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之草
用爱拯救灵魂
---评雪漠小说《博物馆里的灵魂》
《红豆》 2007年 第21期
《博物馆里的灵魂》是一部寓意深刻的小说。作家雪漠借用第一人称的形式,以类似自言自语的表达方式,揭示了自古以来人类争论不休而又无法解答的一个古老主题:关于灵魂。当然,这灵魂,并不是迷信意义上的灵魂,而是指为什么活着以及活着的理由。
时下,物欲横流,人心浮躁,已经很少有人去真正地关注灵魂了。虽也有人动辄谈灵魂,但多无病呻吟,少有真知灼见。
“人类的灵魂是个最为神秘的所在,至今,很少有人能窥出它全部的秘密。”雪漠在其著作《我的灵魂依怙》书中这样写道。综观雪漠的所有小说,我们发现,他是一个真正探索人类灵魂的作家。为了写出直指人心的作品,他投入了全部生命和真诚。他的小说,往往透过“小人物”的灵魂而窥探整个人类世界。
同样,在《博物馆里的灵魂》中,雪漠也借助笔下的“你”、“我”、“她”,道出了一个不得不让我们思索的主题:让爱拯救灵魂。
“别问我是谁?我也不知道我是谁?”小说的一开始,作者就这样发问。我是谁?“我”仅是那博物馆里的人体标本吗?那看似存在实有的形体,实则是一具失去灵魂的躯体。这就提出了一个令人思考的问题:失去了灵魂的躯体还是完整的人吗?那些活生生的人如果缺少了灵魂又是什么呢?
灵魂是什么?什么是灵魂?灵魂在哪里?千古以来,人们不懈地寻觅和追问,至今也没有定论。久而久之,那些不注重灵魂的心念就织成了一张“没有灵魂”的网,小说中的“我”就在被那无形的大网消解了。但她老是怀疑,那个时时思考的“我”到底是什么?小说一开始,作者就给了读者一个沉重的悬念。
悬念归悬念,但一个不争的事实是,因为被人类“没有灵魂”的念力笼罩了,“我”也懒得思考了,麻木了,这是多么可怕呀。沉睡没有关系,可怕的她是不知道自己在沉睡。好在这个会思考但无鲜活肉体又如风一般被人类概念为灵魂的“我”却是无处不在的。当“我”快要被“群体念力”织成的网桎梏欲死时,一次博物馆的邂逅,“你”如同一道闪电般的光芒激活了“我”,让“我”第一次感到自己的“实有”,也即是灵魂的存在。“我”是如此地狂喜,如此地不能自已。多年来,“你”是第一个肯定了灵魂存在的人。因为了“你”的坚信,激活了“我”的坚信。同时,让我知道了这个世界上有如此关注灵魂,如此纯粹而执着的人。
小说因此也慢慢地展开了。“我”,就是那个曾经美丽的红衣女子,死后被博物馆制成标本供人观赏的干尸。在人类眼中,“我”不过是一具僵尸而已。活着的时候不知道爱――不管是爱自己,爱别人,还是被人爱――而被爱激活之后真正想爱的时候却无表达爱的资本了。为表达对“你”的爱,“我”不管是化现为蝴蝶还是红唇都不如一个鲜活的肉体来的实在。“你”是知道“我”存在的第一个男人,“你”坚定不移的灵魂信仰让“我”坚信了“我”的存在,也因为有了存在才有了价值和意义。灵魂一旦被激活就滋生了一种叫爱的东西。为表达“我”内心中的感激,“我”找到了“她”作为“我”表达爱的载体。“她”青春、浪漫、无邪,更因为她有鲜活的能表达爱的载体。这境况,也反衬了“我”的无奈:“我”有爱的念想,却无爱的资本。
