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小说创作论
中文摘要
2000年,《大漠祭》的出版将甘肃作家雪漠引进了中国文坛,并使其一时成了文学评论界关注的焦点。自《大漠祭》之后,雪漠又连续创作了《猎原》《白虎关》两部长篇小说,这两部作品和之前出版的《大漠祭》被统称为雪漠的“大漠三部曲”。本文主要以这三部作品为重点解析的对象,连同雪漠创作的三十多篇中、短篇小说和最新出版的两部长篇小说《西夏的苍狼》《西夏咒》作为主要分析文本,在前人研究的基础上对雪漠的小说创作做了一个全面的分析和梳理。本论文主要分为三个部分,前言、正文和结语。前言部分,对雪漠的生平和小说创作做一个简单的概述。正文部分包括三章,主要内容如下:
第一章、本章主要运用文本分析法,论述雪漠小说作品的整体艺术风貌。雪漠的小说几乎都是以凉州地区腾格里大漠边缘的农村为背景创作的,因此有浓厚的地域色彩。本章主要从环境、人物、语言三个方面来分析雪漠小说的艺术特色,尽显其作品的西部风味。
第二章、本章主要论述雪漠小说创作的现实主义手法和其作品的审美内涵。雪漠从不回避大西北农民贫困的生存状态,而是运用现实主义的写作手法将其真实地展现在了读者面前。“真实”是其小说的审美根据。但是,作者浓厚的“恋乡情结”使得他在叙述的时候总是不自觉地流露出一种温柔、哀伤的诗意,这使他的作品整体上都充满了同情和悲悯之情。
第三章、这一章主要论述两个问题,一是在论文前两章对文本具体分析的基础之上,梳理、总结雪漠小说创作道路的发展变化;二是论述雪漠小说的社会现实意义,主要关注其小说带给我们的一些对现实社会问题的思考。
论文的第三部分是结语部分,这部分是对整篇论文的主要观点做一个概括性的综述,并指出雪漠小说创作的不足之处。
关键词:雪漠,大漠三部曲,现实主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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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文摘要二
Creation Theory of Xue Mo’s Novels
Abstract.
The publication of Desert Offering in 2000 introduced the Xue Mo—the writer of Gan SU province—to literary world of China and became the focus of literary critics. Together with Desert Offering, the continuous creations Hunting in Prairie and White Tiger Guan is collectively referred as Xue Mo’s Desert Trilogy. In this paper, taking the three works mentioned in the text as the key analytical object, together with this over 30 short stories and another two latest editions Wolves Of Western Xia and Curse of Western Xia as primary analysis texts, I do a comprehensive analysis to Xue Mo’s creations on the basis of former studies. The thesis is divided into three parts: introduction, body and conclusion. In introduction, a brief overview of Xue Mo’s life and his creations are made. Body part includes three chapters. The main contents are as follows:
Chapter 1, by using test analysis, the whole creative art style is discussed in chapter 1. For talking the rural area of Teenager Desert’s edge in Liangzhou for writing background, his works have a strong flavor. His artistic characteristics are analyzed from three aspects: environment, people and language, filling the western flavor in his works.
Chapter 2, the chapter discusses the realism method and aesthetic content of Xue Mo’s novel creation. He never avoids the poor living situation of northwestern farmers, but through the realism creative approach show this to the readers in full. “True” is the aesthetic basis of his novel, but because of his deep love and attachment to his home, his narration uses a slightly sand poetic style unconsciously, which makes his works full of deep sympathy and compassion.
Chapters 3, this chapter discusses two issues. First, according to the specific analysis of the first two chapters of the test, this chapter makes a conclusion to the developments and changes of Xue Mo’s writing road. Second, it describes the practical meaning of his novel. We mainly focus on the thinking of the social problems that his works bring to us and the cultural meaning of his works.
The third parts is the cpilogue, a concluding overvier of the main point of the entire paper and point the shortcomings of his novel creation.
Key words: Xue Mo, Desert Trilogy, Realism
第一节 雪漠及其文学创作简介
雪漠(1963年一),原名陈开红,祖籍甘肃凉州。雪漠童年直至少年时期的生活都很贫困,其父亲是一名马车夫,他自小就帮父亲在大漠边缘牧马,长期的放牧生活和穷苦的生活条件,让雪漠对生活在西北大漠边缘农民的艰辛生活有了深入、切身的体验,也结下了他一世的“大漠情缘”。可以说,正是那些年的苦难生活成就了今天的雪漠。大漠的浩瀚与雄壮、西部农民的坚韧与善良,成了雪漠文学创作永不枯竭的灵感源泉。不仅如此,雪漠还耗费了大量的时间和精力去研究这片土地上的民间文化和宗教精神,企图要从更深的层面去表现西北人民的生存状态,挖掘西北人民的精神品性。凉州是古代丝绸之路的必经之处,自古就是中西方经济文化交汇的中心,多种民族文化兼容并包,各种宗教精神交错融汇,形成了一个纷繁复杂而又稳固坚实的文化圈。雪漠生在凉州,长在凉州,西北大漠的自然风光、风俗民情、方言俗语,都为雪漠的小说创作提供了不竭的资源,也构成了其小说的主要艺术世界。有人曾这样评价雪漠,说:“雪漠是一只沙漠雄鹰,他翱翔在西北大漠上,以其锐利温爱的眼睛俯瞰大漠生灵;雪漠是一位大漠歌手,他行走在嘉峪关戈壁滩,以其粗犷悲惋的歌喉吟唱大漠人生。”[1]
1988年,雪漠发表处女作中篇小说《长烟落日处》,这篇小说以大漠边缘一个又穷又冷的小村庄西山堡为背景,描写了一群在严酷的自然环境和愚昧落后的文化习俗的双重挤压下艰难地活着的西北农民。这篇小说一发表就取得了不错的反响,很多评论家撰文给予了很高的评价,并在1991年获得了“甘肃省第三届优秀作品奖”。这篇作品的发表给他今后的文学创作奠定了良好的基础,从此他便成了中国西部文坛上的一名健将,创作了大批的优秀作品,给中国文坛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2000年,上海文化出版社出版了雪漠的成名作《大漠祭》,这部作品“是凝聚了作者多年心血的一次生命书写”[2],被誉为“真正意义上的西部小说和不可多得的艺术珍品。”[3]《大漠祭》的创作是建立在作家自身的生活基础之上的,是作家用心反复锤炼出的结晶。不论是西部大漠雄浑苍茫的自然风光,还是西部农民的生活习惯、民俗风情,作品中表现出的这片土地上特有的东西都显得那么真实、贴切。当然,这部作品也获得了很大成功,先后荣获了多次奖项,并入围“第六届茅盾文学奖”的提名,雪漠也因此得到了“甘肃省德艺双馨文艺家”的称号。正是这部作品的问世,引起了文学评论界对雪漠的高度关注,一时关于这部作品的各种评论文章纷纷涌现。随后,至2003年,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出版其长篇小说《猎原》,这可以看成是《大漠祭》的续篇,其中的人物故事都是《大漠祭》的发展。2008年,上海文艺出版社出版了作者的另一长篇力作《白虎关》,该书出版后社会反响依然很高,甚至有评论家称,这部作品是08年最好的小说之一。《大漠祭》《猎原》《白虎关》,这三部作品在人物、故事情节上相互衔接,被称为雪漠的“大漠三部曲”。这三部小说也是雪漠迄今为止小说创作的最高成就,是雪漠营造的最具有感染力的文学艺术世界,学界对雪漠的研究也大多集中于对这一系列作品的研读。
2010年和2011年,长篇小说《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出版,这两部作品可以看作是雪漠创作的转型之作,与其前期的小说作品相比在风格上迥然不同。作品中不见了西北农民的日常生活场景,也不见了西北大漠特有的自然风光,而是远离了这个背景环境,站在历史的高度去思考我们人应该面对的问题。《西夏咒》中历史与现实穿插、梦幻与真实交织,构成了一个寓言式的文本,雪漠自己也将其称为“一个巨大的混沌和寓言”。[4]而《西夏的苍狼》则是以一个叫做紫晓的女子为主人公,讲述了她追寻爱情与信仰的心理历程。小说的背景已经从西北大漠转换到了现代城市生活,作者试图通过紫晓、苍狼、黑歌手这三个符号化的意象,来反映现实社会中精神信仰和阳刚之气的缺失。《西夏咒》与《西夏的苍狼》这两部作品的出版,我可以看出,雪漠已经开始尝试去突破耕耘了二十年的西北农民题材,并试图在创作模式和写作手法上都有所创新。关于这一点,本论文将在第三章的第一节中会有详细论述。
