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部文学的地域性和超越性
——从《野狐岭》《一个人的西部》谈起(3)
时间:2015年9月22日晚7:30—9:30
地点:山西大学
嘉宾:雪漠、王春林
主持:陈彦瑾
王春林:所以,从这个角度和意义上来说,《一个人的西部》可能就显得尤其重要,因为散文跟小说是不一样的。小说和散文都需要有思想的支撑,但是,思想在小说当中是陈彦瑾:我回应一下春林老师刚才的说法。我觉得,西部文学的魅力不仅仅来自于它的地域性,更来自于它的一种超越性的精神,这种超越精神也是西部文化的重要构成。我看雪漠老师作品中的那些西部人,都喜欢思考一些超越世俗生活的大问题,就像雪漠老师刚才讲的,他思考的问题已经超出了地域性,他总是在思考人类共性的问题,如生命的意义、灵魂的归宿等终极问题,而这种思考也是今天西部人活法中的重要支柱。所以,我们通常讲地域性,往往会止步于民俗和风俗志,但是在西部,它还有一种精神性、超越性的东西。
第二个回应就是,我觉得《野狐岭》是一部非常典型的西部文学,它呈现的是西部文学的一种神秘性。西部文化是庞杂的,各种宗教信仰,各种民间文化,还有神秘的鬼神思想等,都深深影响了西部人,像《野狐岭》里的“招魂”,就是西部文化典型的神秘主义。我曾用“境界呈现”来概括《野狐岭》的神秘主义,它是作家生命感知到的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巨大存在的整体呈现,这个存在超出了我们的世俗生活的经验,用我们习惯的理性思维无法分析它,而只能把它当作一种生命境界去感知它。所以我们看到,《野狐岭》的幽魂叙事,不论时间还是空间,都是对理性、线性思维的一种反叛,客观上也让这部小说具有了形式上的先锋性,但这种先锋是来自于西部大地的母体的,它不是外来的,而是西部本土文化独特性的一个表现,所有的一切构成了西部文学神秘主义的色彩,它也体现了西部土地的一种神性。而《一个人的西部》呈现的是现实的、人间的西部。它讲了很多西部的乡村伦理,儿子要结婚了,父亲得为儿子操办婚礼,结婚请客这件事,可以说折射了人情世故等方方面面的伦理。雪漠老师写得很平实,包括他写舅舅的法术等等西部神秘文化时,也是用我们熟知的、理性的、平实的方式去讲,没有像《野狐岭》那样,带给我们一种呼风唤雨、人鬼共处的神秘感。那么,我觉得它们可能是西部文学的两种样式,或者说,是西部文学地域性的两个层面。
另外,关于西部文学的超越性,具体到雪漠老师,一个很明显的例子就是《野狐岭》。《野狐岭》的创作是在岭南,在远离西部,远离故乡的时候,雪漠老师多了一个视角去回看西部,这无疑是对地域性的一种超越。不过,我觉得超越性也是西部文学的一种内在特质,就是刚才雪漠老师说的,西部人和西部文学一直表达的是对世俗的一种超越。他总是不满足于世俗生活的层面,他总是要思考理由,活着的理由,写作的理由。我为什么要写?我写的意义是什么?我活着为了什么?我总要找一个理由。对“理由”的思考和寻找,就是一种超越性。
再就是,我们现在的文学,尤其都市文学,已经很难找到具有个性和丰富性的作品了。都市生活的内容全世界都差不多,我们几乎是活在一种复制的时代。我们每个人的生活都是彼此的一种克隆和复制。但是,在西部,在地方,有可能会保持一种有个性的生活。所以,地域性可能会给文学带来个性和丰富性,这也是我们今天重提西部文学的意义所在。我觉得,西部文学的存在,有可能会给今天商业文化、都市文化、都市文学席卷一切的文学文化生态,提供一种丰富性的资源。
王春林:我先简单回应一下你的回应。
第一个,刚才你谈到城市文学,你认为西部文学是多元丰富的,而城市文学可能就是个性化不足,统一化的这样一种书写,模样都差不多,存在复制的这样一个问题。我觉得这个可能也未必都是,你说的这种情况肯定存在,但关键就在于,在城市书写当中,作者的书写有没有个性。比如《繁花》,我觉得金宇澄的《繁花 》也是都市书写,但是城市书写当中,他就是非常个性化的这样一种叙述。所以,简单地把城市书写跟西部文学对立起来,说,一个是统一化、复制性,一个可能多元性,我还是觉得不好这样简单来判断的。
