4月,贡唐仓大师受甘南州“叛乱”牵连,含冤入狱21年,他视监狱为道场,精进苦修,后平反昭雪。从1979年8月起,贡唐仓大师历任甘肃省政协委员、常委、副主席;从1981年12月起历任全国政协第五、六、七届委员会委员,第八、九届委员会常委;1980年2月起任甘肃省佛协副会长;1981年任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1987年3月起任中国佛教协会副会长;2000年3月1日在甘肃夏河县拉卜楞寺圆寂,享年75岁。我从贡唐仓大师及其多位活佛弟子处领受过时轮金刚等教法灌顶和传承修法。时轮金刚是无上瑜伽部的五部大法之一。按时轮经典的说法,凡受过灌顶且坚定信仰者,虽不修也必在七世内成佛,凡听到此法(咒)的动物和虫子都能解脱。时轮金刚在理论和修持方法均与众不同,曾得到宗喀巴大师的高度称赞。笔者初惧戒律,不敢实修,后闭关进行了严格实修,获得大益,亲见时轮教法之殊胜,叹为观止。


  二是藏地的香巴噶举历代传承上师,笔者在《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中,详细列举过那些将千年的智慧之火传承给我的三十多位上师。他们像黄金链一样珍贵而纯粹。从金刚持、“智慧空行母”奶格玛、“雪域玄奘”琼波浪觉、“悉地之王”摩觉巴等前七宝上师、后七宝上师、直至当代,代代皆为大成就者。诸上师的生平、事迹在该书中均有清晰记载。每一代上师生于何时,其姓其名,其事其史,所修所学,均一目了然,可考可证。该传承从“遍满一切圣主金刚持,能赐秘密胜喜奶格玛,”到“一切部主德伟多吉足,大密教法库藏桑杰华。更有汉地大师释达吉,苦行法幢高树吴乃旦。”历代恩师如黄金链条,诸环相扣,不曾断裂,构成了一道奇异而独特的人文景观。香巴噶举首传祖师琼波浪觉曾多次前往印度、尼泊尔拜150多位大师为师,其法脉之深广,犹如大海,目前开显于世者,不过是冰山一角。

三是笔者于91年起亲近释谛禅长老修学。谛禅长老曾任武威海藏寺主持,是凉州著名高僧,他省吃俭用,多次为“希望工程”捐款。中国佛教协会常务理事、甘肃省佛教协会副会长理智法师是谛禅长老的弟子。理智法师跟我同门,系一代高僧,他爱国爱教,弘法利生,行解并重,翘首禅门,曾筹资数千万,变监狱为道场,重建了鸠摩罗什寺。谛禅长老是法幢宗传人,是心道法师的再传弟子。心道法师曾亲近太虚大师、虚云老和尚、印光法师等近代高僧,依止谛闲老法师、兴慈老法师学习天台教观。早年前往青海塔尔寺学习密宗,先后由九世班禅、恩久活佛和阿嘉活佛等诸多大师亲授各种教法灌顶,授予“丹巴增贝堪布”职位,人尊其为“班智达”。他提倡“破邪显正,显密并弘、禅净双修”,在西北五省享有很高声誉。现在,中国西部的好多寺院的主持和僧人,多是心道法师的传承弟子。心道法师的道场里,大多建有三个堂,一个是念佛堂,用于念佛修净;一个是禅堂,用来参禅;还有一个密堂,用以修密。各随因缘,进行教化。1941年,心道法师来到武威民勤,将“枪杆岭”易名为“金刚岭”,开始授徒;1943年,心道法师在武威民勤圣容寺讲经,开创法幢宗,其宗旨曰:“法幢正宗第一世,单成八倍开步佛。”(引自李万禄《西北角秩闻》)

四是汉地香巴噶举传承上师、凉州松涛寺主持吴乃旦。吴师是凉州有名的苦行僧,曾在师坟侧建一茅屋,苦修多年,得到成就。为成熟我的心性,他多次显露神通。他是笔者小说《西夏咒》中吴和尚的生活原形。其师释达吉是小说《西夏咒》中雪羽儿的上师久爷爷的生活原形之一。

笔者在《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中介绍过吴师:

松涛寺主持吴乃旦,八岁出家,……传承纯正,戒律精严。不图名利,默默实修。毕生精力,用于修证和建寺二业。其师释达吉,俗姓石,人称石和尚,曾在天祝石门寺学修六年,又赴青海塔尔寺、四川阿坝州等地精研多载,得到藏传佛教格鲁派“大威德金刚法”与香巴噶举“奶格六法”、大手印等诸多传承,苦修成就;并以世间法医学、卜算、武术扬名于世。尤以武术名重一时,被人目为奇人。石师于六二年圆寂,预知时至,安排后事,并前知数年后文革浩劫,安顿弟子注意事项后,自主生死,安然而逝。

