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书写中的反现代性:雪漠史诗《娑萨朗》谫论
摘要:雪漠的《娑萨朗》作为中国汉民族的第一部长篇史诗,其主题聚焦于人类对生命的深刻追问以及对永恒的不懈追寻。其艺术价值一方面体现在立足文化保守主义和超越精神的反现代性,以及对现代社会的批评与反思;最重要的一面还体现在雪漠身上古老延绵的文学追求和精神寄托,《娑萨朗》对西部文学、中国文学乃至世界文学的文化传承与繁荣创新的意义。因此基于《娑萨朗》,通过文化保守主义和超越精神的两个方面的反现代性深入理解这部追寻本心的生命史诗是研究的新维度,并以此为基础展示《娑萨朗》对现代社会的反思与对现实语境中形而上思想的追求。
关键词:《娑萨朗》;西部文学;反现代性;文化保守主义;超越精神;
长篇史诗《娑萨朗》的问世是2024年度西部文学乃至中国文学的重要现象,其备受欢迎的最重要原因即为史诗中的个人成长与自我救赎、永恒生命与追寻意义、接受无常与寻求光明等主题的呈现。情节的跌宕起伏、人物的无常命运与哲学意味的渗透与人生、人性与生命的主题紧密联系在一起,“精彩的剧情,永远来自人物的内心,那里有坚定的向往和永不放弃的倔强”。[1]《娑萨朗》在借鉴传统史诗的基础上,以现代手法设计情节、塑造人物,其内容融合了神话传说、民间信仰、艺术哲学、宇宙古史与科幻文化等多方面,秉持一种“反现代文明的现代性”的姿态,充分发掘人性的丰富性与复杂性,展现非同寻常的人文精神,其书写对处理现代社会中现代人的精神困境、焦虑迷茫等有着不可小觑的意义。
《娑萨朗》近九万行诗,一百余万字,行行与读者进行着精神对话,句句透露着对人的内心的探索与升华的信心,其折射出的至高智慧在现代社会中正是人们负面情绪、悲观状态与精神困境的良好解药。针对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提及的“现代主义、先锋派、颓废主义、媚俗主义和后现代主义”[2],《娑萨朗》的现代书写便更具有反现代性的价值。《娑萨朗》中,作家雪漠一方面立足儒家传统、道家传统和佛家传统表现出一种反现代性的倾向,对依旧存在且不断变化的现象进行追问——世界的过去、现在与未来发生着什么样的变化?是什么导致变与不变,又是什么使人类受到了惩罚?应如何面对?其中传达出一个共同的真理:超越自己就要打破二元对立,消除执念妄念,依靠内力战胜自己;另一方面雪漠直面现代人性与人心,毫无保留地指出一直存在且不可避免的悖论,通过质朴的文字传递一种大度的情怀,以期现代社会中的人战胜自我,领悟自我,立足超越精神中的反现代性,在污浊的世界中保持外曲内直。
一、文化保守主义的反现代性
追本溯源,以儒家、道家和佛家为代表的文化保守主义一定程度上象征着人性的真善美,雪漠《娑萨朗》中对反现代性的呈现恰好与儒道佛中积极引导人性的部分达成了契合。首先是接纳与排斥,做事情时,学习儒家的入世思想,修养心性,心怀天下——譬如奶格玛的心怀发愿的系列排比句,“愿天下没有战争、百姓再无苦难”等,奶格玛随愿力施于祈请之人,无论是日光还是月光、真心还是妄心、穷人还是富翁、六道还是涅槃,奶格玛都强调自己要保持一颗善心,于苦苦修行中超越自己。其次是光明与黑暗,《娑萨朗》中提及法界的真言隐藏于娑婆世界的人类心中,即净光、无为和道体永恒。成长过程中要时刻进行修行,返璞归真,回归本心,同时世界上没有任何永恒的东西,但是在有限的生命中寻求永恒的意义是永恒的。