整部小说的叙述就这样自然而然地铺开了。雪漠所有的小说中,不管是《大漠祭》中的灵官与莹儿,还是《美丽》中的爱情故事,笔调都平缓而自然,人物性格及命运都是在看似平淡而单一的事件中体现出一种心碎的高贵和唯美,没有大悲大痛的惊心动魄,有的只是平和地倾诉和委婉。在这个爱情泛滥的时代里,圣洁的爱情也被深深地打了折扣,沦为纯粹肉欲和情欲的堕落写作。一些垃圾文字的根源,就在于如今的时代已经没有人真正地敬畏爱情了。而在雪漠的小说里,读者总能找到那份已逝久远的纯粹情感和唯美追求。这是人类男女之间最为美好的情感呀,它抛去了世俗所有的外显,有的仅是一份至真至纯的爱。
《博物馆里的灵魂》中的“我”对“你”的爱也因为“你”的圣洁和高贵而上升为一种信仰。“我”拥有如花似玉的肉体时,不曾追问过灵魂,灵魂已被世俗的庸碌淹没了。但那灵魂从未离开过“我”半步,“我”冷淡了它,视而不见。一旦灵魂依托的载体肉体消失之后, “我”才恍然大悟,追悔莫及。很多东西就是这样,拥有的时候不知道珍惜,一旦失去了又懊悔不已。 一个博大的灵魂只要激活了另一个沉睡的灵魂,灵魂之间是可以相通相近的。“我”从“你”圣洁祥和的光芒中懂得了“你”心中对人类的大爱。也因了这大爱,才真正激活了我将近沉沦的灵魂。
小说写道:
“我很喜欢你。你的心承载着一个世界。……别笑我。许多时候,一串电光,能立马击碎亘古的黑夜。这不奇怪。当身边充满了被物欲熏蒸却没有灵魂的躯体时,你那丰富宁静而博大的灵魂世界,怎不叫我神往和迷醉。我渐渐从好奇中走出,融入爱的旋律――”
这种爱是发自内心的爱,纯粹而无私。
小说因为爱的存在而有了进一步的发展,作为读者真的有点不忍心把这部作品说成是一部单纯的小说。虽然作品不缺少小说的基本要素,但作为读者更愿意说成是一个灵魂在流淌。这就是小说的魅力所在。小说的外在形式仿佛没有了,剩下的只是灵魂深处的娓娓诉说。雪漠已通过作品文字与读者之间架起了一座心与心沟通的桥梁。因此,真正的文学作品文字的背后都会站着作者那博大坦露的灵魂。这灵魂是直观智慧的体现,它甚至不需要任何的附属。
通过“我”梦呓般的自语,我们可以窥探出一颗挣扎自省的灵魂。而怎么进一步提升灵魂的深度,这是小说要继续叙述的精髓。作为“我”的载体,“她”在“我”的参与下与“你”浪漫邂逅,一起相约到拉萨朝圣。再有智慧和定力的人,有时候也会情不自禁地被真爱所牵引。看似牵引实则是智者久深空旷内心中孤独的一种召唤,而这种召唤是灵魂深处的一抹抚慰,并非世俗间男欢女爱情欲的互补。“你”和“她”为朝圣之旅都在向往着那种浪漫,所要发生的故事看似顺其自然了。但是,小说中的“我”却要救赎“你”。为什么要这样呢?不是“我”在苦苦地说“趁着有爱的资本要好好爱”吗?仔细咀嚼品读之后就会读出其中蕴含的内容,“你”在欣赏“她”多姿的舞蹈时,却淡忘了另一个灵魂的狂欢。“她”美丽的外显打破了“你”宁静的心,对“你”构成了一种诱惑,而这种诱惑是每个独行客所渴盼的。只因为孤独太深太深了,高山流水,难寻知音。爱能拯救了一个灵魂,同时爱也能激活另一个灵魂,“她”因为“我”的点燃从而成了另一个有梦想的灵魂,同时,在与“你”灵魂的接触中提升着彼此灵魂的深度,不再是“我”的附庸和载体了。这就是爱的力量,爱能拯救了一个人的灵魂,同时爱也能带来无尽的痛苦。爱是一把双刃剑。
