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素在1950年被授予诺贝尔文学奖时的演讲(下)
对权力的迷恋随着对权力的体验而与日俱增,而且不论这权力是大到君王的,还是小到微不足道。在1914年之前的快乐日子里,当作的好的妇女们能够获得很多仆人,她们从掌控家务方面权力获得的快乐随着年龄而稳定增长。类似的在任何一个独裁制度下,权力的拥有者因为从权力那里得到的快乐体验而变得越发暴君似的。因为权力让人类做他们宁愿不做的事,因为对权力热爱而鼓动起来的男人更倾向于使别人痛苦而不是允许别人快乐。如果你以一些合情合理的理由对老板说要缺席这次会议,他的恋权,会因为拒绝你而不是同意你获得更多的满足。如果你要求一个建筑许可,这个相关的小官员将明显能从说“不”而非“是”获得更多快乐。这是一系列的事让对恋权变成一种危险的动机。
但是也有另一些可取的方面。我认为对知识的追求也是出于对权力的迷恋,所有科学技术的改进也是源于此。在政治方面也是如此,一位改革者也能拥有强烈如暴君的 对权力的迷恋。反对对权力的迷恋是人们的动机之一是个彻底的错误。你将被这种动机引导成对社会有利的行为,还是有害的行为,取决于这个社会的制度,以及你个人的能力。如果你的能力是理论方面或者是技术方面的,你将会在知识或技术方面做出贡献。通常,你的行为有益于社会。如果你是一个政客,你可能会被对权力的迷恋所驱动,但是通常这种动机会表现在:出于某种原因,你希望看到现有局面按照你的个人喜好而改变。一个伟大的将军,比如亚西比德(三次背叛所属阵营, 最后死于波斯总督之手),毫不关心他对阵的是哪方,但是大部分将军都会更倾向于为本国作战。也就是说,在对权力迷恋之外,也还是会有别的动机存在。政客有可能会随时变换阵营,以确保自己属于多数派,但是大部分政客会更倾向于某一个党派,而压制他们对权力的迷恋。几乎纯粹出于恋权的现象在各式人等中都有。其中有一类人,就是军事冒险者,最好的例子就是拿破仑。我想,拿破仑对科西嘉(拿破仑的故国,之前拿破仑一直想带领科西嘉摆脱法国的殖民统治,译者注)和法 国不会有什么意识形态上的偏好,但是如果他成了科西嘉的皇帝,他不会有现在那么伟大,尽管为此他必须假冒自己是个法国人。然而,这些人都不是最佳的例子。 因为他们也同样得到了极大的虚荣心的满足。最纯粹的出于对权力的迷恋的一类人要属于那些幕后操纵者——那些人躲在王位宝座的背后,从来不公开露面。他们仅仅凭着一个念头就足以慰籍平生:那些木偶对到底是谁在指挥着他们都还不知道呢!荷尔斯泰因男爵,从1890年到1906年一直控制着德意志帝国的外交政策,他把那种对权力的迷恋表现的淋漓尽致。他居住在贫民窟中,从来没出现在社会上,除了有一次皇帝强求要与他见面,他无法拒绝外,从来不与皇帝见面,他拒绝所有的宫廷活动的邀请,因为他说他没有宫廷礼服。他掌握了可以要挟宫中大臣和皇帝亲友的各种秘密。他利用这些作为要挟,不是为了去获得财富、名声或者任何其他显而易见的好处,而仅仅是强迫大家采纳他的外交政策。在东方,在宦官群体中,这种人物也并不罕见。
现在提一些其他的动机,虽然和我们之前考虑过的那些动机相比他们在某种程度上少些重要性,但依然是相当的重要。其中的第一种是对刺激的热爱。人类相比于动物的优越性在于他们容忍无聊的程度。虽然我也多次想过,观察动物园里的猿猴可以得知它们也有这些不甘于枯燥的情绪萌芽。逃避无聊几乎是所有人类都共有的一种影响甚大的欲望。当白人第一次和野蛮的原始部落接触时,他们给那些人几乎所有的好处,从福音书到南瓜派。尽管如此,我们可能还是会很遗憾,因为大部分野蛮人接受那些东西时非常冷淡。在那些礼物中,他们真正重视的是令人沉醉的酒,那些酒可以让他们生平第一次产生纵使很短暂的幻觉,觉得活着比死了要更好。印第安人保持在依然未开化状态时,他们吸他们自己的小管烟,不会跟我们做的一样冷静,而是极度狂欢,在过于兴奋时会陷入昏迷,当尼古丁不能在引起他们激动时,一个“爱国”的演讲家会鼓动他们去袭击临近的部落,那可以给予他们就像我们(按照我们的性情)在平常赛马中能获得的那种享受。对于文明人群体,正如对于早期的印第安部落,我想它是主要出于对刺激的热爱,那种刺激可以使得平民在战争突然爆发时鼓掌;这种激情非常像足球比赛,虽然它的结果在有的时候稍微要更严重些。
