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遇见“莹儿”——即将消逝的文化(二)

2014-07-27 06:29 来源:www.xuemo.cn 作者:明子 浏览:50118663
内容提要:信仰甚至比爱情更需要极致,因为心的状态已经超越了时空和肉体。

遇见“莹儿”——即将消逝的文化(二)

\明子

“莹儿们终于看到了一片耀目的白。

在黄沙里浸了多日,那白很是扎眼。走得近些,才见那是盐碱地。这儿,真寸草不生了。盐碱将地皮儿蒸出老高,踩上去软软的。空气也潮了些,有种大海的咸味了。

兰兰高兴地说,快到盐池了。她说,盐碱边上,都这样。

驼也高兴地叫了。那声音,有种锁呐的喜庆味。

按说,莹儿也该高兴的,不料却有种奇怪的平静。她怕自己寻觅来的,是又一次失落。”

——《白虎关》

不穿越沙漠,不经历死亡,不忍受疼痛就无法明白盐池是什么。莹儿 和兰兰终于走到了盐池,盐池里有成真的梦想,也有梦想的破灭。要是梦破了,如果还活着,就只剩下了肉体。莹儿不愿意这样,就用死定格了她的梦。

那时候一读到这里,就会幻想莹儿,幻想她的模样,她的神情,她的一举一动,似乎总能见到一个生活里的女子。我怎样也想不到,在雅布赖盐池上真的遇到了“莹儿”,她的笑很灿烂,却又很淡,因为她读过书,身上还有一种文气。见到我们,她很害羞,我们邀她一起拍照,她婉然拒绝,然后默默地离开了。也许面对我们,她的“逃走”有着复杂的原因,也许我们的生活显出了她的困境,我们的自由显出了她的无奈。看得出,到盐池工作并非出自她的本意,或许是为了生存。在西部,生存几乎是第一位的,这里的土地大多荒芜,比如民勤,之所以叫民勤是因为这里的农民勤劳质朴,土壤也很肥沃,种什么出什么,但偏偏没有水。几年前的民勤,大片大片的土地焦黄,没有植物,没有人家,更没有水。青土湖早已消失,沙化现象严重,沙尘暴更是肆虐,农民的生活真是苦出来的。这几年经过政府的治理,民勤才有了绿色生机,但武威的很多地又因缺水而荒凉了。水给了这里,就给不了那里。为了生存,为了拥有选择的自由,莹儿不得不牵着骆驼走进沙漠,走向盐池。在这样开车走过西部后,才发现莹儿们能走出沙漠真是奇迹。

以前对盐池,我想像过,那是晶莹莹的一片白滩,透明的盐根,是炽热的太阳下最解焦渴的诗意。但真实的盐池并不是这样,它有一种生存与梦想撕斗的张力,锈黄干巴的采盐机直直地插进湛蓝纯净的天,呜呜的货车,一辆辆从身边驶过,白色的、褐色的低矮厂房少见人影,一切没有遮挡的物体都在阳光下承受严酷的曝晒,工人们每工作一段时间,就必须钻进黢黑的小铁皮房子,或者蹲在铁皮房子的阴影下,说些粗露的话“解渴”。虽然雅布赖镇距离盐池不过是七八公里,但静止在七十年代的小镇与盐池的反差实在巨大。据说盐池是蒙古王爷送给女儿的嫁妆,据说那盐池用之不尽,取之不竭,只要引水,这里便会出盐,只要有盐,就会过上富饶的生活。但盐池里的女人都不是公主,盐池也从来不是她们炫燿的风景,每天只要太阳不落,不论气温多高,都要全副武装,只露出耳朵,就算这样,几年后她们的皮肤还是发黑。她们的黑让我想起了镇上办公室女人的白,那真是好皮肤,就算在南方也是难得,金丝边的眼镜更显斯文,服装也潮流,初见时,总觉得她们与小镇不太和谐,反倒是星空下散步的那对“七十年代”的情侣,让人跃动。那真是七十年代的爱情画面,看起来年龄二十七八的青年男女,含情脉脉,顾盼生辉,却害羞得不好意思牵手。那时我就想,雅布赖镇要是永远这样该多好。可镇里的人都觉得这样的日子过得太没面子,太落后。当雪漠老师向他们谈起这里的独特之美时,当地人还以为是在嘲讽,瞬间抬不起头。我们是真的感受到了这里的朴素和善美,真心的希望能留住这个最后的童话的世界,但这仅仅是我们的希望,不用多久小镇便会“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城市文化的彻底清洗。