雪漠的小说作品,长篇小说多有浩瀚苍凉之气,短篇小说却有妩媚灵动之气,如《美丽》、《博物馆里的灵魂》等。2004年中国文联出版社出版了一部短篇小说集《狼祸—雪漠小说精选》,这部小说集收纳了雪漠一些比较有影响力的中、短篇小说,包括《狼祸》、《莹儿的轮回》、《长烟落日处》、《黄昏》、《新疆爷》、《丈夫》、《掘坟》。除此以外,雪漠还在各类报纸、文学刊物上发表过三十余篇短篇小说,如《黄昏》、《月晕》、《沙娃》、《凉州令》等等。雪漠是“深掘一口井”的作家,童年时期生活的地方一直都是雪漠文学创作的灵感源泉,他的创作几乎都是围绕着凉州大漠边缘这片土地上农民的生存现状展开的。《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尽管被评论界归为宗教题材的小说,但细细品读,作品中虽然已经没有了对西北农民日常生活细节化的描述,但这两部作品始终还是依托在凉州这片土地之上,“雪羽儿”、“阿甲”、“黑歌手”、“紫晓”,这些鲜活的人物身上流淌的依然是西部不变的精神。
第二节 雪漠小说研究综述
90年代以来,随着科学信息、市场经济和传播媒介的迅猛发展,西方各种思想大范围地侵浸,这不仅在很大程度上改变了人们的价值观、审美观以及人们的生活方式,而且也改变了当代文学的审美取向和关注的重心。文学己经不再是启蒙和教育人民的主要形式,逐渐退居到了社会的边缘地位,为了改变这种现状,也为了迎合大众的口味,文学不得不向多元化方向发展。著名评论家雷达先生在《当今文学审美趋向辨析》一文中,对当代文坛的种种现象做了深刻全面的分析。他认为,“‘都市’正在取代‘乡村’成为文学想象的中心。”城市作为社会经济文化发展的中心,文学创作力量的集中所在,理所当然就成了作家们表达生活经验的社会背景。如果说,、80年代文学关注的焦点还是本土化的农村,但90年代中期以来,文学己经在不知不觉中逐渐远离了农村,远离了底层人民,远离了那些最应该受到知识分子和社会关注的人群。幸运的是,还是有一部分作家能甘于寂寞,不为名利所诱惑,几十年如一日地去追求心中信仰的文学。他们甘愿生活在社会的底层,去感受农民的疾苦,他们真实地反映农民的生存境遇,追问生命的意义,体现出了一个知识分子该有的社会责任感,而雪漠就是这些努力捍卫文学精神家园作家中的一员。“雪漠小说的独特之处在于在发达地区物质与欲望急邃爆炸的现代化背景下,对西部普通人生命境况的休目惊心地揭示与观照,在于对祖国西部原始粗犷雄浑苍茫的自然风光的抒情化描写,在于对社会弱势群体关怀的深切呼唤。”[5]正是因为如此雪漠的出现己经成了一种文学现象,对于今天的文学创作实践、文学理论研究和文学批评都具有重要的现实意义。《大漠祭》的出版把雪漠引向了中国文坛的中心地带,一时关于雪漠文学创作的学术研讨会、评论文章、学术论文纷纷涌现。复旦大学、兰州大学、上海师范大学、中央民族大学甚至开辟了“雪漠小说研究”的研究专题,关于其作品的评价一时众说纷纭,但现有的评论文章多数是对其单个作品的解读和研究,其中对《大漠祭》的研究占了绝大多数。代表性的著名评论如:雷达《生存的诗意与新乡土小说一一读<大漠祭>》、((<大漠祭>评法几种》;张懿红《边地的关怀—夏天敏与雪漠小说比较阅读》;李星《现代化语境下的西部生存情境—雪漠:从<大漠祭>到(猎原>》;何清的《关于卑微的叙事—雪漠小说的价值取向》、《论雪漠小说的现实关怀精神》;宋洁《论雪漠小说的佛教文化色彩》、《论雪漠小说创作中的道教文化》;朱卫国的《烈烈大漠风悠悠西部情—<大漠祭>简论》;白晓霞的((<大漠祭>中的民俗世界及其象征意义》;程国君的《审视“西部”之痛—雪漠的西部书写与现实主义小说的新向度》等。以上这些评论大致可以归纳为以下几类:一是对具体文本的研究。主要从语言、创作手法、作品题旨出发,探讨作者创作意识的发展变化和作者想要表现的主题思想。二是从作家对历史文化的关注和浓厚的人道主义精神出发,挖掘雪漠小说作品的艺术魅力和审美张力。三是从作品中浓郁的宗教意识和西部风味出发,或从宗教学、或从民俗学来解读雪漠的小说作品。本论文,笔者在总结和借鉴前人研究成果的基础上,通过细度文本、深入体会,试图对雪漠的小说创作做一个整体性的概述和解读。
第一章
第一节自然风物与民俗风情
“风景画、风俗画、风情画,是现代乡土小说美学品格的最基本的艺术素质,赋予了乡土小说区别于其它文类的美学风格,以及魅力四射的生命力度”,[6]不仅如此,描绘“三画”还有助于作家表现独特的地域风貌和风土人情,体现出其小说浓厚的地方色彩。大西北辽阔而奇异的自然人文景观在我国是最独特的,一直以来为西部作家的创作提供了丰富的写作素材,也是西部小说不同于其它地域文学的最显著特征。但是,在大多数的文学文本中,西部总是以一种符号化的意象出现,西部的自然风物和民俗风情也被罩上了神秘的光环,成了很多作家吸引读者眼球的工具。而雪漠却揭开了以往罩在西部大地上的神秘面纱,还给西部地区的自然人文景观一个真实的面貌。雄浑苍茫的大漠风光、富有情趣的西部生活场景、独具特色的西部风俗民情、善良坚韧的西部农民,所有的这些一起组成了一幅生动、真实的西部乡民“生活画卷”。
“西天着火似布满了红云,一朵一朵,疯了似的,张牙舞爪成千姿百态,衬得大漠灰暗了许多。最令灵官激动的却是红云下滚滚滔滔卷向天边的沙浪。浪头是那样的高,快接着天了,磅礴出大漠独有的气势,雄浑,博大,阳刚,阴柔--是的,还有阴柔。狂涛之间,是那蠕蠕细浪似的小沙丘,线条是那么柔和。那波纹一晕一晕的,仿佛还在荡呢。”(雪漠.大漠祭【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89-90.)
凉州深处大漠边缘,交通闭塞,自然环境恶劣,可作者在描绘这一切时,并没有一丝的厌恶和不满,反而带着浓浓的感情。延绵起伏的沙海、大气磅礴的沙山、瘦小惨白的太阳、袅袅腾空的孤烟、还有那滚滚滔滔的浪沙……种种色彩鲜明的大漠景观,构成了一幅幅美丽壮阔的大漠风景画。雪漠从小生活在大漠边缘,熟悉大漠的自然风物和环境变化,长期跟随父亲出没于大漠,也使作者对于这里的一草一木都产生了深厚的感情。因此,当作家在描绘这一切时,已经把自己的情感完全融入其中,笔调中总是流露出一种温柔的诗意。
“一入冬,戈壁深处总有股寒流泼妇般嗓叫着扑向西山堡。天空也总是蒙一幅阴惨惨的尸被,罩得村子有股森森的死气。那时节,大佛爷山也泛出一股死人般的苍白,干冷干冷的刀子似的寒风吹得山坡的裂缝更大了,时时能听到冻层断裂的声音。偶然间一落雪,风就越狂,天地间到处都是白茫茫灰糊糊的一片。山上的雪被风卷起,拉天拉地压向西山堡,似欲埋葬这个孤零零可怜巴巴的山村。那当儿,西山堡人穿着的老皮袄厚棉裤也抵档不住针尖儿般往肉里扎的寒风。”(雪漠.狼祸一雪漠小说精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368一369.)
以上这段文字节选自雪漠的中篇小说《长烟落日处》,整段文字描绘了一幅阴冷、萧条的画面,一开始就为整部作品奠定了一个灰暗的基调,把我们带入到了一种悲凉的氛围当中。西山堡的村民们一直生活在这种闭塞、酷冷的环境中,物质生活的贫乏也造成了他们精神上的贫乏,他们几十年如一日麻木地活着,遇事只会忍耐、或者发几句牢骚,从来不去想改变什么。在这里,自然环境的描写不仅为这里人的生存状态做了一个合理的解释,更烘托出了他们生活的艰难与不幸。
通过以上所举的这些例子,笔者只想说明一个问题,作者不惜用大量笔墨来描绘自然环境自然有其重要意义。环境描写历来都在小说中占有很重的地位,它不仅为作者提供了一个广阔的叙事空间,也是作家烘托人物形象、推动故事情节发展、表达自身情感的重要媒介。众所周知,西部虽然有着奇异壮美的自然景观,但也时时遭受着干早、缺水、植被毁坏、土地沙化等严峻的环境问题带来的灾难。自然环境恶劣、交通闭塞,导致西部地区的经济、文化、医疗、卫生等的发展都远远落后于其它地区,因此,这里人民面临的最主要的问题就是—贫困。走进文本,我们会体会到,作者每每用诗一样的语言描绘大漠的壮阔与浩瀚时,总是充满了深情和哀怨。因为,这璀璨的背后藏着的是疾病和痛苦,愚昧和贫穷。可这里的人民都侵染了大漠的刚烈之气,他们坚韧、顽强,不论环境多恶劣,经济多匾乏,他们都坚持“只要老天能给,人就能受”的生存理念。从这个层面讲,雪漠笔下的西部风景,不仅是其小说美学风格的重要载体,还承担着重要的叙事功能,对作家表现人物性格、衬托人物形象有很重要的作用。但雪漠并不满足于仅仅将这些自然存在的无生命的景物一一呈现出来,他还精心设计将种种民俗景象嵌入其中,使原本平面的自然图画变得立体,充满灵动。
民俗事像承传着传统文化的信息,被大量引入西部乡土小说也是一种必然。
然而,很多关于西部题材的作品中仅仅是将西部地域特有的奇风异俗当成吸引“看客”的材料,他们或是把西部的风俗民情神秘化;或是以暴露西部地区的贫穷、落后、愚昧为目的;以此来满足大众的猎奇心理,赢得读者的阅读量。可在雪漠这里,却不是如此。对大漠风貌、民俗风情的描写,寄予着作家深厚而又复杂的情感,它不只是作家表现作品地方特色的方法,也是作家试图探入西部文化精神内涵的手段。纵观雪漠的小说创作,作品(尤其是“大漠三部曲”)中描写的都是农民的日常琐屑生活,其中充满了大量对当地农民的狩猎、饮食、祭神、婚丧嫁娶等风俗习惯的描绘,如:打狐子、抨鹰、祭神、燎病、打醋坛、换亲……
“这是个惨烈的过程。
其程序是,先强行往鹰嗉里塞一个羊毛“轴”。吐出时,轴上已粘满了能维持它“鹰”性的叫“痰”的脂肪。一次次喂“轴”,一次次扯“痰”,直到鹰再也没有强悍的物质基础。同时,专人“熬”鹰,嘿声不断,没日没夜,连续惊吓,使它无片刻安宁,直到饥饿疲惫至极的鹰不得不啄食泡尽了血水激不起野性的肉,不得不在早晚半醒半睡时受人的戏弄抚摸,终而乖乖蹲在那只戴了皮手套的拳上,成为一种工具。”(雪漠.大漠祭【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 4.】)《大漠祭》中,作者描写老顺“抨鹰”的过程显然不只是为了让读者了解驯鹰的经过,更是为了塑造老顺这一人物形象,为后文的叙述做铺垫。老顺这样一个喜欢烈鹰,性格耿直、勤劳善良的西部农民,最后却被贫苦的生活挤压成了一个只会一味忍耐的懦弱之人。作者用这种方式来体现人物的性格特征,更能表现出西北农民生活之艰难。
“踪”分三类:夜踪,五更踪,亮踪。
夜踪是狐子在半夜之前留的足印。五更踪是五更后留的。亮踪是天亮留的。
“夜踪”几乎无用,“狐颠颠,人三天。”狐狸夜里留的踪,没两三天撵,连个狐毛也见不着。有经验的猎人不追“夜踪”。
“五更踪”可追,但累,从凌晨追到日落,或能见得狐影。
“亮踪”最佳。狐的习性是昼伏夜出。(雪漠.大漠祭[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 78)
同样,作品中描写孟八爷带着灵官在大漠深处猎狐子,这不仅给读者展示了凉州农民的狩猎习惯,也表现了孟八爷的老练、精明和善良。除此以外,作者还通过对祭神、换亲等农村旧习俗的描绘,表现当地人民在面对病魔和贫困时的无奈。灵官并不相信齐神婆的攘解能让憨头的病情有所缓减,但为了“没有遗憾”,他还是同意,并且劝母亲说,“这种事,不可不信,不可全信。宁信其有,不可信其无。”[7]灵官,作为作品中文化水平最高、思想最先进的人,在面对亲哥哥遭受病魔的折磨时,仍然是一样的无助,甚至有那么一刹那也幻想着攘解能够让哥哥起死回生。由此我们可以看到,作品中对民俗事像的描写,不只是为了勾画一幅西部异域的风俗图画,还是作者挖掘西北农民精神品性的手段和方法,浸透着作者对西部文化的深刻思考,表现出了普通民众对命运挣扎的普遍性。
第二节 生动活泼的西北方言与荡气回肠的“花儿”
一部作品给读者带来的第一感受就是通过语言作用的。一个作者使用的语言,首先要读起来叫人听得懂,还要准确、鲜明、简练和生动。方言土语是千百年来一个地方的广大群众创造的结晶,而对于乡土小说而言,作者对于方言土语
的吸收和改造,是体现作品地方色彩和乡土气息的重要手段。可方言的局限性也很大,这样,既不应尽弃,也不能全用,唯一可行的道路就是来一个批判地摄取,就像对待古典作品一样。雪漠在武威生活了几十年,对于家乡丰富的民间方言极其熟悉。细读雪漠的作品,我们就会发现,他对于民间大众语言的采撷和广泛应用堪当乡土小说中用方言写作的成功范本。《大漠祭》的责任编辑吴金海曾在《编后记》中写道:“这里杜绝一切干巴没有个性的书面语,也没有估屈警牙的欧化句式,贯穿始终的是农民日常使用的口语。”这不仅是对《大漠祭》语言特色的精确描述,也是对雪漠所有小说作品语言特色的恰当描述。笔者现以《大漠祭》
第八章第二节中孟八爷和老顺的对话为例,来分析雪漠作品的语言艺术特色。
老顺哭丧着脸道:“你站着说话腰不疼?不愁能成?”
