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灵魂的崖门海战

——第二届雪漠创意写作班第一天随感

今天真是奇怪的一天，波澜起伏，但也惊喜不断。下午的写作班上，我感觉到了一种特别的温暖。这样的写作班很温暖，虽然我自己学得不如别人，但我很替这样的写作班感到自豪。发言的学员们分享的段落中，流动着浓浓的诗意，还有天马行空的想象、细腻生动的画面感，给了我无数次美的感受。但是，作为一个认为自己爱写作、需要写作、但写得不算太好的人，我却没有一点挫败感，这个下午，我只想看看他们的世界。

今天的主题，是崖门海战，这是我很喜欢的一个话题。它发生在我的故乡岭南，那块土地，我曾经没有太深刻的感情，但这半年来，我似乎越来越爱它了。我很后悔自己过去曾经评判过它，因为我草率地评判过后，却发现，这块土地上隐藏着无数的善美，只是我戴了有色眼镜，自己看不到而已——有时，也是忘掉了。

前些时，在看望妈妈的时候顺便看了姑姑，姑姑是土生土长的岭南人，很热心。见到她的时候，我感到了时光的匆匆，因为她老了许多。她因为一个月前摔断了腿，所以走路慢得出奇。看到她的时候，我心里大吃了一惊，有些心痛。我想起了过去，我小时候来广州，户口就是挂在她家的，她虽然不认识我们一家人，但是因为父辈的情谊，她愿意帮助我们。我在她家住了很长时间，户口也是挂在她家里的。那段时间，是他们一家人，让我对广州产生了一种归属感。我从一个恋家的桂林孩子，到后来完全地融入了广州的生活，有一部分原因，就是因为她和姑父、她表侄女对我们一家人的好。回想起来，那已经是二十年前的事了。从当初精力旺盛的中年人，到今天，头发花白了，走路需拄着一个能坐的拐杖，岁月竟是如此的匆匆。看到她，我有点心酸。直到现在，我仍然记得她送我和妈妈上小区的村巴时的身影。年老的她，不再像过去了，她被做过手术的脚和做过手术的腰桎梏在小区里，平时很少能出去。她给我看她的照片，里面有黑天鹅，有白天鹅，还有兰花，有弹古筝的侄孙女，这组成了她所有的生活。但就是这么一个受到疾病困扰的老人，她不但没有跟我说过自己的不快乐，没有说过她生活上的不便，她反而问我，你开心吗？我说我开心，她说开心就好。我很感恩她，我常常用说教的口气跟人说话，其实自己做得并不好，但她那样的老人，还有我身边的一些老人，尤其是一些长年患病的老人，却做得很好。他们没有考虑自己做得好还是不好，也没有考虑自己好还是不好，他们只是一味地替别人着想，宁愿隐藏自己的需要，隐藏自己的困难，让别人幸福，让别人快乐。这种善良，让我觉得很温暖。

我还记得，我的第二故乡广州是个很有正义感的城市，它虽然很务实，甚至在很多时候，都让我感觉到一种功利，但这个城市仍然有一种温暖的氛围，就是很多广州人都爱广州，都关心广州发生的一切，而且，它不仅仅是关乎广州利益的。比如，他们在方言的传承发生危险时，会发出自己的声音；他们的和平游行之后，还会自发上街清扫游行留下的垃圾，不想影响故乡的形象，也不想给环卫工人带来麻烦。广州大地上，还有很多很多的历史故事，很多很多当下发生的事情，都让人觉得温暖，都让人为这块土地上活着的一种精神，感到自豪。

不知道为什么，今天下午的写作课，让我想起了很多很多。很多记忆在心里汹涌着，虽然毛病还在，还困扰着我，但我不想管它了。我不想将一些美好的感受当成个人的享受，我觉得，既然我有机会来到这间教室里，来到这个氛围里，感受到一种温暖的东西，感受到一种活性的、闪光的东西，我就该把我感受到的一切，都写出来。樟木头这么大，又有多少人能来到这个教室，感受到这样的氛围呢？我觉得，我是幸运的。就像2000年11月，我第一次参加香巴文化论坛时，有一个多月，都陷在一种天堂般的幸福感中一样，有一种大善文化的味道，让我觉得很温暖。不同的是，那时感动了我的，是大家的奉献精神，是为了同一件事不顾一切的那种快乐，是大家全无隔阂地住在同一间房子里，分享同一个梦想时的快乐。那时木地板吱吱呀呀的响动，剥开的那半个湿润的、第二天早上还没有干掉的橙子，也还留在我的记忆里。二十几楼的透明玻璃阳台，还有成都漆黑、没有星星的天空，都因为一种大善文化的氛围，被点亮了。而今天，亦然。