“师圆寂后,吴师承其衣钵,在师坟侧,兴建茅屋,默默苦修,屡遭运动冲击,受尽磨难。当时,连一些藏地喇嘛也迫于形势,还俗娶妻。但吴师心坚如石,不改初志,虽被迫离寺二十年,多方辗转,但严守戒律,默默清修。

“改革开放后,吴师发愿重建被毁坏的寺院,化缘布施,广结法缘,筹款上百万,先后修地藏殿、护法殿、僧舍、山门等。为建寺,吴师曾自当苦力,搞副业筹措经费;同时,省吃俭用,长年开水泡干馍度日。虽积劳成疾,但不改初衷。历经多年,惨淡经营。松涛寺气象,为之一新。”

据吴师称,其师释达吉的香巴噶举教法有几个传承来源:

1、从青海塔尔寺、石门寺等处得到从宗喀巴大师一袭传承下来的香巴噶举教法;宗喀巴大师曾跟香巴噶举的一位传承上师学过法,这在许多经典中有过记载。释达吉在塔尔寺得到的传承就源于这一袭。笔者在一本专门写藏戏的书中,看到过一个资料,唐东喇嘛跟宗喀巴大师几乎在同时亲近了香巴噶举,后来分别成就了不朽的事业。宗喀巴大师汲取了噶举教法中的精髓,并著有相关的论著。在他的法脉传承中,有许多教法源于噶举派。

2、我在《西夏的苍狼》中写的由汉地一袭传下的相关法脉。在《西夏的苍狼》中,笔者曾提及过,有缘者可以一阅。若有时间,笔者会写出专门论著对此进行介绍,此处不赘;

3、释达吉游学藏地时,跟桑杰华巴互为师徒,互相灌顶,互得其传承法脉。桑华杰巴是香巴噶举的根本传承上师之一,生于公元1899年,曾在色拉寺大格西香巴仁者面前闻思显密经论,在更嘎久美前求得香巴噶举派密法,闭成就奶格五金法,得见本尊。1958年,受到甘肃甘南州“叛乱”的影响,安多藏区许多活佛都受到牵连,桑华杰巴也蒙冤入狱,接受“劳动改造”,后预知时至,于诸多瑞相中吉祥圆寂。释达吉跟桑华杰巴相交很深。后者入狱后,释达吉多次到劳改农场看望桑华杰巴。此外,释达吉还从心道法师处得到一些密乘教法。

吴师除全部领受了其师的传承教法外,自己也多次前往藏地参学,收获甚多。日后有缘时,笔者会专门进行著述。

1981年,我于18岁上武威师范时,便亲近吴乃旦上师修学藏传佛教,依止25年,视师胜逾父母,得其心髓传承与修学窍诀;1995年,我的另一位香巴噶举的传承上师来武威,指名要见吴师,互相参印,相谈怡然。吴师于该活佛见面前半小时,就事先告诉我活佛要对我说的内容,此前,二人从来没见过面。吴师屡显神通,我曾于《大手印实修心髓》中记载过此事。2006年,吴师圆寂于凉州。笔者出席了武威市佛教协会主办的“吴乃旦喇嘛大型纪念法会”。政府对吴乃旦上师给予了很高评价,称其“为佛教事业做出了巨大贡献”。

25年间,笔者在吴师处得到了许多法脉,其中香巴噶举教法最成体系,从诸多的“方便法门”到“大手印宝盒”,体系完整,庄严如宝山,如香巴噶举奶格六法、奶格玛五大金刚法、胜乐顶上五尊法、四尊合修黑白玛哈噶拉法等等;此外,他还传了秽迹金刚法、大威德金刚法、大圆满等上百种法要。

吴师所传的许多珍贵资料,笔者已写入了《西夏咒》、《西夏的苍狼》,并将在《光明大手印》系列丛书中展示其全貌。

由于以上多种因缘,吴师传我的香巴噶举的修持仪轨有两种版本,一种是藏文音译,一种是汉文意译。吴师和其上师多诵藏文,汉文仪轨由吴师口传心授。藏汉仪轨精神虽一,但形式上差别较大,汉文仪轨显得更为精要,包涵了诸多口耳相传的修炼窍诀。我将我秉承的源自藏地另一支脉的香巴噶举修持仪轨进行整合,以偈颂体韵文代替了口语,多种传承相得益彰,内容和形式均更为精要。有缘者可以在日后看到它。

关于吴师,我的《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中有详细的记录,有兴趣者可以看看。

此外,笔者还有其他一些法脉因缘――比如,笔者也是全真教龙门派教法传人,曾苦修其丹法;再比如,前不久,笔者就专程前往西部草原,领受了玛吉拉准空行母的能断派教法――但由于因缘使然,一些人目前不便公开姓名,他们秉承了噶举派、宁玛派、格鲁派、能断派、禅宗等多家传承,从他们那儿,我得到了很多影响过我生命的教证精髓。关于他们,我会在条件许可的时候,会进行系统地著述。