“咋不成?嘿,你说咋不成?你说,没钱,你能愁来钱?没媳妇,你能愁来媳妇?--就是你愁成个‘烧白头’。嘻嘻,也愁不来媳妇的一条大腿……没孙子,你能愁来孙子?嘿,你能钻到媳妇的下身捞一个出来?嘿,没用。愁他干啥?你该干啥干啥。心平气和的,借钱,提媒,这才是正事。愁啥哩?就像种个西瓜,你上你的肥,除你的草,浇你的水,不就对了。愁啥哩?”
“这不是嘴的事。是心。知道不?主要是心。要知足,啥都不要贪。喝米汤不想兔肉,吃兔肉不嫌弃米汤。有啥了,享个啥。贪啥?贪得多了,心就坏了,就剥人,谋人,害人……也就活得没名堂了,也就没啥意思了。活人嘛,主要活个心。心里好,活得就好。心里不好,活得也窝囊。你把猛子的事当成包天大事,就是包天大事,你上吊抹脖子也挡不住;你当成屁大个事,就是屁大个事——”(雪漠.大漠祭[[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167-168
通过上面的对话,我们似乎看到了两个饱受沧桑的西北老农人一起慨叹生活不易的场景。以上引文中的对话完全是作者信手拈来的,不仅读起来顺口,还风趣诙谐,丝毫无修饰、造作的痕迹。老顺因为儿子的婚事需要钱而心中沮丧,孟八爷却是一副看透了世事的洒脱样儿,道出了“人活着累,就是因为贪心”的道理。类似的人物对话在雪漠的小说中俯拾即是,文本不仅因此增强了趣味性,对于作者塑造人物形象、表现人物性格也起到了重要的作用。《大漠祭》中,老顺一家在看电视时,父子之间的斗嘴场面气氛轻松愉悦,语言诙谐幽默。这或许是这一家人每天最开心的时刻—结束了白天的辛苦劳作,也暂时忘却了生活的沉重压力,一家人聚在一起享受片刻的天伦之乐。作者也正是想通过这个温馨的场面来表达西北农民乐观、豁达的生活态度。尽管生存环境恶劣,物质条件匾乏,但他们依然顽强、乐观地生活着,于苦难之中寻找欢乐。作品中这些通俗的日常对话不仅体现了说话人的性格特征,也表现了他们的生活状态和心理状态。
雪漠对于方言的运用有一个大胆地尝试,就是不避“俗”,“吃青草扒驴粪”、“穷得沟子里拉二胡”、“抱着沟子亲嘴能吸出屁来”之类的俗语在他的作品中比比皆是。这些并不雅的俗语不但没有降低其作品的审美价值,反而对于作者表现当地农民的心理状态起到了不可低估的作用。这种粗俗、轻贱的语言习惯,其实也是他们对于贫苦生活不满的一种发泄方式。
除了对方言的成功运用,作者对于“花儿”的运用也是其小说创作的一大特色。“花儿”是西部民俗风情的奇观,主要是用当地汉语方言歌唱,其曲调、语言、歌词内容所反映的大多是日常生活、习俗等,蕴含着多民族的因素。雪漠的小说作品中穿插了大量的“花儿”歌词,也描写了很多唱“花儿”的场景。一方面,“花儿”作为西部特有的民间歌谣,是增强作品地方色彩的重要元素;另一方面,也是作家塑造、烘托人物形象的重要媒介。在《大漠祭》中,作家精心塑造了一个“花儿仙子”—莹儿,她几乎就是作家用“花儿”“唱出来”的一个“仙子”。她的每一次出场总是和“花儿”如影相随,而那一段段悠扬、哀怨的歌声表达的全是她一生的遭遇,是她“带泪的倾诉,含笑的哭泣,顿悟时的超然,惨痛后的微笑。”[8]所以,月儿在听莹儿唱“花儿”时,总是被她所震撼,“惊奇她的美丽,惊奇她的投入”[9],觉得那歌声“仿佛是只神奇的手,从心里抓出那生命的感觉……”[10]在雪漠的眼中“莹儿”就是“花儿”,“花儿”就是“莹儿”她们已经完全融为一体,成为这片土地上美丽的象征,一起用心歌唱着这片土地上人们的艰辛,尤其是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女人们的不幸。
“雨点儿落在石头上,
雪花儿飘在水上,
相思病害在心肺上,
血疤儿坐在嘴上。
黄河沿上的牛吃水,
鼻尖儿拉不者水里,
端起饭碗就想起了你,
面条儿拉不者嘴里。”
(雪漠.大漠祭[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 49 )
细细品读那一段段的“花儿”的唱词,很容易就能看出这完全就是人们日常生活和情感的真实表达。作家正是利用“花儿”的这一特征,把作品中人物的遭遇和情感都容纳在一段段的歌声中,不仅让读者读来新鲜有趣,更为作品增加一种浪漫的艺术气息。其实,“花儿”在雪漠小说中的意义不仅如此,它还是作者推动故事情节发展,结构小说框架的重要工具。以《大漠祭》为例,作者在叙述灵官和莹儿的爱情纠葛时,就用莹儿口中的“花儿”作为暗线暗示他们之间情感的变化和发展。莹儿先利用“花儿”试探灵官的情感,暗示心中的爱意,后来又
用“花儿”向灵官倾诉真情、山盟海誓,最后在灵官离家后,莹儿仍独自用“花儿”倾泻着内心的痛苦和思念。在《白虎关》中,作者更是别出心裁,采用古典小说回目式的叙事模式,每章都以两句“花儿”的歌词作回目,不仅形式上新颖独特,在内容上每一回的叙述内容也都与“花儿”的内容相互映现,从而构成一种“互文性”的表达。
第三节 血肉丰满的西部农民形象
雪漠的一系列以西部农民为题材的小说之所以成功的重要原因还有一个,就是塑造了一系列鲜活而又生动的西部农民形象。这些人物很多都能在雪漠生活的环境中找到原型,都是作者了解并熟悉的父老乡亲甚至是亲人。很多资料显示,雪漠小说中塑造的最成功的“老顺”形象就是其父亲的原型,而“憨头”则是他弟弟的原型。“我的小说中那扑面而来的生活和呼之欲出的人物,都是我‘熟悉’并‘消化’了生活后的创作,是更高意义上的创作力和想象力的表现,更是一种极深的生命体验后的产物。[11]不仅如此雪漠还有其塑造人物的独特方式一‘人物再现法”。他所塑人物形象总是交叉出现在其一系列的作品中,反复出现,反复描写。这种独特的结构方式,不仅把很多单个的作品串联了起来,也更有利于表现这些人物丰富的生活经历和思想、性格的发展变化。雪漠小说主要塑造了两代农人形象—父辈和子辈(包括两代女性形象)。作者对其小说世界中的每一个人物都倾注了深厚的情感,试图通过一个个鲜活的人物形象诉说其对西北父老乡亲的各种错综复杂的情感和期待。这里的每一个人不仅是作者展现西北农民生存状态和精神品性的“窗口”,还背负着作家的情感、价值观。通过对其人物形象的品评,我们很容易就能分析出作家的审美倾向和创作意图。“雪漠不是想去塑造一个生命个体,而是要通过群体的雕塑实现对一个世界诉说。”[12]
一、父辈—老顺、孟八爷
或许是因为有父亲这一原型的原因,雪漠所塑造的人物群像中,“老顺”要数最成功的一个。老顺一生勤劳、朴实,性格中不乏西部农人豪爽、刚强的一面,就连鹰也喜欢那种“架鹜不驯”、“性子烈”的真正的鹰。可贫困带来的种种灾难却一次次地摧毁着他性格中原有的一点刚性,女儿的不幸、大儿子的死亡、小儿子的出走、就连“精灵”一样的外孙女也被活活冻死在大漠深处,面对这些常人无法忍受的痛苦,他只能以麻木自己的感情来接受事实,或者是靠走到人多的地方去听大家“喧谎儿”,听魏瞎子唱“凉州孝贤”来逃避。他的生活信条就是“老天爷给个啥,我就能受个啥。”老顺这种超乎常人的忍受力不能不使我们的心为之而震动,可是,我们在惊叹这种坚韧不屈的性格的同时,更多却是无尽的心痛和叹息。中篇小说《狼祸》《莹儿的轮回》和长篇小说《大漠祭》《猎原》中都出现过孟八爷这位睿智的老人形象。他坚韧顽强、睿智豁达、豪爽重义、善良真诚,他就像是一个民间哲人,既有对人生沧桑、世事变迁的坦然,又有对生命真谛的深刻追问。走进文本,我们发现作家对这个人物倾注了大量的心血,寄予了太多的审美内涵,几乎要把他塑造成一个沙湾的“神人。”从《狼祸》到《猎原》,孟八爷从一个精明的猎人,变成了一个生态保护者,他的思想总是在不断地变化与进步,连沙湾里最有文化的人—灵官也对其佩服至极。然而,我们发现,引起孟八爷思想产生变化的原因,既不是因为他像灵官一样接受过先进的思想文化教育,也不是因为有功利性的诱惑因素所致,而仅仅是其自身的原因。所以,孟八爷这个人物形象是中国传统文化道德中先进思想凝聚的一个结晶,寄托着作者对乡村文明的赞扬和怀念之情。孟八爷作为这个地区最受人敬重的老人,他的身上有一种人性的光辉,这在一定程度上也满足了读者对于西部文学的审美期待。孟八爷乐观豁达、老顺坚韧顽强、新疆爷善良无私,这些西北农人的典型代表身上凝聚着的是中国农民几千年来世代积淀与传承下来的人格品性。今天看来,他们身上这种知足常乐、忍辱求生的性格己不免带上了一层保守和愚昧的色彩,可是作家并没有以一个启蒙者的姿态去一味地批判和揭露,而是采取了一种更为委婉的态度,既有对他们人性中光辉一面的褒扬,也有对其保守一面的批判。
二、子辈—憨头、猛子、灵官
雪漠所塑造的子辈农民形象是成长在农村转型变革时期的一代,他们都接受过现代教育,又深受父辈身上传统保守文化的熏陶。现代性思想与传统文化的冲突在他们的身上留下了深深的烙印,这也就必然造成了他们在心理上的种种矛盾与挣扎。可是,这一代却也是现代农村发展的希望所在,是作家充满了期待的一代。生长在同一环境,出身于同一家庭,老顺家三兄弟却有着截然不同的命运遭遇。雪漠选择这样安排兄弟三人的命运结局,应该不只是为了丰富故事情节,更是以此来暗示这一代人该何去何从才能担负起西北农村的未来。如果从这个层面去思考,这三兄弟的命运结局就带上了明显的象征意味。他们的结局不仅象征着
子辈农民的三种不同选择,也象征着西北农村未来发展的三种不同道路和结果。
