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 山

看 山

文\何羽

离开老家太久了，就像长期不吃五谷杂粮，总归会得各种毛病。于是，在阔别多年以后的大暑时节，我带上先生、孩子，决然不顾强台风可能登陆乐清湾的预警，回雁荡，看山！

提前一周订票，提前几天整理行装，提前一天预设闹钟：晨起、出发、到站提醒，怕的是疏忽了时间耽误行程。没想到三个闹铃都没用上，生物钟早早就催醒我了……当天下午3时，动车准时抵达雁荡山。走在空旷的站台上，步履踉跄，狂风吹翻伞面，雨水瞬间浇湿了全身——老家以这种沿海特色的仪式欢迎我们！

自小生长雁荡山野二十多年，迁居上海二十年了，外滩的超高层楼群也算雄伟，那是人类经济与科技创造的高峰，雁荡却是亿万年前海底火山喷薄成形的大自然的神迹。两者都罕见。只是，想探楼高，使用电梯瞬间即可轻松登顶；想看山奇，则无捷径，只有凹凸的石阶、弯曲的山岭可走，更需要人全身心投入，流汗，流泪，甚至流血，五味杂糅，一路随行，继而峰回路转，望远释怀。

次日，台风北上，与雁荡擦肩而过。风雨停了，烈日当空。

雁荡山系绵延数百公里，我们到访的第一站是显胜门。

车至山下，拾阶步行。一边是遮天蔽日的山崖，间或有阳光从林中直射下来，光影闪烁，树色耀眼；一边是泉水淙淙的溪涧，一唱三叹，激流飞溅，不必靠近，眼睛都能感知透心的幽凉。那一汪汪潭水，似一方方刚剖开原石露出真容的璞玉，碧绿透亮，澄清见底，却也不敢试水，因为未知深度。不知不觉，已到蒋叔南题写的“天下第一门”跟前，仰头望，两道石门巍巍然耸入天际，有白云飘过，底下仅一道狭窄山岭蜿蜒蛇行。穿过石门，涉步矴，登攀岩壁，几经曲折，终于见到了含羞瀑。“含羞”二字颇得神韵，此瀑雨水少时隐形，非到石门深处不见，就像藏在深闺的少女。

第三天，仍有间歇阵雨，我们来看大龙湫。

相传唐代高僧诺讵那率众弟子开山修行，后流连龙湫不舍，竟然观瀑坐化，他的弟子在此修建了“宴坐亭”以作纪念。四大皆空的佛弟子尚有念想，我等凡夫俗子心有牵挂也就不奇怪了。遥想积雨之后的龙湫必定气势磅礴。徐霞客曾记述“怒涛倾注，变幻极势，轰雷喷雪”。果然，远远就听到瀑布冲腾的巨响。绕过山崖，见龙湫水自200余米高的连云嶂崖顶俯冲下来，上者，如一支支闪电劈向大地，下者，似一幅幅白练腾空飞舞。逼近地面时，水幕四下飘撒，落于碧潭，又像是怀素狂草，挥洒灵动，观之目眩心迷。绕潭漫步，两三分钟肤发尽湿。酷暑天气，此地却是寒意逼人。

再一日，清早即起，在群山静谧的林荫道中虔诚步行至灵峰，想拜访合掌峰。不想竟被景区管理者劝退：晨有碎石滑落，幸未伤人，正待勘查。遥闻观音洞钟磬声悠悠传来，茫茫然若有所失，想起诗人章九仪的七律《能仁寺》：

雁荡群峰画里开，小桥一径踏莓苔。

浓岚翠滴窗前雨，寒瀑晴闻枕上雷。

今古有愁僧不管，溪山无恙我重来。

题诗不尽孤高兴，马首凝眸几度回。

好一句“今古有愁僧不管，溪山无恙我重来”！

归程在即，也只能匆匆作别，更期待下次再会……

少年时，最不想听当地导游指点，这山像猫，那山像猴，给人留下丑陋的刻板印象，我近乎固执地认为这是对雁荡的曲解。山，就是山，不必像其它什么东西。及至中年，再想想，也不计较了。探访名山，各取所需，雁荡山宽容而博大，经得起各种看法。

我最想看的雁荡，就是亲身感受峰的巍峨，石的粗砺，树的绿荫葱茏，风的清人肺腑，岚的缭绕，鸟的鸣唱，瀑的狂野渲泻，水的沁凉柔滑……万物得以丰富地呈现，坦荡，自由，无需粉饰，不必造作，各美其美！台风过境的雁荡山就这样慷慨地满足了我的所有期待，一切都是大自然本来的样子，一切都是大自然最好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