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狐岭》谈中国文学的灵魂维度——雪漠与林岗教授对谈
主题:中国文学的灵魂维度——从长篇小说《野狐岭》谈起
嘉宾:雪漠、林岗、罗燕
主持:陈彦瑾
时间:2015年12月3日下午15:00
地点:广东省东莞樟木头99会馆第六届香巴文化论坛
雪漠小说:从“刺猬”到“狐狸”
◎陈彦瑾:大家好!今天,我们很荣幸请到了中山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士生导师林岗教授和罗燕博士。林岗教授是我仰慕已久的学者。2010年,我读到林岗教授与著名学者刘再复老师合写的《罪与文学》这本书,当时我非常震撼,因为它让我对文学有了另一种角度的观照。恰巧当时,我也正在读雪漠老师的长篇小说《西夏咒》。我觉得它们之间有很多契合的地方,可以说,都和“文学的灵魂维度”有关,一个是理论作品,一个是文学文本。于是,从那时起,我就想寻找林岗教授。后来,2014年的时候,我责编了雪漠老师的《野狐岭》,在这本书的编后记中,我借鉴了《罪与文学》从文学的灵魂维度考察中国文学的视角,认为雪漠小说的灵魂叙写和超越叙事,有着为中国文学“补课”的价值和意义。同时,我也更渴望见到林岗教授,想亲耳聆听他对雪漠作品的看法。终于,去年冬天,我去中山大学拜访了林岗教授,把雪漠老师几乎所有的文学作品送给了他。没想到一年之后的今天,林岗教授能来到我们的文化论坛,与我们面对面交流,对我来说,真的很有一种得逞我愿的欣喜感!同时,也非常惊喜的是罗燕博士的到来,罗燕博士对雪漠老师的作品也很感兴趣。
●林岗:我先介绍一下《罪与文学》这本书。八十年代的时候,我都在北京,就和刘再复老师写过另外一本书叫《传统与中国人》。写完之后,他就离开了中国,去了美国。然后,我也到了美国,碰到他之后,我们就讨论起了中国现代的文学传统。他说,里面有很多东西值得检讨。当时,我们最初的动机就是想检讨一下中国现代的文学传统。我们觉得现实主义传统是有价值的,但里面也存在很多问题。然后,从有这个想法到写成书,大概前前后后、断断续续写了有十年。这本书首先在香港出版,后来,通过努力和很多周折,就在大陆出版了。
我是一个孤陋寡闻的人,说实话,有今天的机缘,我特别感谢陈彦瑾。一年前,她背着一堆书跑到我的办公室来,让我第一次听到“雪漠”这个名字。然后,她送给我一些雪漠老师的作品。后来,我在一个比较集中的时间内读了雪漠的书。因为他写到了凉州文化,写到了河西走廊,当时给我的第一印象,他确实很像一个西北汉子。我觉得,西北人的生命里有一种非常强韧的东西,这是我们南方人不容易体会到的。
我曾经认识西安一座著名寺院的一位方丈,他做了一些事,让我很震惊。他为考验自己的意志——其实,我觉得有时候也不必这样来考验自己的意志——他对着那灯火把自己的一根手指给烧掉了。他烧出来给我看的时候,真的没有这一节。他用这种方式来考验自己的意志,我倒不是说提倡,心里还是有异议的,对不对?当然,我也能够理解这样一种做法。这就是西北的汉子。
西北可以说是中原文化和蒙古文化、西域文化、西藏文化交汇的地方。雪漠的小说《西夏咒》中也写到了元朝时萨迦班智达到凉州去会谈阔端,西藏才正式纳入祖国的版图,从那时候开始,凉州就是一个文化交汇处。
希腊把人比喻成两种:有一种人像狐狸,有一种人像刺猬。狐狸和刺猬有什么区别呢?刺猬只懂得用一种智慧来对付世界。有人吃它的时候,刺猬会把自己的刺抖起来,任何东西都不能靠近,连老虎也不行。另外一种动物就是狐狸,狐狸就用不同的智慧来解决不同的问题,用以比喻人的机智和见识,来体现它内心素质的不一样。如果你熟悉欧洲文学,在中世纪的时候,流行着列那狐的故事,那是非常丰富的一个故事。欧洲继承了希腊的传统,所以就用刺猬和狐狸来比喻人性。
如果写成小说的话,我觉得雪漠的小说更像狐狸。虽然他身上有刺猬的气质——就是西北汉子的那样气质,不论你怎么来,老子骨头就是硬的,我就是这样的——但是,他写的小说蛮像狐狸,有丰富性,有各种各样的人物,像万花筒一样。你想看个清楚,可是你手抖了一下,它就变成另外一种东西了。对不对?你手再抖一下,它又变成另外一种东西了。他的小说有丰富的各种各样的元素,这是给我留下的比较深刻的一个阅读印象。
我们拿他早期的小说《大漠祭》来说——我们又不能说往昔,因为他还有旺盛的精力,只能说早期——与现在的作品做一个对比的话,早期的小说能把一个事情讲完整,里面的要素相对单纯。可是,他后来的小说慢慢就变得复杂了,各种元素的丰富性,就像满天的星斗一样,想追这个想追那个,让人觉得他有不同的想法,你也可以从里面吸取不同的营养。
如果拿另外一个西北作家跟雪漠老师做对比的话,这个特点会更清楚。比如,写《创业史》的柳青,他就是一个“刺猬型”的作家。在一个村子里,他可以住上十几年。当然,《创业史》里的各种要素并不复杂,这不完全是他才华的问题,也可能是时代留给他的痕迹。但是,我们至少看到一个相对简单的故事,他要对中国农村的出路做文学的思考。我们知道,农村的问题不是小说能够思考的问题,对不对?所以,我觉得他第一部写得很好,通常故事到末端的时候,作家真正想要告诉我们的东西才完全呈现出来。到第二部的时候,我觉得基本上是一个失败的东西,因为它不是文学要完成的任务。他把一个不属于文学的东西拿到文学里完成了。所以,有时候我会替作家的才华感到惋惜,当然那是时代的问题,我们不能完全归结为柳青个人的问题。
所以,雪漠的小说给我最深的印象,就是具有丰富的各种各样的元素。
●雪漠:林教授很敏锐。我是从刺猬变成狐狸的。在西部的时候是刺猬,到东莞之后就变成狐狸了。这是水土的原因。东莞这块土地真是了不起,能把一个刺猬变成狐狸。现在,我骨子里是刺猬,外面是狐狸。意思就是,里面还有一种骨气、品格、守护的东西,但在形式上开始变得与时俱进、丰富多彩,主要就是顺应这个时代。
(待续)
——刊于《飞天》2016年第4期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