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的挣扎与爱的执著
——读雪漠的长篇小说《白虎关》
杨剑龙(上海师大都市文化研究中心主任、教授)
以描述西北大漠生活成名的甘肃作家雪漠最近出版了长篇小说《白虎关》(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年8月版),这是自其长篇小说《大漠祭》、《猎原》后,又一部大漠小说,构成了雪漠的长篇小说“大漠三部曲”。小说延续了前两部作品的情节,以老顺一家的生活为主,写出了大漠上生的挣扎与爱的执著,完成了雪漠“写活一家农民”的心愿。
与前两部作品类似,浓郁西北大漠生活气息与鲜活的人物性格构成了《白虎关》的厚实与生动,老顺的儿子猛子、女儿兰兰、媳妇莹儿成为作品的核心人物。小说以采金的白虎关作为主要背景,展现出大漠人生的挣扎。小说从老顺撞见猛子在豆垛上与人交媾写起,老顺想到该给猛子娶媳妇了,便有了猛子去菊子家相亲。猛子妈提出让寡嫂莹儿嫁给猛子,让毛旦挑了猛子与菊子的婚事。白虎关采出了金子,猛子与花球上金矿“打模糊”,将别人涮过的沙再涮一次,后来去偷双福没涮的金沙而被捉,遭到被吊在井里的惩罚,后被罚当沙娃时塌方被埋井下,六天后才被救出。猛子和白狗半夜偷了村长大头家的豆子,抄家时却在王秃子家发现了豆子,王秃子被警察抓走。白狗去警察局自首,被放出来的王秃子决意报仇,他杀死了大头的两个儿子、砍伤了大头的妻子会兰子,王秃子自己在大漠上自尽了。猛子和被保出来的白狗一起开了个金沙窝子,井下却遇到难以下掘的石块,在往边上开挖中与双福窝子的沙娃们发生械斗,在将被填没的井掏空后,砸开石块却遇到了地下水流。猛子与从城里回来的月儿结了婚,月儿却隐瞒了患性病的情况,久治不愈的月儿在大漠里自尽了。小说在猛子生活的描写中,写出了大漠上人们生的挣扎,猛子与大漠的人们向往着过美好的生活,无论是去“打模糊”,还是开窝子,都是期望有所收获而改善穷困的生存状态,他们却始终摆脱不了生存的困境。在兰兰的身上,更见出大漠人生的挣扎。兰兰因为换亲而嫁给了莹儿的哥哥白福,却常常遭到粗暴丈夫的毒打,难以忍受的兰兰逃回父母家,她想离婚而不成,她进金刚亥母洞修道“打七”,却被诬陷在亥母洞与花球鬼混。兰兰与嫂子莹儿骑骆驼进大漠找盐池驼盐,想挣一笔钱给白福另娶媳妇。她们俩在大漠里遇到了豺狗子的围攻,在一场殊死的搏斗中,一匹骆驼被豺狗子蚕食,姑嫂俩拼死逃脱,在历经几乎被困死大漠的困境后,终于抵达盐池,成为开采盐巴的打工者,姑嫂俩终于历经艰险回到家中,兰兰依然坚守着不愿回到白福身边。在兰兰不幸人生的叙写中,展示出了西北大漠人们生存的艰难与挣扎。
在莹儿、月儿的身上,展现出爱的执著。由于莹儿与兰兰换亲的缘故,忍受不了丈夫毒打的兰兰回到父母身边后,莹儿便成为她母亲的一个筹码,她被母亲和哥哥逼迫回到父母身边,作为催逼兰兰回来的要挟。婆婆千方百计不让莹儿带走儿子,回到母亲身边的莹儿不能继续给儿子哺乳,心便被割裂了。母亲要给莹儿另找丈夫,婆婆提出让她转嫁给小叔子猛子,她却仍然恋着离家远走的灵官。莹儿与兰兰去找盐田驮盐,想挣一笔钱给白福另娶媳妇,在大漠她们受尽了豺狗的围困、大漠的烈日、流沙的掩埋等艰险,几乎命丧大漠。