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

陀思妥耶夫斯基：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

文/苏伟

遥想南极的冰天雪地，俄罗斯大地上的皑皑白雪，乞力马扎罗山的直耸云霄的威严气势时，陀思妥耶夫斯基，这位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便会从历史沧桑的岁月中，从冒着狼烟的地狱深处缓缓走来，由远而近，来到我的眼前。

凝望陀思妥耶夫斯基苍白而又痛苦的面容，我就会强烈的感到自己在人间的罪恶感，不洁的灵魂！为了接受审问，我无限地热爱他，向他倾诉心声，等待他伟大而又严厉的审问。只有经过这一审问，人才能确实地懂得自己是何等的渺小，卑微，内心分裂;人又是何等的独特，有力，崇高和伟大！

让我向陀思妥耶夫斯基哭泣吧，为自己悲叹，寻找救赎的力量！他是人世间最慈悲的对人的安慰者，亦是最懂人的心理学家，灵魂的解剖师。所谓灵魂的伟大审问者，首先在于他对人的理解和爱，由此出发，审判尘世之人对自己所犯下的罪，对人类所进行的恶。通过揭露罪与恶，为人的权利和自由进行辩护，为人蠃得解放和尊严。

陀思妥耶夫斯基，真是一位如高尔基所说的“残酷的天才。”

陀思妥耶夫斯基在中国的知音，十分钦佩和推崇他的鲁迅先生，在《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事》一文中，说“他把小说中的男男女女，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里，来试炼它们，不但剥去了表面的洁白，拷问出藏在底下的罪恶，而且还要拷问出藏在那罪恶之下的真正的洁白来”，可谓切中要害的真知灼见。

是的，陀思妥耶夫斯基把人从历史必然性，绝对真理和普遍人性中解放了出来，“放在万难忍受的境遇，来试炼它们”，就是要让他们明白他们存在于其中的深渊，让他们在强大的铜墙铁壁面前，看到自己的悲哀，无奈和渺小，然后挣扎着以头撞墙，带着沉重的肉身向前爬行。

人只有经受罪恶的拷问，才可正视灵魂，通过受苦受难获得救赎。人的尊严和自由，就来自受苦受难的自我救赎。所以,反抗历史必然性和专制制度，是人神圣而光荣的使命。

人性本恶。茨威格大师在他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传》中写道：“淫欲产生纯洁，罪行产生伟大，喜悦产生痛苦，而痛苦又产生喜悦。矛盾永远都是相互牵连的。他的世界横跨在天堂与地狱之间，在上帝和魔鬼之间。”

真实人生乃一场战斗，“战斗的场所就在人心。”

我就是依此理解和走近陀思妥耶夫斯基的，在他面前我可正视人生的矛盾和人内心的黑暗，尤其可向他坦诚自己的罪恶。走近他,便可看见带着血迹的十字架，想起因替人类赎罪而被钉死的“人之子”耶稣。

人类因罪恶不能实现的理想，他们替可怜的人们承担罪恶，而不惜牺牲自己的生命。

这是何等悲壮的义举啊！人类因此而赢得了光荣。

陀思妥耶夫斯基准确地传达了上帝的意旨，并为人的解放和自由进行了终生的奋斗。他曾在年轻时的一次文学沙龙集会上，因大声宣读别林斯基致果戈理的一封信，搅动了社会的平静，触动了沙皇敏感的神经，而被沙皇判为死刑。在被处决的时刻，行刑手突然得到沙皇赦免令，陀思妥耶夫斯基被改判为苦役犯。当他从捆绑身体的柱子上跌倒在地,浑身抽搐,口吐白沫之时,他从地狱回到了人间,开始了另一种生活。

从此,那恼人的癫痫病与他相伴终身。

西伯利亚的风吹拂着他,雪花洒落在身上,荒野印着他的脚印,陀思妥耶夫斯基像一匹受伤的荒原狼一般奔走着,不停地游荡着。这使我想起了中国的包青天,传说包文丞降临世间,因娘亲嫌丑而被遗弃野外,他的凄惨哭叫惊天动地,乌鸦老鹰前来为他遮挡阳光,野狗爬地仰躺让他吃奶。包文丞出生不久,就经历了这般人生的历炼。

被沙皇专政所残酷迫害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在旷野常以野人自居,他的家园,唯是现实中一块实实在在的苦难的乡土。

旷野与乡土相连,自成一体。

俄罗斯著名文化学者莉金兹堡这样表达她,以及她的俄罗斯知识分子兄弟的乡土感:

俄罗斯的农村从来就不曾是一种景观,更不是一种赏心悦目的景观。农村至今仍包含着这样一种极为重要的前提,它决定了我们对世界的认识,我们的审美思维,我们对家园和自然的感情。更准确地说,决定了我们对土地的感情,对土地的生理性的渴望。

俄国最伟大的作家,思想家别林斯基,拉吉舍夫,恰达涅夫,赫尔岑,普希金,果戈理,托尔斯泰,陀思妥耶夫斯基,契诃夫,索尔仁尼琴们唯其有了旷野体验,乡土情怀,才能在他们的著作中表现出巨大的道德力量,他们才会圣徒般地担负民族的苦难,同情,悲悯,而不惧怕流放,监禁,坐牢,杀头,勇于牺牲自我。

旷野,唯有在旷野受过苦的人,才知苦难对人意味什么。关于广大人民的像伏尔加河河水一样深广的痛苦生活,也因旷野,而富于问题意识。旷野是产生信仰的温床,旷野也是培养反抗的奴隶的家园。

旷野,与权力,与政党,与国家为敌,旷野流淌着野性的血液。

在旷野中为生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和包青天，无疑都成了人类正义的审判官,同时也成为伟大的犯人。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边在救人,一边在杀人,包青天也在一边审判,一边宣布杀人。陀思妥耶夫斯基的世界穿行在天堂与地狱之间,传说包青天头枕阴阳枕,即可游走于阴阳两界,可谓:神鬼俱于一身,鬼神难以分离。

伟大的文学就是如此深刻,伟大的作家就是如此复杂矛盾。

世界文学,俄国文学中关于人的主题,因陀思妥耶夫斯基,而达到了前所未有的深度。

这是文学的新纪元.

我因陀思妥耶夫斯基,重新认识了文学;也因他,更深地理解了人,懂得了自己。

陀思妥耶夫斯基,真正的人类灵魂的伟大审问者,他的颇具帝王气象的额头,像大理石苍穹一样傲然挺立，它放射着光焰，是一盏永难熄灭的灵魂之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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