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州贤孝,一个对于大众来说必定很陌生的名称,因为它和众多隐匿及流失于民间的古老文化一样,在这个金钱至上的商业社会中早被世界遗忘了。在这个世界上只要跟商业或主流价值观有关的,无论多生辟的字眼或词汇都能一夜成名,而厚重、朴实无华的文化遗产,无论看过多少眼,我们仍觉得距离遥远。其实,那是人心制造的距离。不过我也没有资格说别人,因为我自去年年初至今看书及听雪漠老师说“凉州贤孝”已经无数次了,也就近期没多久才终于没把“贤孝”记成“孝贤”,不得不承认,这种缺乏严谨的细节往往就是态度的反映,说明我一直以来并没把它真正放在“世界非物质文化遗产”或“人类文化活化石”的价值高度。
我对凉州贤孝了解,其实不能说了解,我连皮毛都没碰上,所以更准确地说是认知,全部来自于雪漠老师。最早听及这个“怪词”是去年初,当时我在网上看到一条消息,大致是说在雪漠老师多年的努力下,使凉州贤孝正式被列入国家级“非物质文化遗产”,另外还有印像最深的一条消息是美国记者专门来中国到武威采访雪漠老师,但他说“采访我一个人没意思,还是采访凉州贤孝吧。”,就这样,雪漠利用电波硬是把凉州贤孝以及老艺人们的脸孔技艺传递至了大洋彼岸……后来在老师的大漠三部曲小说以及他的很多采访及讲座中,我都发现“凉州贤孝”这四个字出现的频率相当高,而每每伴随它们一起出现的词语通常还有“西部苦难意识”、“入世文化”、“超越”以及“大手印”,但这些字眼简直就是一个比一个陌生,似乎一个比一个充满学问和智慧,于是我便懵懵懂懂不求甚解地把这四个字存留在记忆中了。
去年秋天,我和几个朋友去武威拜访雪漠老师,老师说,你们该去看一下凉州贤孝。听说市里的贤孝集中在凉州广场,我们便在陈亦新的带队下浩浩荡荡赶去一睹芳容。不知是怕我们失望还是出于对贤孝现状及文化精髓的补充,路上陈亦新说真正的贤孝艺人,也就是真正的“瞎仙”都不在市里,他们不卖唱,他们的贤孝只为自己而唱,从某种意义上看贤孝更像是他们生命的组成,他们大多穷得饭都吃不起,但尽管这样,他们仍然不会用唱来换钱,而且他们有着常人所远不及的气节——不向命运及任何人折腰的高贵。当然,陈亦新带我们去看的贤孝也并非是假的,只不过这里的唱者相对鱼龙混杂,我们此行在于见识不在于细品深尝。
我们在不同的盲艺人表演圈里驻足、观赏,说不上品味,因为除了陈亦新,我们一行人没人能听得懂他们扯着脖子七情上脸地吼什么,但尽管如此,在观和听的过程中我还是能深深感受到一种从未体验过的撕心裂肺般的隐隐作痛。我知道那是艺人们从内心深处发出的歌唱,语言作为情感传达的工具,并不是唯一的,甚至不是最直接的,所以演唱者的情感绕开言语仍能像飞刀子一样向我的内心投来。
因为我们一行人多,所以并没有在盲艺人的表演圈里逗留太长时间,除了挤进两三个围得比较严实的人圈外,其余的我们大多都是走马观花式地走过就算了。在那短短的半个多小时里,我的耳朵里充斥着不同腔调不同撕吼法的贤孝,有的似唏嘘,有的似自语,有的声嘶力竭,有的喜悦,有的悲凉,有的激昂……纵使所有声音都如同演绎着不同的角色般丰富,但所有演唱者在我脑海留下的影像都非常相似——他们都非常快乐,甚至我认为他们所流露的快乐比演唱更具记忆性,更翻滚我的内心。在我看来,除去唱腔技法上的差异及抛开其文化内涵的独特之处,凉州贤孝与其它卖唱最大的区别就在于演绎者有快乐,即使不是快乐也有一种超越表演的大自在的自然流露。
作为一个只连皮毛了解都谈不上的人,我无从用自己的语言把凉州贤孝所蕴含的如宝蒧般的价值及如大海的智慧清晰而概括地表达出来,所以我搜索了大量资料,从“贤孝专家”雪漠老师的一个采访中选取了一段我个人觉得比较意简言意赅又能让大家一窥其貌的介绍,提供给接近本篇文末依然饶有兴趣的朋友:
◎王华:您曾经表示,“凉州贤孝”是你最早的艺术熏陶,它直接影响了你以后的创作,尤其是《大漠祭》,同时,在你的文章《凉州与凉州人》中也对“凉州贤孝”作过介绍,能否再简要介绍一下“贤孝”在凉州目前的发展情况,比如瞎仙人数、氛围、场合等等?你觉得如何更好地将贤孝传扬下去呢?