那寻觅的过程也就是成就的开始,成就是自然而然的结果,真正的意义在于寻觅本身。最后是变化与永恒,《娑萨朗》第二册中提到“现实的世界不是重要的,重要的是内心的世界,”[7]也就是告诫寻觅之人要将寻觅的过程看成一次旅行,旅途中的开悟、痛苦、陌生、觉悟、躁动、执着、放弃、释然等都将滋润自己的心灵。所以现代社会中的人可以借鉴道家的自然思想,保证在做一些事情的时候既能应对世俗世界又能找到心中的净土世界。基于此,最大的启示在于面对追寻过程中内在的矛盾体,可以借助文化保守主义的立场加以缓解。
《娑萨朗》的寻觅之旅起源于沉迷享乐和过度开发后娑萨朗的濒临毁灭,随后奶格玛和五位力士纷纷踏上了寻求永恒的道路。这道路中充满了战争的残酷、邪恶的驱使、瘟疫的恐怖、欲望的魔咒与情谊的破裂,但在作家雪漠的笔下仍不乏坚定的信仰、永恒的善意、珍贵的亲情与不变的虔诚,最后正义战胜了邪恶,五大力士在奶格玛的救赎下放下前尘往事,幡然醒悟,一同寻到了永恒的家园——娑萨朗净土。不难看出,雪漠进行主题展示的时候倾向于前现代的价值立场,也就是强调中国优秀传统文化是发展之基,而将启蒙现代社会中的贪婪、物欲等消极因素看成是祸乱来源,文化保守主义和民族主义联手,将现代化视为摧毁民族传统之根的自毁行为,打着保守传统、提升道德、守护民族与呵护本土的旗号,对现代社会中人际关系的冷漠、物欲的过度追求等进行了批判与反思。王岳川在《当代文化研究中的激进与保守之维》中提及“文化保守主义以一种反现代性的、遵循文化民族主义的方式出现的,崇尚传统文化中优美的、人性的和具有人文主义的精神,将中国的精神文明与西方一些的物质文明结合起来共同对抗西方的纯世俗文化,坚持在中国文化传统的地基上开启中国文化甚至人类文化的未来。”[3]但中国的传统文化是复杂的,同样在《娑萨朗》中,立足文化保守主义——儒释道的反现代性倾向也是复杂的。
(一)立足儒家传统的反现代性
《娑萨朗》中,立足儒家传统的文化保守主义的代表人物是不老女神和奶格玛,于二者身上塑造的儒家圣贤人格典范在现代性的价值迷乱中高标出尘,显示出文化保守主义巨大的文学魅力。不老女神和奶格玛深受儒家传统的影响,发扬优良的儒家传统文化,散发善良和正义,她们秉持由“仁”、“义”、“诚”而正心的理念,修身养性,奶格玛亦将自己未立业先习人的思想传递给五大力士,力图从诚心正意开始惠及所有百姓,利众是她一贯强调的思想。群盲在《娑萨朗》中反复出现,作为现代社会中一个普遍且难以改变的现象,象征着现代化社会的不堪及群众自身的不自律和迷失自我,所以不断穿插在欢喜郎和威德郎两国战争中的利众思想则代表了立足儒家传统的反现代性倾向。
当然也要辩证地看待儒家传统文化与现代化的关系,对于现代化的发展,“儒家文化的动力在于积极的入世精神和家园意识,自觉的道德意识和自律意识,而儒家文化的阻力则在于对科技精神的排斥与对平等意识的疏远。”[4]雪漠的关注点则在于最大限度地发挥儒家传统文化对现代人的精神救赎的力量,保留在现代社会发展中将不断被抹灭的优良传统。
(二)立足道家传统的反现代性
儒家强调的是宗法人伦,引导人进入的是现实世界;而道家强调的则是自然,引导人返璞归真,返回乐知天命的自然世界。在《娑萨朗》中,立足道家传统的文化保守主义代表是造化仙人、寂天仙人和老术士,他们倡导道家传统的自然精神,不深入掺和政治事端和世间的琐事,强调逍遥自由、天人合一,所以他们对于欢喜郎与威德郎的斗争、对密集郎由倡导和平到争权夺利的转变进行了批判与贬低,他们三人强调的反而是知足常乐、安时处顺的精神指向。他们三人深入人性,不一味固守冠冕堂皇的道德原则,而是力图构建一片朴素自然的自由天地。
