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无悔的人生，才是安宁的

 

 

除了修行，我在中专时期的第二个重要变化，就是开始写日记。

我的几位朋友写日记，是为了宣泄一些东西，记录一些不能对人说的事情，但我不是这样，我也会在日记里宣泄情绪，但我写日记，还有自我检讨、自我激励和自我调整的作用，是我的一面镜子。我经常在日记里分析一些人事。最有趣的是，我的日记里经常会出现事业、理想、为人民服务这样的字眼，而且，我经常会谴责自己不珍惜时间。一个十八岁的孩子，竟然那么珍惜时间，很有意思。

当时，我想当作家，想改变命运。虽然我跳出了农门，但离我的作家梦，还很遥远。

小时候，我就坚信自己将来会成功，那时的我，当然不仅仅想当小学老师，不仅仅想在小学过一辈子。虽然小学生活也给了我很多温馨的记忆，但我还想做更多别的事情。我的心，一直不想当关在笼子里的金丝雀，我不是只要温饱，只要能活下去，就会满足的那种人。我总是想要成长，想要突破，想要不断地进步，想要挑战我人生的极限。即使后来我实现了自己的梦想，证得了自己向往的智慧，也还是一直在学习，一直在做事。当然，我的学习也是在做事，我的做事也是在学习，这时，我生命中的一切，都变成一味了。对一些名相，我不是太在乎，我可以借助它们与不同的人交流，但是它们不能用自己的规则来限制我。不管在哪一个游戏中，我都会遵守他们的规则，但绝不背弃我自己的规则，那就是超越和自由。

其实，当老师也罢，考大学也罢，都不是我的目的，我的梦想，还是想当作家。大学，也是我当作家的梯子。我始终觉得，要是考上大学，有一个很好的学习环境，能深造一下，对将来的写作总会好一些的。

我的一切，都没有偏离我的梦想。

一位朋友告诉我，有些孩子在上大学前，还有梦想，但是在大学里待了四年后，却变成了混混。这虽然跟大学的教育模式有关，但主要还是看自己如何选择人生。如果懂得学习，大学会给你提供较好的环境，如果不懂学习，也不懂选择，大学就会变成一个染缸，让你异化。

当然，如果不懂选择，任何地方都会变成染缸的，或者说，整个世界就是一个巨大的染缸，无论你在学校里，还是在社会上，都会被庸碌、舒适的环境所熏染，一天天下去，你就会失去前进的动力，失去追梦的激情，你会觉得舒适的生活也很好，不用再努力了，努力多累啊，再不享受，人就老了。

其实，我也在享受，可我最大的享受，就是珍惜每一分每一秒，让自己无悔。无悔的人生，才是安宁的。除了这个，我不太在乎其他东西。我也不在乎别人眼中的精彩，我有自己的精彩。我心中最精彩的青春，莫过于一段用尽全力去追梦的日子。那些汗水，那些忍耐，那些忏悔，那些升华，那些进步，都是我青春中最宝贵的记忆。那段记忆的名字，就叫梦想。

有梦想的人，是不会老的，当然，他的躯体仍然会老，但是，只要他的梦想没有死，他的心就不会老，他始终会有一种孩子般的热情和纯真，他会享受他生命中的一切，因为一切，都已经融入了他的快乐，融入了他的梦想，变成了他的生命本身。

从最初的做不到，到最后的能做到，我走了二十年，我的日记记录了这一切，以后，我会专门出一本书，谈一谈日记中的我和现在的我之间的变化。有兴趣的朋友，可以看看这书。

年轻时，我一直在着意地训练自己的思维。我不但会跟同学们辩论，还会在日记里跟自己辩论，平时走在无人处时，也会自言自语。有时，那种激烈的交锋，很像唱双簧。那时节，我是真的关注社会问题、关注民生的，我经常针对某个时事热点，发出自己的议论。

虽然我的个性确实很要强，很敏感，容易受伤，但总的来说，我能容人，若是见到很优秀的人，我就会格外地欣赏他，把他当成我的一个标杆，学习他身上的好东西，让自己也变得像他那样优秀。

很多人之所以一辈子都差不多，没有大的改变，往往就是因为，他们身上缺乏一种更大的胸襟和心量。凉州人说，“水低为海，人低为王”，就是说，一个人要允许别人不完美，还要追求自己的完美，才能变得更完美。要是容不得别人诋毁，他就永远都差不多，不会有大的改进，尤其不会有超越意义上的改变。能实现超越的人，都是能正视自己毛病，并去改变的人。

所以，我在《无死的金刚心》中说，没有长夜哭号的历炼，便没有觉悟。这世上，不经勤勇便能成就大业者，寥寥无几。就连佛陀，也是苦行六年之后，才成就的。所以，每一个真正想要升华、想要证悟的人，都应该勇敢地面对自己灵魂中的污垢，正视自己。没有这份勇气，始终害怕面对自己不那么美好的一面，他就不可能升华。因为，人心中的欲望和习气，只有在发动时，才能被认知，要是它一直潜藏在你的潜意识里，一直不发动，你就一直没法清除它。不过，只要是心里的毛病，迟早会发动的。要是你不能认知并对治，你就会一直受到它的困扰，得不到绝对的自由。人生的苦，不是我们想逃避，就能逃避得了的。那么，为啥不在有可能改变时，面对它们，升华自己，自主命运呢？

年轻时，我也曾经陷入精神困境，但真正有信仰者，那痛，其实也是另一种乐，因为他们相信真理，愿意清除灵魂的污垢，虽然艰难些，但还是在往上升的路上走着。只要灵魂在飞升，他们就得到了满足，世上的利益、名声等，都不是他们追求的终极。因为人生在不断地流逝着，能尽量多给别人带来一些利益，总比留不下任何痕迹要好。在生命的飞逝面前，他们也不在乎“脸面”了。因为他们知道，一切都会过去，变成记忆。

——选自《一个人的西部》  雪漠著 人民文学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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