●雪漠:贤孝是中国民间隐文化的载体之一。文化有两种,一种是显文化,就是显露出来的,大家都能看到的,用书籍等形式表现出来的文化;另一种是隐文化,它更多地在民间,它能更好地体现文化的本来面目。因为,显文化可能因为一些学者的思想局限,其好恶影响了其取舍,文化信息可能会因此受到损失。但渗透于民间的隐文化则不然,它可能最真实地反映出历史文化的全貌,尤其是凉州文化,前面我说过,凉州文化是一种全息文化,中国文化的几乎所有信息,都在凉州文化中有所反映,凉州文化的重要载体就是贤孝,从贤孝中可能反映出西部民间文化,甚至中国民间文化的许多本真的东西,研究凉州贤孝有着非常重要的意义。另外,现在日本和西方学者对敦煌学研究的比较多,但对贤孝几乎没有人关注和研究。在我写了《凉州和凉州人》之前,外面的人很少知道贤孝,后来,我利用一切机会呼吁,希望能引起对贤孝的重视。现在,知道贤孝的人渐渐多了。好多人认为汉族人没有史诗,贤孝在某种意义上来说就是我们汉民族的史诗,从春秋战国到解放大西北,对这几千年的历史长河,贤孝都有反映,那一部部首尾相连的贤孝,就是中国汉民族的史诗。但贤孝和正史有着本质的差别,比如,贤孝里艺人唱出的解放大西北,决不是《中共党史》中的解放大西北,书本上的解放大西北,只是一个一个的事件,贤孝中的解放大西北,是老百姓眼中的解放大西北,是他们对解放大西北的看法、理解、和感受,其中渗透了许多民间文化,民众心态和民间思维,它非常接近于心灵的真实。
可以说,贤孝已成为一块文化活化石,随着当代媒体的越来越泛滥,这种文化活化石越来越稀罕,越来越显示出它存在的价值。现在仍有小孩在凉州文化广场以唱贤孝和小曲为生。文化和动物一样,只要有一个存在的活种,也即只要有一种作为它种类全息的载体,它就不能算灭绝或消亡。
凉州贤孝的命运跟文学很相似,文学兴盛时,贤孝也很兴盛。文学边缘化时,贤孝也边缘化了。电视兴起时,贤孝受到冲击,处于衰微状态,这些年有些反弹,在凉州市场等地找到了自己的位置,一些农村集市上也有一些艺人在固定聚会,演一些曲目。这也许是一种怀旧,也许是一种文化回光返照,更可能是文化活化石的被展览。
非常遗憾的是,这种艺术至今没被人发掘。一批批去世的民间老艺人带去的,可能是一部部民间的“历史”。更可怕的是,它的灭亡,几乎会成为一种必然。除非,政府和有远见有实力的人采取一种非常强有力的措施,比如,成立专门的研究机构等。
◎王华:如果把“瞎仙”称为“陇上阿炳”,你觉得是否合适?为什么?
●雪漠:“瞎仙”和“阿炳”有相似之处。但阿炳更像艺术家,瞎仙则更接近于一种“智者”。
老有人问我,为什么贤孝这样一个文化瑰宝,其载体竟是盲艺人?我就告诉他们,任何时代都有诱惑。不同的时代有不同的诱惑,五色会令目盲,五音会令耳聋,外现的浮燥、浮躁总在影响着心灵的宁静,而致使智慧蒙上愚痴的污垢,而盲人因为目不能视,干扰不大,反倒能更接近一种本真,他们的心灵中间更容易积淀一种智慧的东西,而且更能感悟到一些有眼睛的人感悟不到的东西。盲艺人正因为少外现的干扰,其宁静的心中更容易产生一种智慧,这种智慧经过一代代的积淀,几百年间,贤孝已异常的博大,有些曲目,甚至算得上精深,如我前边提到的《吕祖卖药》,就有许多精深的成分。
我曾在《凉州和凉州人》(《收获》2003第2期)中写道,盲艺人多是当地公认的智者,他们大多见多识广,通晓古今。我的《大漠祭》在全国引起反响后,在我的家乡知道得最早最详细的是瞎贤,他们向家乡传递着我的所有讯息。他们老听广播,无所不知,他们连美国总统的大小绯闻都了如指掌。最令人吃惊的是,他们竟然知道今日是黄道黑道,时辰吉凶,喜神在何方?要知道,他们从来不看日历的,他们只在自家掌上掐捏一番,其结果,就跟日历几乎一样。许多时候,他们竟然发现日历上的错误,且说出一番很充足的道理,能使我也肯定他们的正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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