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用灵魂写作的老师致敬
——《一个人的西部》读后感
文\蔺玉武
静静地合上书页,努力让自己的心绪平静。但雪漠老师那张年轻而自我的面孔却一直在眼前晃动。这本书,可能其语言及观点的锤炼上与其他名家各有千秋,但渗透于其中的那种个性或精神的东西却随处可见。这一点,也许早就被作者本人所言中了。他曾处处讲述他的与众不同,只做自己,毫不掩饰,不管别人作何评价。以前读一些西部作家的作品,大多感到一种悲怆之情,或是对偏远落后等客观现实极尽批判。但雪漠老师的文章中,这种主观臆断淡了许多,或是说他的视野和立意已远远超越世俗,没有刻意揭摆,以一种宽容心态认可一切存在,行云流水般的陈述,只是在讲某一种事实,在说明着某一种文化的存在,这一点对我的触动尤其大矣。他所说太多细节,都是我深有感悟和感触的,那太多被我忽视和司空见惯的东西,经他的文字描述,便显得生动活泛起来,而且还倍加地有了历史的厚重感。
前不久,我刚刚重读著名作家陈忠实的一些散文,陈老对历史的叙述与雪漠很有不同,陈老作品中较多关中黄土元素,三五千年的历史大都是从地底下挖出来的“古董”,真实又深刻。这一刻,我又想起了敦煌壁画中那太多的“飞天”图案,想到了丝路古道的漫天飞沙,那完全是一种向上的冲击力,向上飞扬,向天空飞翔。于是,灵魂被带起,于是,因生存而起的文化根脉被无限地延展。这也可能是河西走廊再往西的西部腹地文化的特色,自然也包括辽阔的新疆,这是我阅读此书的最大收获。虽然西部人守得也还是那一方高天厚土,世代繁衍生息,但却从来不沉湎于悲观消极,从来不拘泥于曾经如何,从不驻足于观望坚守,更看重的是当下和未来。而且,时时都有着“飞天”、“雄鹰”、“天马”梦想。这几年在西安工作生活,一种明显感觉,那就是古都人的守旧,终于查出原因:那是源自于脚底下太多的坟墓羁绊,有一种被“城墙思维”束缚的阴影。历史,让西安沉睡不醒,太多的古迹已将其身心牢牢捆缚。因为总感到脚下的黄土厚厚踏实安逸,也就渐渐地没有了“飞”的欲望和弹性。而相反,再西部的河西走廊及新疆广袤大地,看多了蓝天白云,经多了风沙漫卷,极度的豁达畅亮,那种飞出去的梦想决定了人的眼光和视野。此时,我又联想到新疆作家刘亮程的“沙湾系列”,那种超强的穿透力,一沙一石一草一木所固有的坚韧不屈,有一种很让人舒张心灵的愉悦,很享受,很怀念,包括太多的人,太多的事,太多的景,都无不如此,以一种独特方式,构筑了西部不朽的文化。
不同的地域赋予人不一样的人格品性和文化,这种文化中包括更多的思维传承。雪漠老师自甘肃凉州那片黄土地上成长起来,几十年的西部乡村生活磨砺,奠定了他的乡土文化基因。他的用心、敏感,捕捉了许多被历史遗忘的细节,诸如他所反复提到并极力倡导的武威贤孝。记得小时候我常随大人们一起去听“曲儿”,那些“瞎贤”们唱的便是贤孝。那时只是觉得语言朴拙、实话连篇,全是些孝敬父母、伺候公婆,和睦邻里、做人做事之类的大道理,一点都不曾引起我的重视。可经雪漠老师提及,才深刻意识到那些乡话土语正是一份极其宝贵的民族文化,包括自己周围的几个亲戚,一辈子就好那一口。大作家的高明之处,正在于他总能捕捉到联系到最有根脉的东西。某一种文化某一种传统的形成,必然是千百年的淘洗沉淀了,风雨冲涮间经过了多少的筛选与过滤啊。只可惜小时候自己一点不懂,漠视了那些东西的珍贵。当然还有很多,比如社戏,比如皮影,比如弥胡,等等。大凡从那个年代走过的老人们都能信口哼上几段,几个人聚在一起,敲敲打打地就能凑出一场戏来。