憨头因下水救人而患上了“阳痞”,但因为思想保守,不愿意求医,以致终身抑郁,可命运却让这个可怜人又患上了肝癌,早早就命丧黄泉。面对一个年轻的生命如此凄凉惨淡地从这个世间消失时,作为这个家里最有觉悟,知识水平最高的人—灵官,也无能为力。在看着大哥遭受病痛的折磨时,甚至产生了盼着大哥能早点死去的想法。灵官作为沙湾地区最有文化的人,他的身上体现出的是与别人不同的人性的矛盾。他有一颗善良的心,所以不能忍受人类帮着鹰去残杀兔子的血腥;他有一腔炽热的爱,所以才敢冲破道德伦理的界限和嫂子相恋。事后,良心和道德的谴责让他觉得对不起父母,对不起大哥,可是对莹儿的爱恋又
让他陷入到这段不合伦理的爱情中不能自拔。最后,当看着大哥被病痛折磨致死时,由于不能承受强烈的负罪感,而选择了离开。对于灵官出走后的结局,作者留给读者一个开放性答案。灵官作为作家希望的寄托和美好的化身,他的出走和回来都带着一种象征意味,他的离开是对传统的背离,而他的回来兴许会给沙湾村带来一片新的景象。
同样是对男女之情的描写,作者运用却是完全不一样的表现手法。灵官和莹儿的爱情虽不合伦理法则,作者却把它描写的轻盈美丽,哀婉动人。可是对于猛子和秀秀的“偷情”,作者虽没有持谴责的态度,却从一开始就将他们定义在了肉与欲的层面。当然这也与猛子这个“只有吃饭的肚子,全无想事的心”[13]的鲁莽形象是符合一致的。其实,在中国西北农村的现实生活中,猛子这个形象才是绝大多数农村青年的典型代表。他们成长在农村社会大变革的背景下,亲眼目睹了当代农村社会日新月异的发展与变化。作为这个环境中最具有生命力和活力的一代人,他们迫切希望自己也能够融入到这发展的浪潮中去,但是由于自身知识水平的限制,不但使他们没能很好地适应变化,反而还促使了他们身上一些劣性事物的膨胀。《白虎关》中,猛子因为嫉妒双福的财大气粗,一心想破坏他的财运,就伙同别人去做“掘坟”的蠢事,甚至还滋生了睡了他的女人而报复他的变态心理。
憨头继承了父辈身上的优良品质,为人善良老实,但却一生抑郁,早早就死于贫困和病魔;猛子在经历了对生存的抗争和自身的蜕变后,还是融入到了平淡普通的农村生活中去,并与月儿产生了至死不渝的恋情;而灵官的出走留给我们的也是未知。这三兄弟的不同结局,不能不让我们去思考,在这场农村经济的大变革、新旧思想的斗争中,农村青年该何去何从?一尘不变很快便被淘汰(憨头),背离传统也前途未卜(灵官)、盲目挣扎却也很快就被埋没(猛子),到底哪一条路才是通向光明的大道?
三、女性形象
现代作家一直都十分关注现代女性的生存境遇,雪漠也不例外。他的作品给
我们带来了一群性格鲜明的西北农村女性形象,她们温柔善良、敢爱敢恨,更可贵的是,她们的内心往往要比男人更强大、更宽容,她们似乎更能看透这世间的世事,比男人们要活得更明白。《白虎关》作为《大漠祭》的续篇,已经把关注的重点从老顺一家转移到了三个年轻女性的命运遭遇上。小说中用大量的篇幅描写了莹儿和兰兰在大漠中与一群豺豹子相互对峙、斗争的历程,西部女性的智慧与善良、大胆与勇敢、坚韧与不屈在这一场人与兽的战争中表现得淋漓尽致。笔者认为,作家倾注大量笔墨,运用细腻的心理刻画,描写的不仅仅是一次深入沙漠腹地的艰难历程,更是一次心灵的洗炼和精神的磨砺。莹儿和兰兰这两个柔弱
的女子自出生就遭受到命运的不公平待遇,成年后又让贫穷和换亲的恶俗葬送了她们幸福,而封建迷信思想的毒瘤和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偏见更是让她们的生活永无天日。
留在这里注定将一生不幸,可离开这里,却还是逃脱不了女性的悲剧性宿命。月儿作为沙湾里唯一走出去的女性,原本是怀着满心的希望想把美丽的“花儿”带向城市,可却受尽了欺辱,最终带着一身的梅毒回到了家乡。其实,这类苦难的女性形象在中国当代文学史的画廊中并不少见,但是难能可贵的是,雪漠笔下的女性是不甘屈服的,她们不愿意沉沦于苦海之中,也不甘心忍受男性主权社会的欺凌与侮辱,始终与命运做着无畏的抗争。猛子喜欢双福女人是因为喜欢她的身体,兰兰在遭受了丈夫、婆婆的折磨后想从少女时的初恋那里寻找一丝慰藉,却发现花球唯一感兴趣也仅仅是她的身体。在雪漠的作品中,男人和女人犹如天地两极,一方只在乎实际欲望的满足,一方却追求云雾般飘渺的精神爱情。在这里,作者通过男女爱情观念的不同,彻底地鞭挞了男人强大身体背后的虚伪和渺小,彰显了女性人性中光辉的一面。
除了这些年轻的女性之外,雪漠小说中塑造的其他西北农村妇女形象也活灵活现,尤其是灵官妈、莹儿妈这两位中年妇女形象给小说文本增色不少。这两个农村妇女一个尖酸刻薄、一个软弱胆小,经常因为儿女之事争吵不休,甚至还曾当众大打出手,出演了一出出令人啼笑皆非的悲喜剧。谁曾想,当初她们也曾是水灵灵、心高气傲的年轻姑娘,但生活和家庭的重压己经将她们最初的性情彻底地挤碎了,将她们都变成了一个个愚昧、自私、庸俗的家庭妇女。她们的现在又何尝不是她们女儿的未来,又何尝不是所有西北农村妇女命运的写照?传统文化对女性的偏见根深蒂固,想要改变命运又谈何容易。她们犹如被困在一所黑暗的
铁屋子里,想要挣脱铜墙铁壁势必要付出沉重的代价。莹儿和月儿的死,将女性的悲剧性命运推向了极致,而兰兰最终饭依宗教也只是对男权社会绝望后的逃离。这些年轻美丽生命的毁灭,昭示着贫穷带给西部人的生存压力以及对女性自由与爱情的栽害,具有崇高的悲剧品格,促人深思、发人深省。
第二章 雪漠小说的创作手法和审美追求
第一节真实而痛心的描绘
一、西北农民贫困生活的真实写照
雪漠曾在《猎原•题一记》中说:“文学的真正价值,就是忠实地记录一代‘人’的生活。告诉当代,告诉世界,甚至告诉历史,在某个历史时期,有一代人曾这样活着。”他又指出:“我不想当时髦作家,也无意编造离奇故事,我只想平平静静地告诉人们:我的西部农民父老就这样活着。活得很艰辛,但他们就这样活着。”基于作者对文学的如此认识,也基于他作为一个知识分子该有的良知和责任,雪漠第一次揭开了蒙在大漠上空的神秘面纱,运用现实主义的手法真实地描写了西北农民的生存状况。我们都知道,由于自然环境恶劣、交通闭塞,西北地区的经济、医疗、卫生、教育事业的发展远远落后于东部沿海城市,贫困一直是困扰西北农民的最主要的问题。雪漠自小生活在武威凉州,并且家境贫寒,对于贫困和苦难的生活有着切肤地体悟,因此当他把那只沉重的笔端伸向贫痔的凉州大地时,流出的尽是震荡人心的心酸与悲痛。
“这房子,十分低矮,立起,手一伸,就够着梁了。檩子被烟熏成漆黑,油油的,泛着亮光。两扇破旧的门扇大开着,因为一关门,屋里就看不清人了。面南的墙上,有个尺把方圆的窗,竖里横里交叉些木条,粘上纸,便是唯一的窗户。地上是一个火炉,一个破旧的柜,一条木凳,一个箱子。炕上,几床破旧被窝,张五盖了一床,铺了一床。靠窗,坐个头发蓬乱的老婆子。……”(雪漠,狼祸一一雪漠小说精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 2004: 158)
住着破烂不堪的房子、吃着隔年“白化”发臭的浆水菜,这就是一个孟八爷以为凭其本事会成为当地富户的猎人的家。想来,如果不是因为连最基本的温饱问题都无法解决,张五也不会冒着违犯国家法律的风险去大漠里狩猎。可是,就算如此,还是不能改变他贫困的生活现状,儿子娶不起媳妇,自己生病了无钱做手术,甚至连几只止疼的杜冷丁都买不起,只能活活被病痛折磨致死。生时贫苦劳累,死时也只能当个“破头野鬼”,这就是一个可怜的猎人“跌绊”一生的结果。“这人生,真看不出有啥意义。张五也罢,孟八爷也罢,都躲不过那归宿”[14],贫困已经让这里的人民对生活失去了所有的希望,甚至对活着也失去了信心。
“我想写的,就是一家西部农民一年的生活,(一年何尝又不是百年?)其构件不过就是驯兔鹰、捉野兔、吃山药、喧谎儿、打狐子、劳作、偷情、吵架、捉鬼、祭神、发丧……换言之,我写的不过是生之艰辛、爱之甜蜜、病之痛苦、死之无奈而已。这无疑是些小事,但正是这些小事,构成了整个人生。我的无数农民父老就是这样活的,活得很艰辛,很无奈,也很坦然。”[15]这是雪漠在《大漠祭》自序里说的话,其实不光是《大漠祭》,雪漠的小说中都没有什么重大的历史事件、复杂的故事情节,而是采用一种细节化的叙述方式将西北农民的日常生活全景式地展现在读者面前。这种近似于作画的细腻描摹中,隐藏着的却是令人休目惊心的生存的现实。老顺一家虽然己经解决了基本的温饱问题,但还是挣扎在贫困线上,永远入不敷出,承受着物质医乏带来的种种压力。他们一家人最主要的收入就是种粮食卖钱,可辛苦一年的所得往往卖不上好价钱。可生活中,生病需要钱,子女上学需要钱,儿子娶媳妇需要钱,还要缴纳水费、电费、打井费、公粮和各种不知名的“招待费”,各种合理不合理的压力,致使一个“钱’,、字成了困扰这一家人的最大问题,也成了造成他们生活中很多灾难的根源。正是因为一个“钱”字,才致使灵官妈仅因为一头猪的死而在全村人面前嚎陶大哭,也正是因为一个“钱”字,憨头才会早早死于病魔的痛苦中,更是因为一个“钱”字,兰兰和莹儿才会成为换亲的牺牲品。
在这里,物质的医乏不是个别的,而是普遍的,贫困几乎成了这里每一个人永远都摆脱不了的梦盾。莹儿的父亲看着女儿受委屈只能一次次地重述着他那永远也实现不了的发财梦,而其实他的要求并不多,只是一万块钱。只要有了这一万块钱他就可以让女儿“想咋就咋”。但是作为一个处在沙湾里的老农,他最终还是只能沉浸在自己编制的梦里,眼睁睁地看女儿被妻子卖给了赵屠户。俗话说“虎毒不食子”,但莹儿妈那样一个刁钻精明、气性高的“母老虎”,最后还是在儿子和”丫头之间比较了之后,选择了“卖”女儿这一条路,甚至为此不惜在亲家,女儿,徐麻子面前上演了一幕比一幕令人恶心的丑剧。莹儿妈和兰兰妈,一个刁钻自私,一个宽厚软弱,但无论心性如何,生为人母谁又愿意亲手将自己的女儿推入绝境。而这一切,都是贫穷的悲哀!
