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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晓峰:文学存在的意义与价值

2011-03-15 08:10 来源:中国艺术报  作者:王晓峰 浏览:64993600

  英国文学理论家、批评家伊格尔顿的《西方二十世纪文学理论》中译本1986年在中国出版。2007年经译者修订后再版,并增加了作者为此书英文版二版所写的长篇《后记》的译文。其中的一段话触目惊心,同时让我心生共鸣。

  “就在我写作此书之时,据估计世界上已有六万以上核弹头,而其中很多都比毁灭广岛的原子弹威力大上一千倍。这些武器在我们有生之年就可能被使用,而这种可能性一直在稳步增加。这些武器的大多费用为每年五千亿美元,或每天十三亿美元。拿出这笔数目的百分之五——二百五十亿美元——就可以使第三世界的贫困问题得到根本性的缓解。毫无疑问,任何一个相信文学理论比这些问题还重要的人都会被认为有些不正常,但也许比那些认为这两个论题可以被这样或那样地联系在一起的人还要好一点。”

  伊格尔顿的本义是说:两者(核弹,延伸为政治、权力;文学、理论及批评)本来就存在着,互为地存在着,即存在一定的关联。

  就两者的比较来说:核弹从物质形态上是体量超大的,生产、维护、使用的成本高,后果更是不可想象,与文学、理论与批评似乎没有可比性。

  那么,文学、理论及批评的意义及价值何在?

  如果从1976年开始从事文学写作算起,到1984年发表第一篇批评文章,至今我已经有34年或说是26年的文学经历,已有7本书出版,有800多篇文艺评论发表。但是,在最近一些年,我对自己的这些文字发生了怀疑:一个人用了大半生的时间、精力、心血来做这样一件事,价值何在?意义何在?

  这种怀疑的两种背景分别是:如伊格尔顿所述,在强势的政治、经济面前,我的创作和批评文字,会不堪轻轻一击;另外,随着人类技术的进步,愈来愈多的创作、理论与批评几乎随时随处可见,即在创作、理论与批评的数字化、技术化之后,我的创作、理论与批评——这30多年的心血,我个人大半生的成果,将淹没在浩瀚无边的文学海洋之中,成为这海洋里不可识别的一滴或一粒。

  这样的惶惑让我想到了我读过的《中国古代珠子》一书。这本书在我看来是“美丽迷人”的,它展示的是人类(主要是中国人)有关珠子的历史,有关“美丽外形”的历史,有关中国人的心灵的历程。这是一部“严肃认真”的有学有理的著作,但叙述上却娓娓道来,充满了睿智而迷人的叙述风度。比如:

  “珠子到底有什么用?我不止一次地问过这个问题。其实我想问的是两层意思,一是,最早人类为什么会制作和佩戴珠子……第二层意思是……(珠子)在那遥远的年代究竟具有多大的重要性……我们假设人类最早佩戴珠子是为了装饰……可以肯定地说,装饰对于原始人和古代人群具有非凡的意义而不是可有可无的,装饰的需要对于人类的重要性,超出我的一般想象。”

  举个例子。远一点说,公元前3.8万年前出现在地球上的尼安德特人,他们的陪葬品里就有珠子和鲜花;这尼安德特人尚不是人类学家承认的人类。近一点说,在我的身边,在辽宁的海城,出现过“穿皮衣执骨镖的小孤山人”。旧石器时代晚期,也出现了珠子——用较厚的贝壳制成的圆形扁片,有对钻的孔,涂有红色颜料。研究者认为“小孤山人已有审美观念”。

  这就是说,在漫漫的人类进化过程中,在远古人类时期,甚至更早的非人类的人类时期,就有人在不同时间、不同区域里爱上了珠子。从此珠子所载负的政治(权力)、财富、宗教、精神心理上的内蕴开始逐渐显现出来了。我猜测,在人类的远古,一定是有人发现了珠子的“装饰”作用,用于对“敌”斗争或打猎时吓唬对方,或求爱时吸引对方、取悦对方。这种装饰价值严格说来不具有工具性,而主要具有精神、心理上的意义。在现代社会,按《中国古代珠子》里的说法,一对新人订婚选择钻戒而不是塑料,并非因为其经济价值,而是因为“千百年来就凝结在钻石里的寓意”。这种寓意和心理学、宗教意义有关。这都作用于人类的“心”上。