小说的高潮就在于此。许多灵魂一旦觉醒,就再也不愿沉睡了。“你知道,拯救我灵魂的,是爱。是爱,将我从消解中拔出;是爱,给了我活的感觉;是爱,让我有了自我;同样是爱,使我有了铭心刻骨的相思。”“我”是深深知道爱的力量的,爱是一种魔力,它能使一个灵魂燃烧。“我听到两个声音在你心里斗着:一个说,爱吧,趁着有爱的载体;一个说,逃吧,生命里还有更重要的事。前者有许多未知,每个未知都是毁灭的开始;后者却趋向静默,那静默的大美里,有孤独,有空寂,更有永恒的诗意。前者说:爱她吧,瞧,多美的女子,那怕爱的结果是毁灭;后者说:你还应该有更大的爱。小爱转瞬即逝,大爱相对永恒;小爱是个人觉受,大爱是心灵的滋养。”“你”终于逃遁了这次邂逅,消解了这次诱惑,定格了自己灵魂的归宿。“你灵魂的宣纸,只配叫那书生,画一些小桥流水。无论你咋个坚强,也承载不了骏马的驰骋。渐去渐远吧,别在视野里踟躇。你的所有顾盼,都会消解了自己。” 可见,“你”智慧的头脑也读出了“她”灵魂的深浅,世上的一切,都有各自的归宿和位置。经过了“你”、“我”、“她”各自灵魂的痛苦挣扎和徘徊,“我”终于穿过时空隧道看到了未知的世界,而“你”哲人般的孩子头脑很快就从迷失中走向原有的宁静和安详,品出这浪漫邂逅的背后所有的大空和虚幻,而将小爱融入到大爱之中去了。“她”的灵魂被激活,但“她”的灵魂没有被燃烧。“她”写不出灵魂的深处,只好赠笔与“你”,有“你”来写了。
《博物馆里的灵魂》结尾有种无奈的凄美,凄美中蕴藏着一股力量。这无奈,这凄美,只因了“你”对“她”的牵挂,“你”感动不了“她”,只好去感动世界了,世界都喝彩着。虽然前面定然有精彩,但总是在心外,足以品出一个心怀大爱的灵魂的孤独和执着。在经历了毁灭性的邂逅后,“你”依然宁静如初,心无波纹,有的只是天空般澄清的大爱。觉醒的灵魂注定是孤独的,而“你”的孤独是世人无法读懂的孤独。虽然路上有美丽的景致,但那不过是一处风景罢了。路,还要走下去,为了那些苦苦挣扎漂泊不定四处流浪的灵魂,还要继续孤独地去用爱拯救沉睡的灵魂,让这些流浪的灵魂有所依怙。 “你”的大爱融入了“我”,“我”注定要与“你”同行,于是,“我”宁愿融入“你”眸子深处的星宿湖,化作一颗晶莹的泪珠在“你”沧桑的眼角里舞蹈。看似诗意随心的文字,有多少读者能够读懂其背后所要表达的深意呢?
故事的真实与否没有多大的意义,其真正的意义在于关注人类的灵魂。正如“我”所说的:“世上有许多人是没有灵魂的,肉体一没了,魂也飞了,魄也散了,他们就从世上消失了。不为灵魂活着的人,是不配有灵魂的。”一旦没有了灵魂,那不就是一具活着的躯体吗?很多人的灵魂是在流浪的,很可怜的,甚至有的人已经抛弃了灵魂,只剩下虚无的肉体了。更可悲的是,他们天天都在为这虚无的肉体而装扮,一直装扮到坟墓里去。人活着的理由就是灵魂。活着的理由比活的过程重要,只有明白了为什么活?才能活出一份精彩。如果一个人活着不为了找到灵魂,不去拥抱灵魂,是可悲可怜的,和动物猪狗没有两样,不过是一个混世虫而已。如今的社会,已经很少有人谈及灵魂的问题,谈及灵魂不如聊聊赚钱实惠。物欲罩住了世人的眼眸。
福克纳说:“人之所以不朽,是因为人有灵魂。” 吃饭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并非单纯只为了吃饭。人类与动物的区别,就在于人类有灵魂能思考。雪漠无疑是思考型作家,是真正为灵魂写作的作家,他的作品中拒绝一些小气的无聊和没有意义的东西。关注而探索人类的灵魂是他所有作品的基调,就如雪漠在《我的灵魂依怙》中所言:“读者可以看出,我寻找的,不仅仅是写作的意义,更是生命的意义。”这种信仰贯穿在他所有的作品中。他既在追问:谁来拯救灵魂?如何才能拯救灵魂?
小说回答了一个根本的问题:用爱来拯救灵魂。
这爱,就是雪漠说的大爱。它是滋养人类灵魂的源泉,只有作家的内心充满了大爱时,其作品在才能赢得整个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