需要强调的是,笔者在正式进入宗教之前,其实已生活在一种宗教气氛非常浓重的环境中了,虽不乏“断见”者,但凉州贤孝和神秘文化还是浸透了诸多宗教智慧。只是那时,我尚不知那诸多的宗教名相而已。凉州是中国历史上的佛教重镇。笔者曾在《我的灵魂依怙》中写道:“佛教传入中原时,凉州是最关键的一站,佛光西来,自此扩散,遂有后来格局。在唐玄奘去印度取经之前,就有位凉州僧人西行求法。我们很难想象,中国佛教要是没有凉州,会成什么样子?”“中国四大佛经翻译家鸠摩罗什就在凉州住过十多年,他对中国汉文化的了解,就是在凉州完成的。至今,他那个著名的焚不烂的舌头还埋在凉州,接受着历代过客的朝拜。”笔者的舅舅畅国权就是凉州神秘文化的集大成者,他到处拜师,终身未娶,捉鬼祭神,以此为业。他也是香巴噶举信仰者,经历奇特,多有善缘,汇聚了佛、道、萨满等诸种文化,救人所难,屡有神异,人称“畅半仙”。笔者在很小的时候,就跟他学密学道,设坛画符,掐诀念咒。长大后,我就继承了他以手抄本形式传来下的许多秘本。我在小说《大漠祭》中,曾写过他跟他有关的情节。关于他的神奇故事,笔者将在日后进行专门著述。很难想象,要是没有凉州贤孝和凉州的神秘文化,还会不会有今天的雪漠?

尚有许多殊胜的因缘,请看我的《无死的金刚心》,里面写的,是我的另一种生命经历。那种经历,让我有了更多的上师。该书虽以艺术形式出现,但比现实更加真实,阳春甚至称它为《雪漠秘传》。

本文初稿完成之后,我的学生王菲要我补充一点,希望我将那些高僧大德对我的“印证”写出一二。这一点,在我以前的书籍已写过,此处不想再唠叨。有兴趣者,可以去看《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一书。

我手头虽有一些上师对我印证的音像资料,但我从来没公示于世进行炫耀。因为我觉得觉悟是自己的事,要更多地体现在自己的利众行为上。别人的诋毁“穷”不了你的“富”,别人的赞誉也“富”不了你的“穷”。为了表明我的这一态度,现选录《光明大手印:实修心髓》中的一段文字:

必须强调一点,虽然我写了一些(印证和)觉受,但我并不认为它对我有多么重要。真正的修行所得不是特异的觉受,不是神奇的梦境,是慈悲的深宽如海,是智慧的明广如天,是对执著的破除,是对虚妄的认知,是分别心的真正消失。连人生和世界、轮回和涅槃也是巨大的梦幻,何况一点小小的感觉呢。若是认妄为真,执幻为实,是会叫善知识们笑掉大牙的。

从“有求”变得“无求”,是我有了宗教体验后发生的最大变化:文学创作上我从有求到无求,修行上我从有求到无求,生活上我也从有求到无求。

先前,我惧轮回,我求觉悟,我想当大作家,我想即身成就。后来,我一天天变“懒”,因“知足”而“常乐”。我从不追念过去,也不向往将来,只要腹中有食,身上有衣,便乐滋滋享受着当下的觉醒和明空,做好自己该做的事,然后如婴儿饱乳般坦然入睡。不祈梦的时候,我甚至没有梦境。眼睛一闭,便到次日凌晨。……我不知道我是由“迷”而“觉”了?还是由“觉”而“迷”了?但我已懒得去管那些迷呀觉呀的事了。

因为我明白:轮回涅槃皆如梦幻,本尊与我无二无别。

我放下了对今生的所有执著。此外,我并无所得。

最后补充一点,香巴噶举仅仅是汇入我文化和智慧之海的一条支流。我之所以愿意多谈香巴噶举,除了其教法殊胜、不深入难窥其妙之外,还因为它深埋于历史之中太久了,要是没有一个大嗓门的人吼几声,搅天的噪音很快就会掩埋了它。所以,虽然我的嗓门有点嘶哑,有人听来会不很顺耳,但只要能让一种文化不至于灭绝,我还是想一直“吼”下去,生命不息,“吼”声不止。

因为这个时代,最需要的,正是这种文化。

我曾在《西夏咒》中说:

“一代又一代的庸碌被招魂幡迷了,雀噪似随喜着罪恶,拉拉队一样地赞美历史的‘皇帝新装’。

“一天,一个孩子的声音会脆生生响起:‘那皇帝,没穿什么衣裳呀?’

“为了润湿他喑哑的嗓门,他在人迹罕至的西夏岩窟里痛哭了许久。”

我一次次喊破了嗓门,

可回答我的,只有死寂。

人海茫茫,

却打捞不出,

我那双寻觅的眸子。

耳旁只有瑟瑟的秋风,

眼前只有无常的足迹……

 

 

――选自《光明大手印:实修顿入》“后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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