在这里,“食”与“性”的饥渴已经将人们的心性扭曲到了变态的地步。五子因为穷娶不上媳妇,长期的性饥渴将他压抑成了一个见了姑娘、媳妇就乱咬的疯子,五爷“为民除害”,不得已忍痛将其推入悬崖。而这种亲生父亲杀害子女的人间惨剧却还在这里连连上演。宛若天使的小女孩引弟,因为母亲兰兰生不出儿子,父亲白福便将不满发泄在她身上,认为她是他当年杀死的白狐狸精转世,于是,狠心把她领进沙漠活活冻死。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贫困伴随的必然是愚昧,而愚昧造成的人们的迷信,更成了酿成人间悲剧的罪魁祸首。雪漠作为一个出生并成长于西北的作家,与这里的人民建立了深厚的感情基础,因此当他的父老乡亲遭受苦痛生活的折磨时,他的灵魂也备受煎熬。走进他的最新长篇力作。
《西夏咒》,我们发现,就算作家敞开心扉、任意挥写自己的精神世界时,依然还是不能忘记西北人民的贫穷和苦难。西北农民的贫穷就像刻在雪漠心中的一道伤疤,只要一提笔这道疤便会自然地裂开在他的笔端。《西夏咒》中,雪漠将人饥饿的状态描写到了极致,那一幕幕人吃人的惨剧简直令人发指。“苦难与抗争是贯穿其作品的主题”[16],作为一个生于斯长于斯的当地作家,他在把一幕幕鲜血淋漓的惨剧展现在我们面前时,毫无疑问,心情是沉痛的。可是,作为一个有责任的知识分子,他又必须这么做。鲁迅曾经“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愤怒心情,似乎在雪漠的身上也有所显现。他一面赞扬着西部农民坚韧不屈的人格精神,一面又为他们的不幸和不求改变感到痛心疾首。
“《大漠祭》承继我国现实主义优良传统,饱蕴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正视现实人生的勇气。它不回避什么,包括不回避大西北农民负担过重和大西北贫困的现状。它的审美根基是写出生存的真实,甚至严峻的真实,这样才能起到激人进奋的作用。”[17]细读雪漠的小说我们不难发现,雪漠不仅仅是个“暴露者”,他之所以忍痛将这些苦难赤裸裸地展示于众人,很重要的一个方面是为了引起我们的思考。为什么这里人民的生活如此的艰辛,到底是什么原因让他们的生活充满了这么多的苦难与不幸,是恶劣的自然条件、是不健全的社会制度,还是残存在人们身上落后愚昧的思想?
二、人与自然环境暴力关系的暴露
虽然西部拥有很多让世人叹为观止的壮丽景观,但历来却也是我国自然环境最恶劣、条件最艰苦、生态破坏最为严重的地区之一。因此,当环境问题已经成为全球问题的今天,任何一个有责任的西部作家对于当地生态、自然环境破坏的反思都是理所当然的。雪漠的小说,虽然称不上“生态小说”,但其作品却不乏对人们破坏自然环境行为的深刻揭露,有浓厚的“生态意识”。
《狼祸》中,作者给我们描绘的人与狼、人与人之间的斗争让人震撼。因为牧人们的过度放牧和任意杀猎,沙窝里的生态环境已经严重失衡,草场退化、气候干旱已经严重威胁到了牧民们的切身利益。为了争夺水源和草地,沟南沟北的人群起拼杀,而那原本温顺善良的羊眼里也露出了贪婪、可怕的目光,成了喝血吃肉的“狼”。雪漠以一个亲历者的身份向我们描述了一幅世界末日的景象,沙漠吞噬村庄,人狼对峙,柔顺的绵羊暴露出狼一样的凶相,人与人为点滴之水械斗。由于人们的无知和贪婪,今天的凉州早己经失去了历史上那草木丛生、生机盎然的时期,沙漠化、干旱缺水、物种灭绝等生态问题日益严重,各种灾害也频
繁地侵袭而来,但是人们并没有因此警醒,而是继续着愚昧的破坏活动。《狼祸》中黑羔子的诅咒充满了意味,人类对大自然破坏、掠夺到了极致的时候,人类难保不会断子绝孙。
“这些年,我老纳闷,以前,大沙河那么多水,柳栋呀,芦苇呀,树呀,里头啥没有?狼了,狐子了,野兔了……真正一个森林王国。现在,除了耐旱的沙娃娃外,至多有几只獾猪娃儿。那水,连饮猫儿的也没了。”(雪漠.狼祸一一雪漠小说精选[M].北京:中国文联出版社,2004: 29 )
在大漠草原的深处,水几乎就是生命的象征,所以“井”一直都是雪漠小说中一个非常重要的意象。《大漠祭》里人们打“井”,《猎原》里人们抢“井”,《狼祸》里人们因“井”而丧命。西北农民的生命都维系在“水“上,可是因为人类的无知和贪婪,这个地方的生态环境已经严重失衡,水源问题己然成了这里牧民和农民们最大也最迫切的问题之一。
如果说,《大漠祭》《白虎观》只是通过对环境的描写来衬托西北农民生存的艰辛与不易,那么《猎原》却真真实实地描写了由于环境恶化造成的缺水带给牧民们的对生存的绝望。从《大漠祭》到《白虎关》,一直到《猎原》,雪漠小说中反映的生态意识越来越浓,甚至有人说《猎原》就是一本“地球是这样毁灭”[18]的参照。凉州地处大漠边缘,随着环境的恶化,农民单靠种地已经不能满足基本的生活需要,为了维持生计,他们只能向沙漠腹地放牧、狩猎。但由于缺乏基本的生态意识,大规模的放牧、大肆地打狼、打兔、猎鹰,使大漠原本脆弱的生态环境急剧恶化。缺水、少草、狼祸、鼠灾,各种灾难接踵而至,使得沙湾人原本艰难的生活愈发艰窘,形成一种可怕的恶性循环。《狼祸》中,人与狼的斗争其实就是人与自然的斗争。小说通过狼的报复和最后的感恩,其实在告诉我们,人与自然只有和平处,西北农民的生存环境才会从根本上改变。雪漠一直都关注着人与自然的关系问题,饱含有深深的忧患意识,也试图通过自己的作品来唤醒这片土地上人民的生态保护意识。
第二节 沉重而诗意的吟唱
一、浓郁的悲剧气氛—死亡
雪漠的小说充满了浓郁的悲剧气氛,除了其对西北农民贫困生活的真实描绘之外,主要原因恐怕还在于其对农民精神层面的深度挖掘。雷达说,“《大漠祭》的主题就是生存。”[19]其实,不仅是《大漠祭》,生存和生命是贯穿雪漠所有小说作品不变的主题。叔本华说:“一切生命,在其本质上皆为痛苦。”[20]人作为一种生命,为了维持自身的生存,从一开始便和自然环境和社会环境进行着不停的斗争。生存的过程其实也是消耗生命的过程,这一永恒的矛盾就是构成生命痛苦与挣扎的根源。既然痛苦是人生不可剔除的因子,那生活在生存环境如此恶劣的环境中的生命更是充满了痛苦与煎熬。雪漠的作品也正是体现了这一点,读他的小说,就像是读一部农民的“苦难史”,而最能体现这种苦难遭遇的莫过于死亡,这死亡不只包括身体的死亡,还有精神的死亡。
“生在西部农村,最大的好处,是能感受死亡。”[21]从雪漠的第一篇小说《长烟落日处》到他的最新作品《西夏的苍狼》,他的每一部小说几乎都布满了死亡的足迹。《长烟落日处》中雪漠所描绘的西北农村世界不仅灰暗、阴冷,还笼罩着浓郁的死亡意识。双生、瞎仙爹、狗娃爹娘、陈卓媳妇……短短几万字的一篇中篇小说,从头至尾不停地有人死去,可这么多的死亡却丝毫没有引起这里人的关注,他们依然还是每天像牛一样的劳作,每天听瞎仙唱《十八摸》,每天蹲在墙根底下喧谎儿、谈女人,仿佛对他们而言贫困就是生活,死亡就是常态。贫困和闭塞的生活环境已经使他们完全没有什么精神追求,只是麻木地过着“一天就是两个半日子”的生活。这篇小说中,作者描述的乡民世界悲悯之气沉重得让人窒息,但最让我们感到心酸的不只是那一个个逝去的生命,而是这群乡民们灰暗的生存状态和他们麻木的精神世界。
《狼祸》中的张五,因为没钱做手术也没钱买止疼药,只能在家活活地被一种本来不要命的病折磨致死。“次日,张五落气了。那皮包骼骸似的面容青桔桔的,看去很害怕。听说,业障的人死了,都这样。”[22]一个名扬一时的好猎人就这样在贫困和病痛中凄惨地死去,死前全家只能吃着发臭的浆水菜,儿子费尽全力为他生发来的好吃食也不过是几带方便面;死后没有像样的棺木、没有花圈、没有道场,唯一能达到“当地最高水平”的就是女儿的哭嚎声,“声情并茂、气血捶胸”。[23]作者在这里用近似于调侃的语言,将张五的死亡悲剧推向了极致。死亡是每个生命最终的必然结局,同样也是生命所要承受的最大的痛苦,雪漠正是通过生命的终极形式—死亡,来反映西北农民的悲剧性宿命和他对生命的悲剧性体验。《大漠祭》中憨头的死、五子的死、引弟的死、莹儿的死,更是将西北农民的悲剧性命运推向了极致。
在雪漠的小说中,死亡无外乎来自两种原因—自杀和被杀(包括人和病魔),但是不论是哪一种原因,背后其实都隐藏着一种必然性。豁子、张五,憨 头、五子,他们或死于意外灾难、或死于病痛折磨,但追其原因都逃不开两个字----“贫困”。看来,生在如此贫瘩的地方,苦难和贫穷是注定的,而一旦得了病,死亡就更是必然,所以孟八爷说“穷人是不能得病的。”然而,物质贫乏带来的精神愚昧比疾病更可怕,所以引弟的死才最让我们震怒。如果说,以上这些人的死亡是无奈的“被杀”,但那些宁愿放弃活着,主动选择去承受死亡的痛苦的人又如何解释?改改妈服了农药、莹儿吞了鸦片、月儿选择了在大漠中自焚,可是,如果她们继续活着,又何尝不是一种比死更痛苦的煎熬。这些年轻的女性主动选择了用死亡来捍卫自己最后做人的一点尊严,作者通过死亡已经把理性的
批判深入到文化和精神的层面,原始的惰性、凝重的习惯势力、繁杂的礼俗,这一切构成一个稳定的“文化精神圈”,决定了农民的心理状态,也造成了他们死亡的必然性。