《娑萨朗》中视角不断地转变,时而以奶格玛第一人称的口吻充实语调和语境,时而以雪漠第一作者的笔调重述故事,不管是奶格玛还是雪漠,都是五大力士、华曼公主等进行人生的成长与蜕变的亲历者,通过他们成长过程的艰辛与反复沉沦直至最后的幡然醒悟,作者雪漠通过文字传递出了一种立足道家传统的反现代性倾向,传递出了对人性、对人生真理与终极真理的领悟,这在一定程度上体现的道家人文精神能丰富人的精神世界和心灵世界,亦对现代社会的发展有非常积极的启示作用。
(三)立足佛家传统的反现代性
不同于儒家和道家的思想指向,佛家传统更引导人看破红尘中的万物,从而进入究竟涅槃的心灵世界。《娑萨朗》中各大力士及弟子们对师尊的追随既是虔诚信仰的力量,也是精神家园的寄托,比起穷和苦来说,精神的流浪最苦。五大力士的醒悟过程及其漫长和艰难,最早觉悟的胜乐郎一直在奶格玛的加持下进行修行,他自身的毅力和师尊的观照让他的修证之路相对顺利,因此后来胜乐郎自己才有能力收下弟子对其进行瑜伽加持,并让弟子死心塌地跟随自己,这隐藏了佛家修行中明心见性方能悟透世间玄机的理念。对于自我放弃的人,外人的劝说很难生起效用,除非能找到救心的良药,从内在疏通那肆虐的山洪,不管是胜乐郎还是其下的弟子,只有清楚自己的内心,坚定自内修理自己的陋习,才得以踏上修行、寻求光明的正轨。
而欢喜郎、威德郎、密集郎与幻化郎同样作为奶格玛的儿子,却没有胜乐郎一般的觉悟心理,他们陋习不改仍执迷不悟伤害众生百姓,在造成千古恶果、生命垂危后他们得到奶格玛的救助和再一次重生,他们在奶格玛的救赎下又有了归属感,心中的无力感和孤独感烟消云散,随之即来的是净心修行,发愿利众,可转变、修行的道路何谈容易,这样的步骤反复重复了无数次,才换来了最后的觉醒、寻求光明和齐心协力共建家园。“好种子发芽需要时日,切勿揠苗助长坏了根本”、“庭院里养不出千里马,花盆里栽不出百丈松”、“小树参天需要光阴,哪有天生的英雄种子?哪有青松不经风霜”贯穿奶格玛的教育理念,她强调觉悟要靠自己,也只有自己才能战胜自己、拯救自己。“作为师尊本应积极引领弟子的每一劫难,但她却对于五力士在人间的许多遭遇都不加干涉,让他们经历自己所经历的。”[5]基于此,雪漠的《娑萨朗》将佛家传统的反现代性倾向表达地淋漓尽致。
雪漠的《娑萨朗》中亦存在对中国民间文化、中国古诗词文化和中国神话故事的借鉴,譬如“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引无数英雄竞折腰”的引用,体现的是精神上的力量,一定程度上与传统文化的精神指向达到了契合,也促进了中国各类文化在当今时代的传统与创新发展。《娑萨朗》这个载体就作为昨天的继续或延伸,传递了这个虚构世界的本真,接受者从人性的变化,人性的善与恶中感受到了一种状态,一种纯属于西部文学、中国文学的精神风景。
雪漠的《娑萨朗》立足文化保守主义立场进行反现代性的书写,隐藏在背后的是对现代社会中物欲的追求、经济的变质发展与权力的争夺导致的传统道德的沦丧、人际关系的瓦解和冷漠的批判,与之对应作者想传达出的是古朴的优秀文化、宁静的诗意和稳定的道德。《娑萨朗》所做的,“就是写出这个接纳与不接纳并存、光明与黑暗并存、变化与永恒并存的世界,”[6]正是《娑萨朗》立足文化保守主义的反现代性倾向,传达出了儒家的心胸、道家的顺遂与佛家的本心。
