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阎连科:少年的一切都是最真挚的文学

2016-10-29 08:29 来源:www.xuemo.cn 作者:阎连科 浏览:38577586
内容提要:在这里我们可以说,每一个人的少年经历都是伟大的文学经历,每一个少年的每一次想象,都预示着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完美结合。

 

阎连科:少年的一切都是最真挚的文学

 

人们都说文学与少年有着一种特殊的关系,今天,我们就有关少年、有关文学的话题,从两个方面谈谈我的偏见:一是少年的一切都是最真挚的文学;二是文学创作回到少年的经验与想象,是一个作家成熟的标志。

为什么说少年的一切都是最真挚的文学?是因为少年的经历最符合文学的两大主义,即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文学从根本上去讲,也就是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其他的任何主义、流派、旗帜,都只能从这两大主义中派生。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是文学之根,其他的任何主义都是在这根上生长的花草果木。而一个人的青少年时期,最大的两个特点,恰恰也是现实与浪漫:经历的现实主义,思想的浪漫主义;所见所闻的现实主义,想象飞翔的浪漫主义。

一个人,一个人的青少年时期,无论你生长在哪个国度,出生在什么样的环境,有什么样的文化背景、社会背景,无论你是总统的儿女、省长的孩子,还是农民之子,再或是偏穷小镇上的市民、穷山恶水环境下成长起来的放牛牧羊的孩童,其所经历的共同点就是对现实束缚的不满和叛逆。皇帝的儿子对高大的宫墙感到不满,渴望跑到田野上爬树捉虫;吃不饱肚子的穷人的孩子,渴望每天都吃大鱼大肉;城镇街头下岗工人的孩子,幻想自己能成为父母工厂的厂长,让自己家里蜂窝煤火的破烟筒如市政府家属院的烟囱那样漂亮完美;偏远地区牧羊的孩子,举着鞭杆在空旷的山头上撒尿时,风把他的尿水吹得很远很远,这时也许他会幻想站在城市的高楼上、省会的广场上、北京的天安门城楼上撒一泡尿的那种惬意的感觉。

一切经历过的现实,都是他让自己的想象飞翔的土壤。现实愈是狭小,想象愈为空旷;现实愈为穷困,想象愈为华美,如断腿的残疾人幻想飞奔一样,如穷困潦倒的孩子幻想登上皇帝宝座一样,现实的不可能性转化成了想象中的可能性。这种不可能的现实,正是文学的现实主义,这种想象中的可能,正是文学中的浪漫主义。

少年时期的两大特点——突不破的现实困境和一突即破的想象,是所有文学最为宝贵的库藏。谁都有过这样的经历,谁都曾经拥有这两座文学的黄金库房。可惜的是,在拥有这两库文学黄金时,人们没有写作的能力,没有表现的能力;随着你年龄的增长,当有一天你有写作能力时,那两库文学的黄金又渐渐远你而去,使你失去了对它的拥有。这是少年经历与写作经历的一对天然的无法协调、吻合的矛盾。

为什么说有人是文学的少年天才,有人是天才却不是文学的少年天才?就是因为我们在最初写作时,在我们年少时期的写作时,看你是否能够打开你那两座库房的房门,是否拥有打开房门的那把钥匙。拥有钥匙,能够打开库门,你就是少年天才;反之,你就是一个普通人。有人七岁作诗,有人八岁作画,有人九岁就能谱曲,这些少年天才的出现,需要太多的条件,其中一点,就是他抓住了经历不能突破的现实和想象一突就破的这一少年成长的文化特点。但是,我们回想许多少年天才的写作时,发现似乎有一个普遍的现象,那就是在那些伟大的作家中,不乏少年写作之人,但他们最伟大的作品,绝大部分并非出自他们少年时期,而是出自他们青年、中年时期和之后,出自他们的经历、阅历、学历都有相当的积累之后。这就是说,少年的经历,是最单纯、最质朴的现实主义和浪漫主义,但我们少年时的文学修养,一般都还达不到,或很难达到写出经典的程度。所以,少年的经历是文学的,而文学的经历却不能是少年的。

某个会场上为什么说文学创作回到少年的经验与想象,是一个作家成熟的标志?正是因为我们少年的经历,对一个人有着最为深刻的印记,当你能够提笔写作时,你能够放下成年人的经验与思想,重新返回至少年的经验与想象,这恰恰需要你对创作有独到的感悟,有一定的写作实践,对少年的经历、想象有筛选、遴挑、把握和表达的能力。表达的成熟、成功,则意味着你写作的成熟;表达之失败,则意味着你写作的稚嫩。

对一个热爱文学的青年来说,对一个有写作经验的成年人来说,无论你是青年作家,还是中年作家,对少年经验的回归和想象,都是你写作是否成熟的一块标记,一块试金之石。这其中成功之例举不胜举,如美国作家塞林格,在写作《麦田里的守望者》艾特马托夫时已有十年的写作经验,但他在出版该书时,已经32岁,正是在这个年龄上,塞林格成功地返回到了他的少年时期,抓住了每一个少年共有经验中的独特性,写出了几十年畅销不衰、成为“成长文学”的经典之作的《麦田里的守望者》,这一作品不光标志着塞林格写作的成熟,而且也成为他一生写作的顶峰。吉尔吉斯作家艾特马托夫,在他42岁时,发表了经典之作《白轮船》。这部充满虚拟的作品,充分调动了他少年时期的想象,是他的写作由写实到虚构的成功转变。《白轮船》这部以童年视角写成的诗意盎然又极具想象的作品,不仅是艾特马托夫的代表作,也是20世纪70年代苏联文学发生变化的标志性作品。它的产生,也直接影响着具有动物意识、自然意识和人类美好理想的《白比姆黑耳朵》和《鱼王》等小说的问世。歌德的《少年维特之烦恼》,不仅是歌德的少年故事,而且是一个人类的少年故事。他在25岁时返回少年的这次写作,奠定了世界上一个最伟大作家的诞生基础。还有高尔基的《童年》、托尔斯泰的《童年·少年·青年》、略萨的《城市与狗》,以及我们当代作家阿来的《尘埃落定》、莫言的《透明的红萝卜》、余华的《十八岁出门远行》、韩少功的《爸爸爸》等。这些作品,无论是作为作家个人的代表作,还是作为整个一代文学的代表作品,都是在作家本人在成年之后,有了十几二十年的写作经验之后,重又返回自己少年的一次精神体验后的写作,正是这些作品的产生,标志了这些作家写作的成熟和练达。

因此,在这里我们可以说,每一个人的少年经历都是伟大的文学经历,每一个少年的每一次想象,都预示着浪漫主义与现实主义的完美结合。而更为重要的,是在我们成年之后,我们能否在写作中真正走回我们的少年,能否返回并抓住我们少年时期美妙的想象,这才是对我们今天写作的考验,对都拥有过童年、少年的我们写作的挑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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