身体的死亡留给人们的只是一时的伤痛,可精神的死亡带来的却是整个民族的伤痛。兰兰是个不甘心的女人,她不想像沙湾里的其他女人一样,整天浸泡在丈夫的粗暴和婆婆的蛮横中,所以她宁愿“冒天下之大不韪”也要和白福离婚。为了挣钱给孟子和白福讨个媳妇,也为了改变她们自己的命运,莹儿和兰兰这两个年轻的女人踏上了一次艰难的运盐征程。大漠的狂风没将她们淹没,凶狠的豺豹子没将她们扯碎,盐池辛苦的劳动也没将她们击垮,她们就像是两个坚强的西部女神,在大漠中历经了千难万险,依然顽强地挺立着。她们的身上有着令一般女人望尘莫及的顽强和勇敢,但是就算如此她们最终还是摆脱不了她们悲剧性
的宿命。莹儿在遭人凌辱后被母亲卖给了赵屠户,只能含恨吞了鸦片;兰兰选择躲进宗教的世界去寻求内心的平静和安慰。命运就像是一个磨盘,将她们身上美好的品质都一一磨灭了。其实,雪漠小说中哪一个西北农民最终又都不是向命运低下了头?老顺坚韧顽强却只能一味忍耐,月儿妈心高气傲却也为儿卖女,瘸五爷老实善良却也成了杀人凶手,一代农人身上的传统美德都己经渐渐地被贫困和苦难所异化。想必这些美好精神的死亡,更是作者所叹息和痛心的。
二、悲天悯人的情怀
(一)诗意的描写
雪漠从一踏进文坛就带着一种悲天悯人的态度,始终让悲悯与同情守护着他的那颗“文学之心。”走进文本,我们就会发现,雪漠的笔端一直都笼罩着一层悲悯的诗意,作者从不回避这里人民生活的艰难与贫困,但他把这种苦置身在了一个诗意的环境中。大漠的环境荒凉、寂寞,但作者却把它描写得诗情画意。这些诗意的文字,不仅表现出了作家对这片土地深沉的感情,也表现出了他对这方土地的深入骨髓的理解。他总是温情脉脉地讲述着一个又一个关于西北农民的凄凉故事,既不恼,也不怒。二十岁被抓兵新疆,连新媳妇的模样都没看清楚就被迫进了军营,后来死里逃生,回家却发现新婚的妻子己经被哥哥卖作他人妇,他
一生再未娶亲,靠着在村子里卖糖果维持生计并几十年如一日地接济已经他嫁的妻子及其丈夫(((新疆爷》)。这就是一个西北农村老人孤苦心酸的一生,凄凉而又感人的故事,让我们每一个读者都为之动容。作家也正是想通过这种温情脉脉的故事告诉每一个人,在严酷的大漠边缘,在经济条件如此窘困的环境里,人与人之间仍有爱。
西部农民的生活充满了艰难和痛苦,但恶劣严酷的环境非但没有打倒他们,还造就了他们坚韧的人格和顽强的精神。作者总是不自觉地去表现他们身上坚韧、善良的美好品质,让苦难的生活蒙上一层诗意。《狼祸》中的豁子女人,年轻的时候被卖到大漠深处,这样一个命运凄惨的女人,心里却无比的清醒,她看透了外面纷乱复杂、人心巨测的世界,甘愿做了豁子的女人,融入到这大漠的宁静中去。她喜欢鹤子,但是当孟八爷的生命受到他的威胁时,她却毅然选择了捍卫正义,用酒瓶砸倒了鹤子。她虽然不爱豁子,但在灾难降临到他的身上时,她依然义无反顾地去抢救他,甚至不惜去求她平日里最讨厌的人。新疆爷、豁子女人、孟八爷、老顺夫妇,这些人的身上都有值得我们去歌颂的人性的光辉。
(二)深切的理解
雪漠将农民的生存现状全景式地展现在读者的面前,既不是为了揭露他们的愚昧可悲,也不是为了将他们的痛苦展示与人,而是用一种大气浑然的叙述,向我们诉说一群灵魂是如何在苦难中挣扎的。对于衣食没有过多要求的凉州农人,他们一生的心愿就是平安健康、养儿引孙,祖祖辈辈就这样安稳地生活下去。可是,事实的残酷性就在于他们连这样最低等的要求也不能满足。儿子需要女儿的换亲才能娶上媳妇,病重了也无钱医治只能在家等死,各种各样的税呀、费呀集齐了挤压过来,面对这样的生活境况,老顺除了“忍”又能怎样?老顺的口头禅是“老天能给,老子就能受”,这种坚忍顽强的精神自然令人敬佩,可这其中包
含的愚昧和麻木也是显而易见的。对于这些身上沉淀着愚昧、落后思想的可怜人,作者并没有严加批判,而是尽量给这些“不合理”的思想成分提供其滋生的合理空间,让它们的存在“合理化。”他深爱着这些质朴、勤劳的农民,但却不能拯救他们于火海之中,只能叹息和怜悯。“他们老实,愚蠢,狡猾,憨厚,可爱又可怜。我对他们有许多情绪,但惟独没有的就是‘恨’。对他们,我只‘哀其不幸’,而从不‘怒其不争’因为他们也争,是毫无策略的争;也怒,是个性化、情绪化的怒,可怜又可笑。”[24]这段文字准确地表述了雪漠对于凉州农民的情感态度。而作者对人物悲剧命运的理解和同情,尤其体现在对女性命运的理解中。站在传统伦理道德的角度来看,女人偷情是为人们所不耻的,而且是在西部经济、文化如此落后的道德环境中,这就更不能为人们所接受了。但是,雪漠的笔下,莹儿与灵官的偷情、猛子与双福女人的偷情,却显得既合情又合理。灵官、月儿、猛子,面对日益严峻的生存环境,他们也在抗争,也在思考出路,只是在残酷的现实面前,他们的争显得那样的苍白无力,毫无结果。其实走进其文本,我们也不难发现,作者对其小说中的人物,赞扬有几分,批判甚少,理解和同情居多。数遍其小说中的人物形象,作家对其表现出明显的厌恶与批判之情的其实不多。
(三)对生命的一视同仁
雪漠对凉州地区的藏传佛教有深入的研究,他的思想中也渗透了佛教中“悲天悯人”、“众生平等”等宗教思想。在雪漠的思想观念中,人与人,人与这世上的一切生命都是平等的。他从来不把人分为三六九等,尽管沙湾农民的身上有着落后思想的残渣,但在雪漠的眼里,这里的人跟世上的所有人一样,有思想,有感情,也有欲望。因此,当雪漠写到憨头与灵官进城看病、卖兔子时遭遇到的“城里人”看不起“乡下人”的不平等待遇时就显得愤愤不平。而雪漠自己也放下知识分子的姿态,以一个农民的儿子自居,与农民展开平等的对话。
雪漠不只是对生活在困境中的西北农民充满了深厚的感情,而是对自然万物都怀有悲天悯人的情怀。他总是带着一种熟悉、亲切的眼光和态度去描绘西部的大漠、天空、草木、鸟兽……与它们建立起一种平等、亲和的关系。《大漠祭》中,作者在描写灵官跟随老顺进沙窝抓野兔子时,借用了灵官的眼睛和感受把兔子的心理用拟人化的手法表现了出来,把动物提高到了与人平等的地位。而最能反映作者这种“人兽平等”的观念的作品,是其中篇小说《狼祸》。小说第四章以狼为主人公,通篇运用拟人化的手法,描写了“母亲”灰儿在被人类夺去最心爱的儿子“瞎瞎”后的悲痛心情和由此产生的报复人类的复仇心理。作品中,作
者始终强调狼原本是想与人类和平相处的,可是,由于人类的自私残忍,打破了原本存在的和平法则,才会让人与狼之间的误会和恩怨越来越深,开始了相互之间疯狂地报复和厮杀。在小说中,“狼”显然成了读者同情与关爱的主体,而身为我们同类的“人”却显得那么丑陋和自私。《狼祸》的结尾,女人为狼拔去了爪子上的狗牙刺,狼感恩图报给女人送来了黄羊,在这里人与狼已经完全建立了一种平等、和谐的“人兽关系”。这种倡导人与自然万物平等的观念在西部文学中有独特的意义,不仅体现了雪漠自身的生命观,也从侧面体现了当代文学逐渐脱离“人类中心主义”的生命伦理观。
第三章 雪漠小说创作的发展及其意义
第一节纵观雪漠小说创作之发展变化
一、从“知识分子”到“农民之子”
雪漠耗费二十年青春,写了一家农民,无论是他画地为牢的“拙”,还是他对家乡的赤子之情,都是令观者动容的。他曾在《白虎关》的后记里说道:“这二十年,从表面看来,我只写了一家农民。其实,它更是我最重要的一段人生历程,……不管我写得有没有价值,但至少做到了一点:我奉献了黄金生命段里的全部真诚。”其实雪漠的小说创作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童年生活过的那片土地,《大漠祭》《白虎关》《猎原》是对西北农民生存境况的真实描绘,《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中流淌的也依然还是那片土地上的精神。不过,尽管雪漠的创作源泉一直是唯一不变的,但是他的创作姿态和对西北农民的思想情感还是发生了很大的变化。
短篇小说集《狼祸》主要收集了雪漠前期的中、短篇小说创作,这几篇作品都以生活在凉州地区的农民为描写对象,或者描写一个生活场景,或者表现一个人的一次遭遇,作品整体格调阴暗忧郁、形式短小精炼、地方色彩浓厚,表现的主题也一目了然。《长烟落日处》围绕西山堡里发生的很多稀奇古怪的事情,表现了西北农民在贫困和愚昧的挤压下惨淡的生活状况。八爷的走西口、双生的死、和平的死、青青的远嫁他乡……透过这一出出的悲剧,我们不难领悟到作者对传统乡土文化中沉淀的愚昧思想的深刻反思。有论者称,雪漠这一作品深受当时寻根文学思潮的影响,“把乡村作为一种文化标本去观照、解剖、反思,则是这篇小说的一个基本创作特征。”[25]《掘坟》中,猛子和花球由于看不惯双福的财大气粗,因嫉妒而生恨,最后想起了用“掘祖坟”的阴招来破坏双福的财运。《丈夫》中的改改妈,本想借着归来的丈夫挽回一下平日里在村里女人面前失去的自尊,可最终所谓的自尊却变异成了虚荣,在其精神支柱倒塌时,便自然走向了毁灭。由此,我们可以看出,雪漠前期的小说创作秉承了传统乡土文学对农民劣根性的批判精神,对生活在这里的乡民的愚昧、保守的思想状态进行了激烈地批判。因此,笔者认为这个时期的雪漠是以知识分子的身份自居的,他是站在他所描写的对象之外的一个较高的点上来审视他笔下的一切,他的眼光中充满了批判,俨然是一个“启蒙者”的姿态。但是,随着作者写作态度的日益成熟和心态的日益宽容,雪漠的身份己经渐渐从“知识分子”回归到了“农民之子”。到了“大漠三部曲”里,作者的批判力度己经不像之前那么强烈,而是多了一份理解,一份同情。他不再是一个讲述者,而变成了一个诚挚的倾诉者,把自己也融入了苦难的群体中。