但仍然要注意的是立足文化保守主义的反现代性书写的局限性,“只有在启蒙现代性建构了现代文明的主体框架下,文化保守主义体现的反现代性才能得以确立自己相应的地位。”[8]儒家传统虽然能鉴别现代化社会带给人的迷失,道家传统虽然能指出现代性的系列弊端,佛家传统虽然能指引人进入自由的精神世界,但三者终究不能真正解决现代人的生存困境,亦不能给现代人指明真实的道路,所以既要保持中国传统文化的价值,也要关注现代人的真实需要,要在二者的平衡中与《娑萨朗》传递的反现代性思想达到契合,进入《娑萨朗》的内在视域,领悟其中的人文关怀和终极超越。
二、超越精神的反现代性
“西部文学是中国文化乃至世界文化的重要组成部分,”[9]“它的人民立场、苦难意识、精神品格、宗教智慧、利众精神、当下超越、终极关怀等诸多方面对当代文学都有着非常重要的启迪。”[10]雪漠与众多作者一同思考的问题是:当代文学衰微的真正原因何在?我们的文学将走向何处?文学应该具备什么样的精神品格?文学经典的启示与为何当今的文学作品中缺乏超越精神?这一系列问题追溯到《娑萨朗》中便可以更直观地展示出来:娑萨朗星球迎来末日的真正原因何在?拯救娑萨朗的秘诀到底是什么?这需要五大力士去娑婆世界寻求什么?诸多问题到史诗的最后都直指人物丰富复杂的内心,与《娑萨朗》的主题高度吻合。
雪漠的《娑萨朗》看到了现代社会中过于物质化的精神困境与人性的异化,看到了娑婆世界中人的普遍困境。为了揭示娑萨朗星球末日的根源,寻求重建家园的秘诀,雪漠塑造五大力士及身边不可或缺的人物,设置跌宕起伏的情节以呈现必要的喜剧、悲剧、优美与崇高,最后发现,导致娑萨朗星球末日的根源是人性深处的无限欲望与五毒,所以雪漠的超越精神的反现代性书写更倾向于追寻终极性的神圣价值,对人性的有限性采取一种谨慎的态度,其批判现代性的物欲化和世俗化,反而受到一些宗教的影响,从“小我、大我”、“小爱、大爱”、“小行、大行”三个方面体现超越精神,展示对现代性中物欲化和世俗化的反思,反映出强烈的反现代性的倾向。
(一)超越“小我”以致“大我”
《娑萨朗》描述的不是固定时空的故事,它所传递的故事已经超越了时间和空间,展现了奶格玛与其他角色个体与宇宙连接的历程。在战争与和平、善良与邪恶、坚守与放弃等多个悖论中,各个角色超越“小我”以致“大我”的过程与更广阔的存在相连接,这个连接不仅是人物对过去与错误、伤害与失败的澄清与懊悔,更是他们行动和决策背后对人性、生命等真理的深层思考。虽然在善与恶、杀与仁的悖论中,欢喜郎和密集郎还是被邪恶的一方拉下了了水,但是杀戮、背叛的行动中仍然有愧疚、懊悔的心理存在于他们身上,这也说明了“一个一直生活在黑暗中的人,想要拥有一双光明的眼睛,很难。他只能用一双黑色的眼睛去寻找光明,但他的身体和心灵仍然沉浸在黑暗里”。这也说明认清光明、融入光明、传递光明的重要性,也只有亲身经历了“小我”的狭隘与自私,才能真正领悟到“大我”的和谐与宽容。
(二)超越“小爱”以达“大爱”
雪漠的《娑萨朗》破除了现代社会中的人对线性未来的迷信,他将人物的目光引向了永恒,脱离个体道路以落实到永恒轮回的不死之“我”,这也就是追寻的过程和意义,将现代人带到了宇宙大生命的整体中,获得自己的归宿,“雪漠以死观生,将信仰作为人实现生存价值与死亡尊严的终极目标”。[11]通过超越“小爱”以达“大爱”的超越精神体现在个人情感的关注到普遍关怀的转变,《娑萨朗》中,所有人物最初可能只关注个人的情感、自我的家庭和人际关系,譬如奶格玛最初只想让自己的母亲恢复黑发,重回年轻;欢喜郎最初只想和若兰公主过上无忧无虑的生活;胜乐郎最初只想与华曼公主共同享受爱情的滋润,但是随着光明力量的照耀,他们逐渐认识到更广泛的社会、民族乃至全人类的福祉,于是他们自身进行了修行、超脱,对身边的人发扬那大悲、大力、大心和大愿,都最终将个人的情感升华为对全人类的关怀和付出,这不仅是他们个人人生的经历与成长,更是《娑萨朗》中超越“小爱”以达“大爱”主题的呈现。