到底什么是人类热爱刺激的根本原因,是很难完全肯定的。我倾向于认为是因为我们精神上的天性为了适应当初主要靠男人打猎为生的那个阶段,当一个男人带着原始落后的武器,带着对晚餐的期望,为了围捕一头鹿而忙了一整天,当日落的时候,他拖着猎物胜利性的回到洞穴,带着疲倦心满意足的躺下,与此同时他的妻子开始整理和烹饪食物,他身体困乏而又骨骼酸痛,烹饪的香味充斥所有他能意识到的场所,最后吃完晚饭过后,他进入沉沉梦乡。在这样一种生活下,他没有时间,也没有精力去厌倦。但是当他进入农耕时期,让他的妻子做田里所有的重活,他就有时间去想着人类生活的虚荣,发明神话和哲学系统,并且梦想从此就过着他将永远在神殿里打猎追逐的生活。我们的精神品质是用来适合繁重的体力劳动的,当我年轻的时候,我经常在假期里每天进行25英里的徒步旅行,夜幕来临时,我不需要任何东西排解无,因为坐下的快乐就完全能满足我了,但是现代的提升无法用这些身体上的奋发向上的原则来引导,大量工作都是坐着做的,并且大部分手工工作只用到特定部分的肌肉。当伦敦的人群集聚到特拉法尔加广场大声为政府决定让他们送死的声明而喝彩,如果他们那天步行了25英里之后就不会那样做了。要治愈好战心理,无论如何是不可能的,如果人类要幸存下 来——也许一件战争之外大家并不喜欢的事——必须被找到来当作我们富余精力的一个稳定而无害的发泄途径,这样可以引导对刺激的追求。
地狱,那么我们最好花费所有时间坐在家里反思我们的罪恶。我发现自己无法完全同意那些说出这些警告的严肃的人们,魔鬼有很多种样子,一些用来欺骗年轻人,一些用来欺骗年长和严肃的人,如果引诱年轻人享受快乐是魔鬼,那么说服年长者谴责年轻人的快乐,不也可能是同一个魔鬼做的事?而且谴责不也可能仅仅是一种分配给年长者的兴奋的事?而且谴责不可能会如鸦片一样必须持续加大剂量来产生想要的效果?谴责岂不是要担心那所有的,从邪恶的电影院开始,我们要逐步的导致谴责对立的党派,意大利人,南欧的黑裔,亚洲移民,简而言之,每个除了我们一派之外的人。并且它正是广泛存在的导致战争发生的该谴责的事,我从来没听说过因为舞厅而发生的战争。
兴奋的严重性在于它很多种形式都是破坏性的,兴奋对酗酒或沉迷赌博而无自制力的人来说是破坏性的。当它带来群体性暴力时,也是破坏性的。尤其当它导致战争时,更是极具毁灭性。这种需求如此强烈,以至于如果无害的发泄方式不是唾手可得的话,就很可能会把人们引向有害的发泄方式。目前在运动方面有这么多无害的发泄方式,在政治方面也有很多,前提是那些活动要在宪法的框架下进行。但是这还远远不够,尤其那种导致群情激奋的政治活动,经常导致大量伤害事件的发生。
人类城市生活过于乏味了,如果要不生变数的话,必须为冲动提供一些无害的发泄方式——我们远祖只需要打猎就能满足那种冲动。在澳大利亚,人少而兔子多,我看到过一很多百姓用原始的技巧狩猎成千上万只兔子的方式来满足他们原始的冲动。但是在伦敦或纽约,人多而兔子少,必须有其他方式来愉悦大家。我想每一个大一点的地方,都应该有个人造的瀑布,然后人们就可以乘坐脆弱的小舟滑下。并且也应该有放满了凶猛的鲨鱼的游泳池,任何被发现支持预防性战争的人,都应该被投进泳池,罚他们每天与这些灵巧的怪物们共处两个小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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