“在《大漠祭》中,雪漠放下启蒙的姿态,把自己全部的同情与忧虑给予自己生长的那片土地及那片土地上的父老乡亲。’,[26]他用满含悲悯和怜爱的眼睛注视着他们的嬉笑怒骂、悲欢离合,他原本就是那些农民中的一个,他的心灵、精神从来就没有离开过。他用笔书写的不仅是凉州父老乡亲的生活,更是他自己的人生。雪漠小说中的人物都有原型,他自己曾经说过,老顺夫妇的原型是他的父母,憨头的原型是他己经死去的弟弟,这些人物都是他平日里最熟悉也最亲近的人,所以读他的作品,让我们感到既亲切又真实。“我最喜欢的身份是老百姓,能和天下那么多朴实善良的老百姓为伍,并清醒健康地活着,是我最大的满足。”
二、从“写实”到“寓言”
很多评论家在评论雪漠的小说时总是标榜其小说的真实性,不可否认,雪漠的《大漠祭》确实真实地展现了西北农民的日常生活状况,也将这些在贫困线上挣扎的西北农人的喜怒哀乐等心理状态体现得淋漓尽致。但是,当我们深入到一个个具体的文本中,就会发现,雪漠并不只是一个“描绘者”,仅仅将这里的一草一木、一人一事描绘、叙述出来,而是带着深厚的感情和深入的思考,而且随着创作时间和创作经验的积累,作者的思考也渐渐越来越深入,创作方式也经历一个由外到内的转变。这一转变反映到文学文本中,最显著的一个特点就是作者不再过多地描写琐屑的生活场景,而是越来越多地关注人物的内心世界,越来越
注重对人物心理、精神世界的描写。《大漠祭》中以老顺一家一年四季的生活为主要线索,全书没有中心事件、没有中心人物,也没有激烈的矛盾冲突和扣人心弦的故事情节,整部作品描写的就是老顺一家及其与他们相关联的一群人一年的日常生活琐事。《白虎关》作为《大漠祭》的续篇主要写了三个女性艰辛的生命历程,跟《大漠祭》相比,其中已经没有了太多关于生活场景的细节化描写,更多的是对于人的心理世界和精神世界的描述。莹儿和兰兰在大漠中和豺豹子的生死斗争,更像是一次心灵的炼狱和重生,渗透了很多作者对生活和生命的哲学思考。
“《白虎关》不仅是一部关乎现实的小说,更是一部关乎灵魂的小说’夕,[27]它不仅写出了西北农民真实的生活状况,更写出了西北农民的心灵,写出了人性中的悲悯、挣扎、麻木和无奈。而到了《猎原》里,作者的思考已经从对“农民命运”的思考上升到了对整个“人类命运”思考的高度。而这种思想上的日益深化反映到雪漠小说的文本形式的最明显的变化就是从“写实”到“寓言”的变化。对整个人类的思考,尤其是对人与环境关系问题的深切关注明显己经超越了以前仅仅对西北农民生存状况的思考的闭限。由此可以看出,雪漠小说反映的思想主题在围绕着西北农民生存问题的主旋律不变的前提下,己经越来越深入,深入到了人类及生命的高度。
《大漠祭》的日常生活叙事惊心动魄;《白虎关》的精神世界展示震撼人心;《猎原》对于生命的思考也令人深省;从《大漠祭》到《猎原》,雪漠经历了一次成功地蜕变,从对生活场景的精细刻画转化到了对于生命的形而上的思考。有人曾如此评价《猎原》的真正价值和内涵所在,认为它“是一个‘城堡’似的模糊大寓言,里面有许多人生和生命的悖论”,“人与人,人与自然互为猎物,其寓言性营造了强烈的反思意识”,“是典型的融入了佛道精神哲学的寓言悲剧文本。”[28]而之后作者推出的《西夏咒》更是被雪漠自己称为“一个巨大的混沌和寓言”,浓厚的神秘文化氛围、曲折复杂的情节、迷宫般的结构,把我们忽而带往历史,忽而置身未来,对民族文化的反思和生命终极意义的追寻使得这部作品有了深厚的思想内涵。此外,这两部作品充满了浓厚的宗教色彩和迷幻色彩,故事似乎生长在现实的土壤之中,却又远远高于现实,似真似幻、忽明忽暗,与以往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有了很大不同。
第二节雪漠小说的意义
一、对农民社会地位的深切关注
雪漠把自己的目光一直对准西北农村的农民,写出了他们在日益恶化的环境中的痛苦与忧伤、挣扎和无奈,但他在真实地将农民的苦难生活呈现在读者面前时,也突破了传统小说“庸俗的苦难展示”的案臼,在努力思考着造成这一切苦难现实的深层原因。雪漠小说的独特之处就在于饱含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和对社会弱势群体的深切关注,尤其是对在现代化进程中农民实际生活能力被无形弱化的现实的关注。《大漠祭》中老顺交公粮时,上好的粮食被粮站的干部故意刁难压为三等;《白虎关》中,为满足一部分人的个人欲望,地方政府机关强行低价向农民征收土地;水库管理当局趁当地干旱之机提高水价,而农村信用社却又趁机
对农民高息贷款……雪漠小说的大胆之处就在于不回避这些敏感的社会现实问题,直指国家机关工作人员欺上瞒下的不法行径,通过对这些现象的揭示来表现农民低下的社会地位和城乡之间的严重不平等。
“你还做梦哩。人家想榨你苛你,还管啥天下不下雨?这次,不过找了个水理由。就算天下雨,你以为就没理由了?狼要想吃小羊,总能找到借口的。这几年还少吗?忽尔叫你买节能变压器,忽而这个费,忽而龇那个税的……没这个理由,就有那个理由,人家总能找出的。”(雪漠.大漠祭【M].兰州:敦煌文艺出版社.2009:320)
以上这段话节选自《大漠祭》,从这短短的几句话中我们就可以看到,农民不仅承受着各种沉重的税赋,还是任人宰割羔羊,处在社会的最劣势地位。憨头因为没钱给医生送礼,手术时间被一次次地推迟,最后在没打麻药的情况下被生生地切开了腹部。然而,这种劣势的社会地位带给农民不只是生活的贫困和身体上的痛苦,还有精神上的压迫。憨头和灵官进城卖兔子遭到了城管的无理欺压,面对税务人员的蛮横无理,他们只能忍气吞声。“要是连个人都不是了,要钱干啥?”[30]灵官的话让我们感受到了,农民低下的社会地位甚至连最基本的做人的自尊都不能维护。
除了这些欺压百姓的现象之外,雪漠还通过描写城市文明对乡村文明的排斥和不屑来体现农民恶劣社会地位。《白虎关》中月儿带着美好的希望扑向了城市,结果却被城里的老板欺骗染上了梅毒,最终只能逃回家乡,寻找一点心理安慰。双福在外打拼多年,终于名利双收,却在城市的物欲横流中迷失了自我,因强奸女学生而获罪。月儿和双福都是带着乡村文明走向城市的,可最终的结果都是带回一身的伤痛。如果说双福的结局是其罪有应得,那月儿的遭遇就是活生生的农民被欺侮的事实。对于城市来说,农民永远都只是一个漂泊者,在那里他们永远都找不到归属感。如果沙湾村的生活不那么贫困,思想不那么闭塞,又怎么会有那么多的人想要离开。因此,要提高农民的社会地位,归根结底还是要提高农民的生活水平,解放他们的思想。所幸的是,我们的党和政府这几年已经开始大力地实施惠农政策,农民的生活条件和社会地位都有了很大的改善和提高。不过,雪漠小说的社会现实意义还是依然存在的,因为就算是到今天,农民低下的社会地位也并没有完全改变。
二、乡土文化的坚守与背离
雪漠几乎所有的小说都是围绕他自己的家乡写的,他对这片土地充满了深深的依恋,对这片土地上生活的人民自然也有深厚的情感。在他的小说中,我们能找出像孟八爷这样完美的“民间哲人”,也能找出想豁子女人这样大义凛然的西北妇女,他们的身上集中了民间传统精神的闪光部分,是作者想要赞扬和发扬光大的。评论家雷达也说:“其实正是老顺和他的儿子们的坚韧和豁达,支撑着我们明朗的天空”[31]因此,我们可以看出雪漠对于根植在西北农村土地上的传统文化并不持完全的否定态度,西部父老身上勤劳质朴的优良品质和坚韧豁达的人性光辉在雪漠的眼中依然是光辉灿烂的。但是,作家并没有因为深厚的恋乡情结就失去了理性、客观的态度,他在歌唱美好的同时,也并没有忘记反思现实。传统文化中落后、愚昧的思想成分对沙湾村人民的侵蚀和毒害依然是作者思考并试图解决的问题。换亲、重男轻女、相信鬼神,这些守旧、愚昧的传统文化积习将农人身上原本善良和坚韧的品质异化成了软弱和麻木,也更加加剧了他们生活的贫困。因此,在《大漠祭》里,作者让灵官离开山湾村,并让莹儿至死都坚信灵官一定会回来。在这里,作家把改变沙湾陈旧面貌的理想都寄托在了灵官身上,期望外来的新思想和新观念能够给沙湾村带来一丝新气象。从这一点上可以看出,在雪漠看来,改变西北人民贫困生活的唯一出路,就是引进外边先进的思想文化。但是,当经济化的浪潮涌进这片原本平静的土地时,带来的除了惊喜,更多的是躁动。《白虎关》中的“白虎关”因为出了金子,吸引了很多的淘金者。因为有了很多的外来人,这个地方多了很多以前没有的东西,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走出自己的窝子,猛子才发现,白虎关的变化,真是大得邪乎,有种天翻地覆的味道,竟有那么多建筑冒出了地面,还有更多的正在冒。一种浮燥的喧嚣到处流溢,乡村曾有的宁静和祥和没了。他想,这世界疯了。”(雪漠.白虎关[M].上海: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426)
