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寻找“好种子”

雪漠：寻找“好种子”

在《我为啥拒绝别人》一文中，我将人与人之间的那种起码的真诚，说成是“缘”。

是的，真诚是最好的缘。没有真诚，便没有缘。

当那种起码的真诚丧失之后，老祖宗便会说“坏了缘起”。坏了的缘起是变质的种子，无论你如何施肥浇水，是很难结出良好果实的。

当然，在老祖宗的传统里，也有补救之法，主要是忏悔，痛改前非。当我们有了足够的忏悔之心和忏悔之力时，那种坏了的缘起，也有可能转化过来。生活中有许多这样的例子，历史上的“周处除三害”便很是典型。

佛教中有许多关于忏悔的礼仪，用于清洗灵魂的污垢，比如诵《百字明咒》、行大礼拜等等。释迦牟尼佛甚至开许僧人有七次的“舍戒”。就是说，只要你能痛改前非，佛陀甚至允许你有七次悔改的机会。但要是超过了七次的底线，那也便只能“随缘”了。

在佛教中，将这类变了质的种子称为“恶友”。跟这类人接触，是很容易被毒化的。正如季羡林先生所说：“我曾经思想过，我活着的时候对所有人好，这样长时间下来所有人也就会对我好的，但是活到我这个年龄这才深深体会到这是根本不可能的。……我发现坏人就像是有毒的植物，你一接触就会害你，而他们自己是不知道的。”他说自己活了九十多岁，很希望看到一个坏人会变好，可是他失望了。坏人就是坏人。除非经过脱胎换骨的历练，否则，他们那有毒的基因，是不可能转化的。他们可以伪装一段时间，但一旦遇到机会，总是会原形毕露的。

佛灭度时，阿难尊者问：如何对付恶性比丘？佛说：“恶性比丘，默而摈之。”佛住世时，遇到恶性居士、恶性比丘、恶性百姓时，同样也是不跟他讲话，远离他们。他也无法教调那六群恶比丘，只好叫弟子们“别跟他们说话，远离他们”。佛祖为啥不叫那些罗汉弟子去教育恶比丘呢？因为他知道，没用。除了远离他们，勿受其污染外，佛陀也想不出更好的办法。农夫与蛇的故事，也讲了这个道理。

于是，老祖宗老说：要远离恶友，亲近善知识。

那么何为恶友、何为善知识？《佛子行三十七颂》称：跟他接触，贪嗔痴能减少者，是善知识；反之，便是恶友。在生活中，你一接触便觉贪婪热恼者，定然是恶友。

许多想度恶人者，反倒被恶人“度”了——因受污染而偏离了正确的方向。这种例子很多。你本来想叫他跟你学正法，不料，你反倒跟他学邪了。我说的“邪”，便是“邪命”——它对你的生命和自由，没有多大的好处，它只会浪费你黄金买不来的生命。

所以，区分善友恶友是十分重要的。

恶友一般不会真诚，他们只能伪装真诚。他们会寻找一种保护色——有时它很像真诚——来接近你。因此，你分辨他们的办法之一，便是看他是否是真的真诚。在生活中，对于那些不真诚的人，我是不愿见第二次的。在我的经历中，几乎所有不真诚的人，都最终会坏事的。当然，有时候，真诚的人也同样会坏事，但他们能忏悔，能自省，能改过，便会向往崇高，离恶趋善，远离恶趣。

好人大多是真诚的。虽然他们也有一些必要的警觉——有时的生活中，真诚是要付出代价的——但要是遇到他们认可的善知识时，他们甚至愿意贡献生命。

而坏人，因为心中总是有鬼，他眼中的所有人，都可能是鬼。他甚至会将善知识也当成鬼来提防。也正是在这一点上，他暴露了自己不干净的心，露出了马脚。老祖先于是说：坏人眼中无好人。

许多时候，一个人眼中的世界，其实正是他内心的反映。

对于一个坏的种子，我们不要期望去改变他。无论你如何努力，也不可能将一粒黑豆，变成小金瓜。

你要是需要小金瓜，最应该做的，就是去寻找小金瓜的种子，然后播种、浇水、施肥。

历史上的许多大德，不远万里，四方求索，为的就是找到那粒种子。如达摩祖师，行程万里，面壁九年，寻找的，也不过是那种子而已。所以，有时候，求师难，寻徒更难。许多找不到种子的文化，便终于埋没了。而找到种子的文化，便可能大弘于天下。试想，要是五祖弘忍没找到慧能这粒种子，禅宗是不可能有后来格局的。

许多时候，最好的种子，便是我们所说的那种大师，如藏地的宗喀巴，如禅宗六祖慧能，如净宗初祖慧远，等等。正是有了这些“好种子”，善文化才能像太阳一样，成为人类光明的源泉。

寻找“好种子”，成了我明白后的一种奢望。我常想，我要是能培养出十个几十个比雪漠更有用的人才，那真的没有白活呀。可我一次次寻找，却总是失望多于欣慰。其中虽不乏向上者，但他们做不到我那样的放下，世俗的诱惑总能乱了他们的心。有的虽有大心，却无行为，那所谓的大心，总是体现在口头上。这世上，绝不可能有口头上的大师。有言无行者，便是狂慧。所有欺世盗名者，多是狂慧之徒。他们言如庐山飞瀑，行为却无一点可取之处。

所有的利众之心，要是没有利众之行，充其量只是在骗人骗己。同样，我要是不用二十年生命写出《大漠祭》、《猎原》、《白虎关》等作品，我这个“作家”，就只能算欺世了。

没有行为，便没有一切。当然，我所说的行为，至少是能聆听真理教诲，远离自私恶行，向往善美，严于律己，并力所能及地帮助身边需要帮助的人。

好的种子不是狂慧者，他们总是在用自己的行为体现真理的妙用。

狂慧者无论有着多少口头上的“智慧”，若没有好的行为的话，是没有任何意义的。许多狂慧者甚至会狂妄地拒绝世上最伟大的心灵升华工具：忏悔。

所以，大德们屡屡告诫我们：要远离恶友。他们认为，要是遇到拒绝忏悔的坏种子时，最好的办法便是：扔了他，去亲近善知识，去寻找真正的“好种子”。

在我们有限的生命里，这当然是最好的选择了。

也正是因为有了正确的选择，我们的生命才会远离污染，才会在大善的熏染下，一天天得到升华。

——选自《光明大手印：文学朝圣》雪漠 著 中央编译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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