(三)超越“小行”以促“大行”
《娑萨朗》中,每个人的选择及行动都不仅局限于个人层面,他们的决策和改变往往对百姓们、整个社会甚至国家产生深远的影响。譬如奶格玛师尊对利众思想的持续传递、胜乐郎对师尊坚定的信仰,得到了一些狱卒和百姓们的敬佩,于是奶格玛和胜乐郎正义的带领下,总有一些人陆陆续续加入正义的队伍,扩大光明的力量。再如《娑萨朗》第八册中幻化郎、流浪汉和寂天仙人徘徊在欢喜郎国度和威德郎国度中间,不顾生命的安危拼尽全力救治受伤的士兵和百姓们的行为,已经远远超越了“小行”而达到了“大行”,甚至他们祈请师尊加持力量度众的行为被两个大开杀戒的国王看在眼里,激起了两位国王的一丝悲心,为后来他们二人的蜕变、觉悟和反思埋下了伏笔。正义的一方仍在发散正义的力量,邪恶的一方不断接受着正义的冲刷,最后所有人放弃了自己心中的执念,祛除了心中的贪嗔痴,找到了自己生命的永恒意义,认清了追寻过程的价值,这将超越精神的反现代性体现得淋漓尽致。
(四)超越“世俗”坚守“信仰”
人的生命是有限的,所有理性力量和感性力量都是有限的,但是关键的是人又能体会到其中的生命的可能性和无限性。人生在世,最终的需求是信仰的需要,是对无限的仰慕,是突破自身有限性的渴望,是对返本归真的需要。信仰启示就是人的超越精神,就是不满足于有限试图追求无限、不满足于个体试图追求整体、不满足于瞬间试图追求永恒的精神。
《娑萨朗》中,信仰的力量被多次体现,这些情节展示了信仰对于个体和集体的深远影响,亦与“大爱”、“大我”、“大行”融合在一起。不管是五大力士的救赎之路,还是奶格玛的传授解脱之法,亦或是天人的净信与往生和四武士营救胜乐郎的情节,都离不开信仰的伟大力量,信仰作为困境中的精神支柱和动力源泉,让他们能够克服困难、实现目标,这再次体现了信仰在行动中的巨大力量。
超越“小我”以致“大我”、超越“小爱”以达“大爱”、超越“小行”以促“大行”和超越“世俗”坚守“信仰”都是雪漠在《娑萨朗》中对反现代性书写的呈现,《娑萨朗》通过多位角色和情节的展示,深刻体现了集体与信仰的力量。这种力量不仅能够帮助个体在现代社会中实现自我救赎和成长,还能够在集体中凝聚力量、实现共同的目标。
三、对《娑萨朗》反现代性书写的反思
《娑萨朗》这个文本超越了叙事对象,其现代书写中的反现代性审视了现代社会的种种负面问题,同时也对愚昧群盲和集体无意识进行了深刻的批判,通过对这些问题的反思和批判,以便接受者认清现代社会的本质和人性的丰富性,从而正视现代社会中的种种诱惑,向人类终极价值和意义进行追问。
(一)对现代社会的反思
《娑萨朗》通过描绘一个与现实世界截然不同的虚拟世界,揭示了现代社会中价值观的相对化问题。在这个虚拟世界中,人们不再追求传统的道德观念和人生目标,而是被现代社会的物质主义和功利主义所左右。这种价值观的相对化导致人们失去了对真正意义的追求,陷入了迷茫和空虚之中,在这个世界中,现代社会的高度发展使得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变得疏离。
