宽恕,不讲条件
文\黄岳年
子贡问曰:“有一言而可以终身行之者乎?”子曰:“其恕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
《论语•卫灵公》
雪漠说,无条件地宽恕一切人。
“恕”,是个会意字“如”“心”。合我心者,即恕。南怀瑾先生说,我的想要的,别人也要。我所想占的利益,别人也想占。分一点利益出来给别人,这就是恕。觉得别人不对,原谅他一点,就是恕。恕道对子贡来说,特重要。他才华很高,孔门弟子中,子贡在事功上的表现很突出,他是工商业巨子,不但生意做的好,他在外交、政治方面也都很有建树。才高的人,很容易犯不能宽恕别人的毛病,看到别人的错误会难以容忍。所以孔子对子贡这样讲,更有深切、特别的意义。
子贡问,有没有一种可以终身行之的准则?孔子说有。他答复子贡说,有一句话可以终身行之而有益,但很难做到的,就是“恕”。“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是对恕道的注解。
禅门中一个故事:唐末诗僧贯休作了两句很得意的诗:“得句先呈佛,无人知此心。”他拿给一位禅门的老和尚看,老和尚问他:“如何是此心呢?”贯休反而答不出来了。老和尚便笑说:“无人知此心。”这段孔子与子贡的对话,一样隽永有味,值得深思反省。
有些搞笑意味的,是在 《论语•公冶长》篇中,子贡说过:“我不欲人之加诸我也,吾亦欲无加诸人。”子曰:“赐也,非尔所及也。”子贡提出了他的推己及人之恕道。他说 “我不希望别人给我的,我也不想转加给别人。”他早已在实行恕道。但问题出来了,孔子说,子贡啊!这不是你能做得到的。《论语•卫灵公》里,孔子教子贡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和子贡之前说过的,又有什么差别?貌似孔子在摆权威,只有他的对,学生的话对了也是错吗?其实不然,子贡所提出的话,和孔子现在答的,从表面上看,似乎只有文字上的不同,其意义是一样的。事实上,在立足点上。是不同的。
子贡是说,我所不想别人加给我那些不合理的,我也同样的不想加到别人身上。这是以我为中心,我受到了妨害之后,才想到不要同样地找别人的麻烦。现在孔子说的,只要我自己发现不要的,便不要再施给别人。孔子,是在根本上严格要求自身的净化,不要靠比较以后才想到别人。这一点要特别注意,出发点、立脚点不一样。
孔子教学法的机锋锐利,和前面禅门中的故事比照,大有味道。禅宗为什么会在中国诞生和发展?佛教为什么会在印度消亡却在中国大兴?东土为什么有“大乘气象”?都和老祖宗有关,和黄帝和老子、孔子、庄子有关。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这八个字是做不到的。我们随时随地会犯违背这八个字的错误。碰见便宜了,到一个楼盘销售处了,他们搞活动,要送一个东西,一条毯子,几百块钱呢,他送,就要了,不拿白不拿。但是想一想,你买楼房吗?你为她去宣传吗?你拿了就对吗?禁不住问的。团体生活,有的人洗了手,本来要在自己的毛巾上擦干净,看见旁边挂了一条,顺手擦在别人的毛巾上。这是小事,不能做到“己不所欲,勿施于人。”对于大的事,做到我所不要、所不愿承受的事,也不让别人承受,就太伟大了,这个人不是人,是圣人了。太难了!
但是,人的存心,必须要向这个方向靠,修养,也要向这个方向靠:“己不所欲,勿施于人”。这是必须的。这不仅是为人,更是为己,放飞别人,更放飞自己。不仅仅能利他,更能够有益于自身有益于人生。
“己所不欲,勿施于人”的另一面,是“己所欲,施于人。”这就是“布施”了。施字上加一个“布”字,就是普遍的意思。所谓慈悲为本,方便为门,就是布施的精神。人生两样最难舍,一是财,一是命。只要有利于人世,把自己的生命财产都施出来,就是施。这太难了,虽然做不到,也应心向往之。
雪漠说,全然接受之后,感同身受地宽恕他们。全然接受之后,一切都可以恕。恕,是一种美好的境界。恕,是一切都放下后的修养。把不舒服的东西当做菩萨来对待。和基督教的宽恕相比,孔子的宽恕,更广博。是世界观,也是方法论,有很强的可操作性。东西方文化中,有许多不一样的东西,但有一样是共通的,就是这个“恕”。这已经成为人类的共识。
上海,有主持人问雪漠,有很多人骂你,对不对呢?
他们的对话很有意思。
雪漠说,对的。为什么?因为在孩子的眼中,月球里是有嫦娥的,老太太的眼中,地下是有地狱的,你也不能说他们谁说的不对。不同的文化,对事物有不同的看法,你不是他,他的看法在他的世界中是对的。所以他认为雪漠是什么样子,雪漠就是什么样子。
雪漠说,不能说别人,说别人是不对的。就解剖自己。
鲁迅说,一个都不宽恕。
北齐开国的文宣帝高洋,励精图治,厉行改革,劝农兴学,编制齐律。他重用杨愔等相才,删削律令,并省州郡县,减少冗官,严禁贪污,注意肃清吏治。筑北齐长城四千里,置边镇二十五所,屡次击败柔然、突厥、契丹,出击萧梁,拓地至淮南。征伐四克,威振戎夏。投杯而西人震恐,负甲而北胡惊慌,怀有圣主气范,被突厥可汗称为“英雄天子”,为北齐一代英主。但是这个高洋,功业自矜,纵欲酗酒,残暴滥杀,大兴土木,赏罚无度,最终饮酒过度而暴毙,只活了三十四岁。高洋十分注重生态发展,“诏限仲冬一月燎野,不得他时行火,损昆虫草木。” “夏四月庚午,诏诸取虾蟹蚬蛤之类,悉令停断,唯听捕鱼。乙酉,诏公私鹰鹞俱亦禁绝”等。高洋在位后期,虽然饮酒作乐,在大事上也不迷糊,经常大赦天下,如遇到灾害,就会减免受灾地区税务等。高洋还敬儒兴学,用儒学教训子孙,重视史学建设。嗜杀成性的高洋,亦“ 酷喜释氏 ”,痴迷于营造石窟佛像。就是这个被称为“最邪恶”的“禽兽王朝”北齐,为诸佛所造像,又是后来各个时期无法超越的至善至美存在。
高洋和北齐,是分不开的、统一的。
孔子、鲁迅、雪漠也是统一的,他们统一于对人类、对民族、对社会的至爱和大爱。
——写于2021年11月26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