再一个看法,你刚才不大同意我关于西部文学的地域性和超越性的这个看法,按照你的理解,西部文学它本身就既有地域性,又有超越性在其中。我的理解没错,是这样的吧?我们交流一下,我可能看重西部文化元素,然后我讲超越性。我讲到的是他对人类存在的一种思考,其实这种思考也是一个普世价值。我觉得很重要。
《野狐岭》的超越在什么地方呢?我觉得有两层的超越:从思想内涵上来说,它的普世价值,包括“革命”这种思考现代性的方式,他放到整个当下中国的革命叙事当中,有一定的代表性,有它的意义和价值,这是一个层面;再一个层面,我还看中他对艺术形式的设定。在艺术形式的设定上,雪漠绝对是超越西部文学的。原谅我,我还是坚持认为,雪漠是站在西部文学的高端。那么,你要注意西部现在好多作家都在创作,包括所谓的“甘肃八骏”,或者说“甘肃八骏”之外的其他作家,也都在写西部小说,但里面有超越性吗?西部文学当中,它本身就包含超越性吗?我觉得未必是这个样子。只有那高手,像雪漠兄这样的高手,他才能把超越性渗透到他的小说中。所以,超越性它不仅仅局限于西部文学那一块地域,他一定要在人类普世意义上,我觉得它才有价值。所以说,从思想内涵上是这个样子,从艺术表现形式上,你看他的双层叙事,第一人称叙事者的这样一个设定,首先是招魂者“我”,这个你说的非常有道理,你说让“雪漠”,这个雪漠是加引号的雪漠,小说第一层面的“我”,我对两只驼队在《野狐岭》那个地方神秘地失踪,非常感兴趣。“我”就绞尽脑汁地想要搞明白,到底是怎么回事?然后,“我”就去探寻这个秘密。我们看,他本身又是西部文化的承载者,他用“招魂”这种形式把死去很多年的人的灵魂,就是人鬼共存,把它们召唤回来,然后让那些幽灵来进行叙事,这些幽灵就构成了第二层叙事。所以,双层叙事方式的设定,包括他的后设叙事,我非常喜欢。我觉得,如果这部小说没有这个后设叙事,雪漠就不可能把过去、现在、未来多层的时空交织到一块,把多层的时空给打通。打通了,你才能有对生命存在的透彻思考,你才可能有对革命的那种深入追问。
当年,“齐飞卿起义”这场革命中,那么多人抛头颅洒热血献出了生命,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他要建立一个理想的人间王国,但是革命之后,因为他是幽魂叙事,他能够知道,他死了以后很多年的中国社会的发展情况,中国历史的发展情况,然后他就发现“换汤不换药”,发现“城头变换大王旗”,还都是那个样子的。可能后来,他经过自己的奋斗所换来的那个革命之后所谓的“理想王国”,其实还不如原来的,可能是一代不如一代,这个生活景况、历史状况可能会更衰败。所以,他对革命的思考,对革命的追问,我觉得都跟他的后设叙事有关,因为他设定了用这个幽魂叙事,所以他能做到这一点。他能够穿越时空,双层叙事模式的设定也罢,后设叙事手段的运用也罢,其实都是雪漠在现代主义或者先锋性的一个体现。
西部文学它也有先锋性,先锋性不是说就是马原的专利,就是格非的专利,只有那些先锋作家的专利,西部的雪漠身上,他也有对现代主义的运用,这样一个成功的体现,这同样是他的超越性的突出体现。所以,我为能有雪漠兄这样的朋友,为中国西部文学能有这样的优秀作家,真的感到非常地高兴!
雪漠:我对他们两个的回应再回应一下,几句话。
陈彦瑾是个非常好的主持人,曾主持过很多次的会议,包括思南读书会。所以,有时候她的这种提问像西班牙斗牛士一样,善于挑逗对话者,激活他所有的生命激情。上一次在上海的思南读书会,她就用类似的这种提问,把陈思和老师的很多东西激活了。陈思和老师从来没有那么酣畅淋漓地像春林老师这样表达他的见解。所以,她有时候是有意地这样做,所以今天你又成功了。
王春林:她善于挑动群众。
陈彦瑾:看到春林老师那样的激情澎湃,我心里也是特别地欢喜。其实,我的回应也是另一种提问的方式,主要是想让春林老师多讲讲他的一些精彩见解。我其实也不是善于挑动什么,我只是把自己当做靶子,抛砖引玉吧。不过,刚才春林老师的回应,也让我有了一个反省,其实我在讲西部文学时,有一个潜台词或前提,我一直说的,其实是“雪漠的西部文学”,而不是泛泛的西部文学,对吧?我想等活动结束后,再好好向春林老师请教。时间关系,我们进入读者交流环节。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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