刚看完录像的时候，窗帘是拉上的，以至于我模糊了时间。等我回过神来，感觉屋里有一种封闭的温馨时，我才想起，这是午后时分。厚厚的窗帘割断了下午温和的阳光，有一些淡黄的光线还是钻了进来，让开了大灯的教室显得非常温暖。大家的发言非常踊跃，有人把自己变成了士兵，有人把自己变成了海鸥，有人把自己变成了幽魂，有人把自己变成了沉船中的幽灵，还有人把自己变成了百年后某个转世的灵魂，她经过多番寻找，才发现自己是几百年前某个投降将军的妻子，她觉得丈夫不该投降，但她只是一个弱女子，她改变不了什么……还有人把自己化成了战局中的一个士兵，那士兵在跟对手厮杀着，他的腿中了箭，非常疼痛，但他在一种精神的鼓舞中战斗着……还有南宋少主的另一种命运：他其实没有死，而是被海龟救了……还有一个不愿战斗但上了战场的年轻农民对战争和眼前那杀红了眼的蒙古人的思考（当然，我也有我心中的一些故事）……这里没有人为的规矩、概念和标准，没有是非善恶的评判，只有一个个自由的灵魂，在发出他们最独特的声音，我常常闭上眼睛，跟着他们的叙述、跟着引导者陈亦新的叙述，想象海面上的沉船，想象田野间的流浪狗，那温馨的阳光，似乎也打在了我的身上，那杀红了眼的士兵，似乎也近在我的眼前，一支远处飞来的强弩，也刺进了我的心脏，我震撼了……整个场景，有一种魔幻的东西在流动。又有谁能想到，这里发言的人，并不是训练多年的作家，而仅仅是上过两次创意写作班的学员呢？开发智慧潜能的写作，有一种让人难以想象的美好。他们带着我，经历了无数个世界，而他们的眼睛，也组成了一个更加丰满的崖门海战。那段历史，似乎随着他们的叙述，渐渐地浮出了水面，虽然，那只是带着他们灵魂印记的想象，但又何尝不是一种真实呢？那是一种让人感动的真实。我甚至想，如果当年，有这样的一堂写作班，那时的历史，是不是就会用一种更加震撼人心、更加鲜活的方式，被留下来呢？雪漠老师说，想象几百年前的历史，大家都能想得这么好，何况自己家乡的历史、当下的历史呢？我能想象，未来的世界，将会非常精彩。我很憧憬那个世界，我很想看一看，今天的这些学员们，将会在自己的人生中，创造一个怎样的故事呢？

很奇怪的是，吃完午饭，到会场上等待开门时，我看到外面的空间被一种温馨的、淡淡的红色所笼罩。看不到夕阳，夕阳躲在一团浓浓的云彩背后，云彩不算通红，那红色，也是淡淡的，就像一幅画，一幅充满了诗意的画。我多害怕，下午、黄昏感受到的美好，会变成记忆，在晚上回到宿舍的时候，我已经找不到它啊。所以，我贪婪地在教室里待了许久，体会一种流动在会场里的温馨，体会大家赋予这个写作班的爱，体会合作时点点滴滴的温暖。不管我自己怎么样，我都为这样的一次写作班、这样的一个群体感到骄傲。因为，他们无私地分享自己的感悟和智慧，无私地分享他们用生命实践所得的一切，而今天的这个下午，一个多月前的那三天，改变的，或许是这几十个人的一生……

陈亦新说，有一位学员过去不会写东西，但她上完写作班之后，回到家乡，看到什么都感动，于是就写了一篇很好的文章，我能理解。一个柔软的心灵，在经历世界时，又怎么会没有他自己的感悟呢？而创意写作班，其实就是在剥人心上的垢甲，让人不再在乎一些很快就会变化的东西，直接去感受生命的美好，感受世界的美好，感受精神的、形而上的美好，感受自由的美好。

这一切，都很好。创意写作班很好。

今天午后的樟木头，有一个美好的故事正在发生，而很多人却不知道。想象这一点时，我有一种恶作剧式的温馨，不过，也有一点点遗憾。但雪漠老师在讲座时说，他知道世界在不断变化着，所以他根本不在乎有多少人来听。正是在乎和不在乎的区别，构成了两种截然不同的人生。有时真的觉得很奇妙，但人生、世界、自然，就是这么奇妙。（陈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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