《娑萨朗》呈现的是人物之间缺乏真正的情感交流和心灵沟通,他们往往被各种社会角色和利益关系所束缚,这种疏离不仅导致了人们精神上的孤独和苦闷,也加剧了社会的不稳定和冲突。《娑萨朗》中反复出现的科技词汇也为现代社会的反思提供了一个角度,虽然科技发展为现代社会带来了前所未有的便利和进步,譬如其中经常出现的黑匣子、空行石和九天玄石,但在力士们贪婪地追求其的过程能看出,科技的发展同时也带来了对人性真善美的扼杀和一系列负面影响。雪漠通过对虚拟世界的描绘,不仅提供了一个宏大的想象空间,同时暗示对现代社会中的物质主义的反思,也反映了现代社会中科技发展的双刃剑效应,科技的发展虽然让人们的生活更加便捷,但也让人们失去了对自然和真实的感知和体验,导致人们的精神世界越来越空虚和贫乏。
(二)对愚昧群盲的批判
《娑萨朗》中,愚昧群盲的形象得到了深刻的刻画。史诗中的群盲往往缺乏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容易被各种错误的思想和观念所左右,他们缺乏对知识和文化的追求和尊重,沉迷于各种低俗和肤浅的娱乐活动中,这种愚昧群盲的状态不仅阻碍了社会的进步和发展,也加剧了社会的矛盾和冲突。愚昧群盲的状态实际上是一种集体无意识的表现,在集体无意识中,人们往往失去了对自我和世界的真实感知和认识,被各种错误的思想和观念所左右,这种集体无意识不仅导致了个体精神的贫乏和空虚,也加剧了社会的混乱和动荡,雪漠则通过对愚昧群盲的批判,揭示了集体无意识的危害和弊端。
要打破集体无意识的状态,就需要个体具备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同时也需要社会提供良好的文化和教育环境。在《娑萨朗》中,我们仍然可以看到一些角色通过不断学习和探索,逐渐摆脱了愚昧群盲的状态,成为了具有独立思考和判断能力的人。这种转变是对优良传统文化的回归,这种转变不仅为他们个人带来了精神上的富足和成长,也为社会的进步和发展提供了有力的支持。这也印证了《娑萨朗》中的话:“如果我们放下希望,就会得到自由;如果我们放下期待,就会得到舒畅;如果我们放下自私自利,就会实现无我大利”[12]。世间的百姓亦如此,如果放下无尽的欲望和自私的攀比,各自都在自己的轨道上正常运行,追寻自身的意义和真理,世界将会一片光明。
(三)对现实语境中形而上的追求
《娑萨朗》中的反现代性书写价值不仅体现在对现代社会的反思和对愚昧群盲的批判下,还体现在对现实语境中形而上的追求上。《娑萨朗》通过对生命、人性和社会现象的深入探索,展现了一种对形而上的追求的执着追求,同时也引发现代性与反现代性、现实与理想之间关系的思考。
不难发现,《娑萨朗》体现的一系列主题与现实语境下的现代社会问题息息相关,其深刻之处在于通过反现代性的书写对种种现象进行了深入的反思。作品中对于自然、信仰和人文精神的强调,与现代社会中对于物质和技术的过度追求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这种反现代性的书写方式揭示了现代社会的本质,也将思考的矛头指向了现代性对于人类社会的真正意义。譬如,随着科技的不断发展,人类对于自然环境的破坏也日益严重,这引发对于人与自然关系的深入思考;同时现代社会中的物质主义和功利心态,也于人性和道德产生了更多的质疑。而《娑萨朗》中的反现代性书写,正是对这些问题的一种回应和反思。