在盐田打工时,她又遭到大牛、工头的胁迫,莹儿坚守最后的防线,她的心里始终是她钟情着的灵官。离开盐田回到家里后,她又被母亲逼回,母亲将她嫁给了当过屠夫的富户赵三,莹儿在出嫁前吞下鸦片自尽了。小说中的莹儿聪慧娴静,无论遭遇到什么艰难困苦,她的内心始终坚守着那份对灵官的爱,她将过去与灵官在一起的岁月,作为她内心最温馨的回忆,她执著地抵抗着这个世俗社会对她的迫害与摧残,宁愿玉碎,不愿瓦全。小说细致描写了热情真诚的月儿的抗争与不幸,展现出现代社会对于爱情与生命的摧残。企图摆脱大漠贫困生活的月儿,进了城市打工,却觉得自己永远是一个漂泊者。她回到家乡,帮助她爹在村旁开的卡厅收钱陪酒,她从一个答应娶她的北京老板处染了性病。她不顾一切追求乡间淳朴的爱,她与猛子结婚,却隐瞒了自己的性病,为了不使猛子染上性病,她坚决不与猛子同房。了解了真相的猛子决定先医病再离婚,他为月儿四处求医。猛子妈却去月儿家吵闹说“把杨梅大疮充黄花闺女”。猛子一家为月儿治病费尽心机和钱财,西医、中医、土方都一一试过,都不见好转,猛子与月儿之间的感情却越来越深。猛子的爹妈怕猛子染上性病,夜夜在猛子房门外值班,一有动静便找借口让猛子起身。抗生素、牛粪熏、烧酒浸都没能医好月儿的病,月儿用汽油在大漠里自焚了。莹儿、月儿的悲剧命运,既揭示出社会对于女性的摧残,也展现出她们对爱的执著。
在长篇小说《白虎关》中,还揭示出社会走向商业化过程中的种种病态,白虎关淘出金后人们疯狂地开采,被开发后的白虎关到处是洗头屋,乡政府无视百姓的利益将西湖坡大片土地卖给开发商修游乐场,发了财的双福强奸女学生,卡厅的女孩染上了性病……现代社会的都市病浸淫了西北大漠偏僻乡镇。
《白虎关》以西北花儿的歌词为每章的标题,虽然歌词与章回的内容并不贴切,但是也显得别出心裁。小说在结构上,以猛子、兰兰、莹儿、月儿的故事穿插,形成作品的叙事结构。作品中突出了人物的心理描写,在许多地方以细腻的笔触深入人物内心深处,剖露人物不幸命运中的复杂心理心态,如猛子被埋井底面临死神的心理,莹儿回到母亲身边远望大漠思念儿子、灵官的心态,兰兰在金刚亥母洞修行时的空灵心态,在大漠险境中兰兰对莹儿的倾诉,濒临绝境中莹儿对于死亡的思索,月儿自尽前复杂的心理心态的叙写,等等,都使对于这些悲剧人物的描写细腻生动纤毫毕现,对于刻画人物具有重要的作用。小说中诸多场景的描写呈现出大漠的独特韵味,孟八爷、老顺、猛子等挖獾猪的场景,猛子、花球等人被埋井底的情景,兰兰、莹儿去驼盐大漠上与豺狗子对峙的场景,白狗与乡亲们大闹乡政府的场景,王秃子杀人后在大漠上自尽的场景,都写得惊心动魄别具一格。小说的语言延续了《大漠祭》《猎原》的鲜活与土气,虽然莹儿的遗书过于书卷气,但是作品中大多是极具泥土气息的叙事,尤其是人物的语言,以本色的老百姓语言表述,切合不同人物的不同性格,在西北民歌花儿的运用中,使作品洋溢着独特的诗意。
雪漠在小说的后记中写道:“当这个世界日渐陷入狭小、痛苦、仇恨和热恼时,我们的文学,应该成为一种新的营养,能给我们的灵魂带来清凉,带来宽容,带来安详和博爱。”阅读《白虎关》,我们看到了西北大漠人生的挣扎,也感受到了他们爱的执著,我们可以从中感受到清凉、宽容、安详和博爱。
(刊于《文艺报·周六版》2008年第44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