“现代化是一个古典意义的悲剧,它带来的每一个利益都要求人类付出对他们仍有价值的其它东西作为代价。”[32]也正是基于此种原因,作者在面对现代化的潮流涌进农村带来的诸多变化时,除了惊喜于它带给沙湾村的经济发展外,也对由此导致的种种美好传统道德的流失深表忧虑。《白虎关》中的双福因为饥饿偷食别人的玉米,被村里人逼得活不下去了才逃出去,后来成了远近闻名的企业家。起初,双福也曾仗义疏财、捐款、盖学校,但是最终却也在金钱和名誉的漩涡里丧失了人性和道德,因为强奸女学生而受到了法律的制裁。双福是乘着工业化和现代化的顺风成功的,但同样却也在这股潮流中沦落了。“以城市文明为参照的西部乡土现代转换,在促进西部发展的同时,不仅加大了城乡不平等关系,而且造成了以信仰缺失、人性堕落、道德失范、价值迷失为内涵的精神危机。在城市文明的发展和喧嚣、庞大的现代化经济机器的进击中,农村的经济秩序与人际关系也分崩离析,与之相适应的温馨、和谐的乡土传统道德文明体系亦开始崩溃。
以经济改革为名的乡土现代性转化,在激活农民求生存与发展的欲望的同时,一也使他们在金钱的诱惑下见利忘义,人格扭曲,人性异化。”[33]这段话很准确地表达了现代化转型这把双刃剑带给农村社会系统的影响和变化,而作者也正是认识到了这一点,才一对农村现代化转型的合理性产生了质疑。贫困是困扰西北农民的最大问题,但苦难并不能压倒一切,在极度的贫困当中,依然存在着可贵的人性之光。新疆爷的善良无私、豁子女人的淡然无畏、老顺夫妇的勤劳坚韧,还有莹儿的纯洁美好……可是,当物质化的欲望袭来时,这些人性中原本美好的东西却被动摇了。可怜的沙娃们被掩埋在了黄沙之下,为了争夺沙坑原本和睦的乡民相互大打出手,为了满足无限膨胀的欲望人们更加肆无忌惮地破坏周围的自然环境……看着传统道德文化中优良的精神被现代化的物质洪流即将冲刷殆尽时,作者的心情无疑是沉痛而又矛盾的。作者一心希望能够改善这片贫膺的土地上人民的生活状况,可是当现代工业化的潮流涌进时,非但没能在多大程度上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反而将原本平静的乡民世界彻底地打乱了。面对这一切,作者开始怀疑,开始仿徨了。《大漠祭》中灵官的出走可以看做是作者对传统文化的背离,但是到了《白虎关》中,作者却还是没能让代表新思想、新观念的灵官回来,因为作者自己己经开始质疑城市物质文明是不是真的就能改善西部农村的贫困状况,这样以道德的沦丧为代价换来的经济发展是不是真的就是值得的?作者用另一个人的故事来回答了这个问题。聪慧美丽的月儿带着美丽的期望扑向了城市,可结果却带着一身的伤痛回到了最初的地方。只有在沙湾,在自己的家乡,才有像猛子那样对她情深意重的男人,才有能够包容她的父母朋友。
“在既往的乡土小说中,城市及其所表征的文明形态,既是乡土文明的对立形态,又是不证自明的乡土现代转化的理想形态和最终归属,但在90年代的西部新乡土小说作家的作品中,其内在的合理性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质疑。雪漠的小说笔调就有这样一个明显的转换过程。”[34]西北人民在千百年的历史文化进程中积淀而成的人格品性与道德品质是与传统的农业文明相适应的,它自身潜藏着否定的因素,因此在现代化的转型过程中并不能自觉地转化成现代性的精神以促进现代化的转型。所以,作者开始把期盼的目光投向了发达的城市文明,可是当物质化、庸俗化的思想侵袭了原本保守、传统的农村世界时,作者却又开始犹豫了。
对于传统文化是坚守还是背离,成了作者纠结在心的矛盾。《西夏的苍狼》里,作者让生活在城市的都市女性紫晓因为追寻一只苍狼而回到西部的神秘之地,成了一个虔诚的瑜伽宗教信仰者。由此可见,作者似乎已经不再信任城市文明的领导作用,反而想用宗教的精神去洗刷被金钱和物质迷惑了的人的灵魂。这或许也是作者在面对城乡文明之间无法调和的矛盾时,一种折中的选择。因为只有在那里,他才能找到物质和精神的平衡。
结 语
“当代文学太需要精神钙片了,《大漠祭》正是一部充满钙质的作品。”①在文坛上充满阴柔之气、生活中充满浮躁之气的时代,雪漠的出现确实给我们带来一种别样的景致。苍茫雄阔的西部风光、原始纯朴的西部生活,还有源远流长的西部文化,这一切都给长期沉溺在缠绵、温情、伤感、颓废类文学作品中的读者们带来一次强大的冲击。从《大漠祭》到《白虎关》,一直到《猎原》,雪漠以他丰富而痛苦的“原型”资源,真实地揭示了西北地区农民的“生之艰辛,死之无奈”的生存状况,也深刻地挖掘出了西北农民的精神品性,把握住了他们在西部农村现代化转型中的精神转向和变化。不论是他“画地为牢”的创作态度,还是他“十年磨一剑”的坚韧精神,都是这个浮躁、喧哗的时代应该提倡和赞扬的。“文学应该拒绝虚假、拒绝起哄、拒绝鼓噪。文学应该需要一种品质,需要一份真诚,更需要生命的投入。”[35]雪漠是这个时代少有的用生命写作的作家之一,他一直秉承的真实、质朴的创作方式也是对当代中国文坛浮华夸饰、浅薄虚妄之风的一次扭转。雪漠的出现确实给当代中国文坛注入了一股新鲜的血液,也为中国乡土小说的创作提供了一个新的模式—用日常化的写作方式反映一代农民的生命历程。但是,尽管如此,雪漠小说的不足之处也是显而易见的。笔者认为,雪漠小说主要在以下两个方面存在明显的缺陷和不足。当然这只是个人的一些愚见,并不代表大众的观点。
一、题材狭小、内容重复
雪漠是“深掘一口井”的作家,几十年来都在耕耘自己出生的那片土地。当然,这样的执着势必会带来一个好处—长时间的挖掘,必然会挖得深,挖得很到位,但不免显得比较狭窄。从处女作《长烟落日处》到“大漠三部曲”,雪漠小说建构的艺术世界从未离开过凉州大地,而所描写的事件也不过就是农民们的日常生活琐事。因此,我们在读雪漠的作品时,会有这样一个直观的感受,那就是,作者翻来覆去说的就是那些事,翻来覆去写的就是那些人。其实,深入到文本中,我们也会发现《大漠祭》和《白虎关》这两部长篇小说的很多内容都是作者之前创作的短篇小说的组合。其实,作者这样写并没有什么不好,反而能让小说中的故事情节和人物串联起来,既可以独立成篇,又可以连成一篇,这也未尝不是一个特色,但却也难逃重复之嫌。
雪漠的新作《西夏咒》是作者的自我突破之作,作者自己也把这部作品的写作称为自己的一次“大死”。尽管这部作品描写的背景依然没有离开凉州,但不论其写作手法还是文本形式都与之前大有不同。《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可以算是雪漠对于其它题材的尝试,但这次大的突变和转型是否成功,这两部作品在艺术水准上较之前是否有所提高,论者观点不一。
二、远离现实,难以理解
雪漠小说以现实主义的创作手法著称,作品有坚实的生活基础,其中充满了大量对西北农民日常生活的细节化的描写,读他的小说就像是读一部农民的“生活史。”但雪漠的两部新作却与之前大有不同,作品不再描写日常化的生活,也不再遵循现实主义创作手法的叙事方式和文本形式,反而更像是魔幻现实主义的表达方式。“历史的梦魔、现实的挤压、灵魂的求索、终极的追问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个奇妙无比的魔幻世界。在文学形式和叙述方式的探索上,更是出神入化,极具特色。”[37]
“如果说《大漠祭》《猎原》和《白虎关》的写作是投入了我的生命的话,那么《西夏咒》的写作便是融入了我的灵魂。写作时,我一直处于以一种激情喷涌的状态。”[38]也许是关乎灵魂的作品,所以《西夏咒》的主题显得多重而复杂,让人难以理解。作者通过对西夏岩窟里挖掘出的历史秘籍的解读,给我们演绎出了一系列稀奇而又神秘的故事,主要描写了千年求索的琼、寻找永恒的羽雪儿、不懈追问的阿甲,在模糊不明的朝代中穿插着各种历史事件和鲜为人知的西部人文景观,如诛咒术、打冤家、人骨法器、骑木驴、男女双修……。评论家一直将它定性为宗教题材的小说,但作品中那些指涉现实的事件和人物,却又不得不让我们怀疑,作者其实只是运用寓言的形式来书写他对现实历史的思考。不过,《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确实充满了浓厚的宗教色彩,作者是想用宗教来回答和解决他关于生命意义的疑惑。但是,也正是因为如此,这两部作品都比较难以理解,尤其是《西夏咒》那迷宫般的结构和变换不定的时间背景,经常让我们迷失在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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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张鼓红.边地的关怀一夏天敏与雪漠小说比较阅读「J」边疆文学.2007 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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