《娑萨朗》的反现代性书写执着地写出了现实语境中现代人的终极困境,现代人的生活并没有因为现代文明的到来而得到多少改善,他们反而依然被自然的困苦、人自身的有限性所束缚,因此雪漠对超越精神的反现代性书写真正地展示了现代人理应保持对终极真理的渴望,戳穿了对现代社会中的世俗化、欲望化与物质化的文明幻象,强调现代社会的人要保持追寻形而上的思想。《娑萨朗》的反现代性书写提供了一种新的视角来看待现代社会和人性问题,在现实语境中追求形而上的理想需要重新审视自身价值观和人生追求,回归内在生命和精神,关注内心、社会和自然等多个方面。现代人要想安顿终身,就必须摆脱现代性的物质化与欲望化,转而关注人的信仰、灵魂,寻找人的救赎之路,只有这样才能真正实现对于生命和精神的追求和满足。
不论是文化保守主义的反现代性还是超越精神的反现代性,都体现了种种反现代性价值取向间的差异和联系,二者都是抽象的,交叉存在的,因此要辩证地看待不同立足点的反现代性书写。雪漠作为“播撒心灵之种的诗人”,创作的汉民族第一部长篇史诗《娑萨朗》则充分体现了对个体生命价值的尊重与敬畏,找到了个体的有限性的生命认知和无限性的追寻意义的平衡点,代表了中国西部文学的卓越成就,这将有助于解决现代人在现代社会中的生活困境和精神窘境,促进现代人心中的一朵白莲花的绽放,“文学作品中有了信仰,才能传递某种力量。”[13]当然,《娑萨朗》作为雪漠生命或精神的表征,其现代书写中的反现代性尚有不足之处,几年来超越精神在华夏大地上的稀疏,实用理性和乐知天命是中国人的常态,所以在中国华夏大地上建立超越精神可谓空谷足音,重建超越精神,才是华夏大地上知识分子真正的现代使命;而现代人对其启示作用的汲取仍需要在适应现代性的基础上超越现代性,找寻一种“反现代文明的现代性”的姿态,从而让现代人的灵魂寻觅得到归宿。
参考文献:
[1] 雪漠:《娑萨朗》(第一卷)作家出版社2024年版,第15页。
[2] 马泰·卡林内斯库:《现代性的五副面孔》,译林出版社2015年版,第14页。
[3] 王岳川:《当代文化研究中的激进与保守之维》,《文艺理论研究》1999年第4期。
[4] 秦浦:《道家做人 儒家做事 佛家修心大全集》,中国华侨出版社 2011年版,第189页。
[5] 晏杰雄 杨倩瑜:《追求永恒真实的汉民族史诗——评雪漠长篇史诗<娑萨朗>》,昭通学院学报,第46卷第2期。
[6] 雪漠:《娑萨朗》(第八卷)作家出版社2024年版,第156页。
[7] 雪漠:《娑萨朗》(第二卷)作家出版社2024年版,第287页。
[8] 汪树东:《中国现代文学中的反现代性研究》,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262页。
[9] 记者文章:《长篇叙事诗<娑萨朗>新书发布暨研讨会在甘肃武威举行》,《中国甘肃网》2024年5月3日。
[10] 雪漠:《当下关怀和终极超越——凉州贤孝与大手印文化对我创作的影响》,《中国比较文学》2014年第4期。
[11] 晏杰雄 杨倩瑜:《叩问信仰的终极价值——评雪漠书信体长篇小说<爱不落下>》,《华夏文化论坛》,2023年第2期。
[12] 杨建新 雪漠:《走向世界的中国西部文学:作家雪漠访谈录》,《外国语言文学》2023年第5期。
[13] 记者文章:《“全球视野下中国文化的世界价值”——作家雪漠及其史诗<娑萨朗>研讨会》,《艺术新闻》,2024年6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