  或者可以说,珠子的例证说明,人类在生存与发展的过程中,除了需要工具、生活和生产资料、飞机大炮以外,还需要另外的非物质形态的存在物来支撑着人,站起来,向前走。人类一直就是这样生活着。

  在中国,这种属于精神领域的人类的活动、行为一直存在着,并形成了自己独有的体系。比如,中国从古至今一直存在着一种独有的古老思维,一种独特的感知和认识世界、认识自身的思维方式和精神。这可以从中国的第一部诗歌总集《诗经》,从珠子的发展历史,从中国玉器的历史,从陆机的《文赋》、刘勰的《文心雕龙》等文学理论著述,从中国画的理论与实践,从中医、汉语中体现出来,那是一种古老的哲学精神。这种哲学精神很难以一两句话说清楚,但也可以从一些重要的关键词里感觉与体悟出来。

  比如:“道”是指大小宇宙的总体、总和。“气”——生命不再了,叫没气了。“心”是人体器官,但又不仅仅是人体的心,现在多称复音节的“心脏”,和西方医学里解剖学的概念有重合的地方,又不尽然,“心”是中医里的一个极为重要的所在,主神志、主神明、主神气,是人的精神、意识和思维活动的所在,是人的“君主之官”、“精神之所舍也”。汉语里,有关“心”的这种属性的语词比比皆是,比如“心气儿”、“心坏了”、“心地善良”、“心惊肉跳”等等。从这个意义上说,心是自然大宇宙又是人体小宇宙。健全、健康的心,不仅包括纯粹肉体上的,也包括伦理上的、人格上的,这是中国哲学基本的重心与价值所在。

  魏晋南北朝时期刘勰所著《文心雕龙》是中国古代文学理论与批评的巨著,其主要的理念是:文是道的体现和表达,“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文以载道”和“诗以言志”是中国文化的一个源远流长的传统。“道”和“志”并不矛盾。这“道”、“志”,按我现在的理解,就是价值,就是意义。“心”与道联系在一起,密不可分,也可以这样说,心即道,道即心。心为道、载道;心言志、表志。而“文”,包括我们所言的文学艺术,所有的文章与学问,归根结底都是为了言志、载道,都是从心出发,以心运作,即心为道、为志。而道和志为价值、为意义。

  当下中国有热词“价值引领”,实际上就是在强调人类的存在与发展要有心,要有道,要有心志。这才会使人更加强大,即便是在遍布地球的核武器面前也是如此。

  我想起较早时读过的短篇小说《百合花》,茹志娟写的,发表于1958年。小说的时间背景是1946年的解放战争。一个18岁的小战士,未婚,在姑娘面前很羞涩。前线下来的伤员需要大量棉被,小战士去新婚女子家借,没借到。而一女文工团员(即小说里的“我”)去借,却借回来了。后来小战士为了掩护担架员,扑在即将爆炸的手榴弹上而牺牲。在包扎所,那个没借被子的新婚媳妇给牺牲的小战士仔细擦着身体,缝着肩头上刮破的衣服,将自己家里唯一 一床绣有百合花的新婚之用的棉被盖在小战士的身体上。

  我不想说这里小战士与两位年轻女性的“情感”线索与故事。举这个例子是想说明那条“枣红底色上洒满白色百合花的被子”在此所具有特殊的意义与价值。在汉语里,有一个古老的比喻,百合意味着“百年好合”。这样的图案在中国的玉器、木雕、剪纸中大量存在着。新婚女子将这“百合”给了小战士,已超越了“百年好合”的意义,而进入了更深的层次。这就是说,人类的存在与发展,还存在着物质以外的属于精神层面的东西,这是保持、保护一个民族、一个国家乃至全人类种族繁衍、发展和进步的硬道理;而文学、理论与批评,在此便显得十分重要。

转载:http://www.chinawriter.com.cn/wxpl/2011/2011-03-14/95089.htm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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