盐池却从来不是梦一样的地方,盐池是小镇之美的另一面。莹儿是能活在盐池的,小镇里已经没有莹儿。在盐池工作的女工告诉我们,这里有几个采盐点和一个加工厂,每个采盐点有七十多个工人,在四月至十月的工作期,收入是三千多元,冬天采不了盐,休息时拿二千多元。而“莹儿”这样的女子,现在只能拿一千多,什么时候能成为正式职工,还是个未知。以前没有引进机器时,采盐全靠人工,《白虎关》里的大牛就是干这个的。一般采盐要先戳开盐疤瘌,然后揭起来,再把盐耙出,最后用特大的勺子舀出盐,每勺盐大约三十斤。读到大牛每天捞十几吨盐,觉得是一种夸张写法,但镇上的一位老人,用自己的故事证实了大牛的存在。老人向我们展示伸不直的手指,关节处两个磨得光亮的大疙瘩,这是每天舀十几吨盐,重复劳作十四年的结果。我算过,十吨盐需要舀六百多次,一次按一分钟算,每天舀盐就要七个小时,除此还要戳盐疤瘌、耙盐。大牛正是靠这样的工作量,才养活了父母,供了妹妹读书。现在虽然机械代替了最重的劳动,人再不用苦成牛,但盐池的乏味、枯燥与绝望却丝毫没有改变。现实与梦仍在“莹儿”的灵魂里纠斗撕扯。很多人会问,为什么“莹儿”不走出去?雪漠老师说,十几岁时他在村里负责放马,一天能赚三至四个公分,是成人的十分之三。每天天亮时带着马出去,太阳落后牵着马回来,有时太阳还没下山就偷摸地往回走,被村长发现后狠狠地挨了一顿批。那时,马嚼夜草的声音、蚊虫的嗡鸣、各种鸟叫灌满了耳朵,他就趴在马背上不停地幻想,如何成为孙悟空,如何打败妖魔鬼怪。师母说,老师别的不会,就是会编谎儿。还有人说,老师小说百分之九十九都是瞎编的,真话只有百分之一,引得我们捧腹大笑,泪花四溅。自从到过盐池,那位有趣的朋友也三缄其口了,再不说那些都是编下的话。不过老师曾经谈过,那些文学作品确实是“编”下的,因为所有的采访,所有的故事,所有的风景,都是进了他的心后流出来的。09年,复旦大学举办了《白虎关》研讨会,有评论家问老师,你的小说到底写的是真是假?他答,所有的人物、情节都是我创造的。所以,只有一种主义的说法最适合他的作品——理想主义。

莹儿不是没想过走,但外面的世界又能带给她什么?能解除她的疼痛吗?能找到爱情吗?还是最终把她干净的灵魂污染,拉着她走向堕落?雅布赖盐池上的“莹儿”,可能也知道,外面的世界会消解她灵魂的坚守,因此盐池的直接与简单,反而更吸引了她。当然,这些仅仅是我的想像,我心的理解。“莹儿”算不上漂亮,但有文气,有故事,也有矛盾,这正是莹儿灵魂的状态。临行时,雪漠老师送给她一套《大漠三部曲》,他说,不管这种赠送有没有意义,能不能改变她都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女孩定然因这份关爱而感到温暖,这就够了。有一天,也许这份感动会滋养她,走出心灵的白虎关。

盐池,到处充满着张力,锈盐的机械与蓝天白云,干裂的盐疤瘌与水晶似的盐根,灰突突的厂房与光闪闪的湖水,“莹儿”与盐池的男工……一切在于选择,在于极致。莹儿是活到极致了,没有极致,便没有爱情,更没有信仰。信仰甚至比爱情更需要极致,因为心的状态已经超越了时空和肉体。信仰来不得半点的虚假和自欺,要么融入信仰,要么没有信仰。极致是真正的大美,它是拒绝与坚守的产物。盐池上的女孩到底是不是真的莹儿,我并不在乎,我回忆和品味的总是她的笑、她的挣扎,莹儿又何尝不是这样呢。也许和“莹儿”今生只有一面之缘,此后再不相见,但我的祝福永远不会消失;也许我们还会再见,那时便执手相见泪眼吧!

2014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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