读着这本《一个人的西部》,就如同认认真真地回了一趟老家。当我在电话中问起,母亲笑语:“那些贤孝就是讲故事,老人们都会,都老掉牙了,现在谁还学这个。”瞧,这些传统这些文化就在父母身上,却被我视而不见。说不准我的身上也该有这样的遗传基因,只是被我遗忘和忽略了,遗忘得有些长久有些彻底。忘掉记忆,就等于是背叛历史,而忘掉文化,不亚于丢失灵魂了。如此想来,心中不觉惊悚起来。
话题回到雪漠老师文中对于“灵魂”无处不在的阐述,虽多是隐性文字,可传递出的那种信息的真实却可感可触,自始至终都在涤荡着我的思维。
雪漠老师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是一段怎样艰辛的岁月啊,莫说西部,就是整个中国,那个时代也极其艰难。这里,我尤其钦佩的是雪漠的父母,在那么样一种食不果腹、生活窘迫、危机重重的环境下,一个农民家庭带大那么一群孩子决非易事。而且雪漠作为家中老大,不容置疑必须承担家庭的责任,可贵的是父母对他的学习自小就非常看重并极力支持。父母目不识丁,却对儿子的前途十分看重,这里首先有他父母的觉悟,有对“读书是农村孩子改变命运唯一出路”的深度认知。没有父母的深明大义,一个十几岁的孩子想按着自己的想法来生活或读书,是不可能的。这背后,作为父母的承担令读者难以想象,那也绝不只是出不起学费那么简单。农家孩子的责任是一种血脉传承,家庭环境的影响造就着一个人的理想追求。何况雪漠身后还有两个弟弟,而不是妹妹。雪漠所承载的已不只是他个人的前途,首先要承载整个家庭的命运。记得1995年春节军校上学假期返乡时,我去看望一位中学同学,当时她高考落榜正在复读,自然压力不小,家中的日子也很艰难,她的父亲在感慨间谈出一句话:“就算是倾家荡产,也要供孩子考上大学!”这句话对我印象太深刻了,几十年里我始终不能忘记那位父亲说话时的斩钉截铁,同样,这句话也激励我太久。在家乡那样的环境里,有好多的家庭同样生活拮据,度日艰难,在培养孩子前途上虽也有认识却并没有雪漠父母那样的坚韧、隐忍和执着。雪漠的父母有如此眼光和胸襟,不能不让人佩服。所以有时候一个人眼界的高低,与有没有文化并无必然联系,决不可以断定农民的思维就一定会比知识分子狭窄。
在阅读某一位作家的作品前,我往往会先关注和了解作家的成长轨迹。这不只是一种片面,而是要说,一个人的经历特别是儿时的成长经历、苦难岁月,最可能影响他的性格,丰富他的人生,更大程度上已经决定了他的思维。而一旦形成某种思维模式,要想再改变会十分艰难。这样的方法,使我更易快速而准确地走入作者内心最深处,也更能准确地捕捉到作品的思想性。我认为这也是一种源头意识,雪漠老师闭关修心,正是在不断地提纯丰富和锤炼着他潜意识中的惯性思维。这里,亦不可避免地有作者本人大智若愚般的洒脱,“放下”倒成了最好的解决办法。
不服输的性格、张扬的自信和相对宽松自由的成长环境,使雪漠老师处处显得有些特立独行。他自小便与众不同,难能可贵的是他的坚持和坚守。不论在怎样的环境里,他都始终坚持着做他自己,亦如他蓄胡须的顽固。“城里可以不进,但胡子不能不留!”因胡子坚守住自己的精神阵地,也已经达到了他的底线。这看似有趣,但他却非常认真地做了,而且一直都在这么做。之所以如此坚定,也还因为此时的他已经是一名公办教师,或者说身份已经确定,因此他会少去许多困惑担忧,在西部农村,端着“铁饭碗”的教师是有着一种身份的优越的。当然,在他所处的那个环境里,做到这一点也非常不易,他得面对太多的压力和挑战。但是雪漠老师做到了,做得义无反顾、坚定不移。由此可以想象,他坐在禅房与世隔绝地“修心养性”二十年,那种超常付出远非常人所能做到,仅是想一想都觉得太过艰难,而最难的莫过于他“走起”后的那一份“不闻世事、高高挂起”的巨大勇气了。每个大家的成长都绝非寻常,也并非书面上的三言两语就能通透其原因本质,那当是一种植入骨髓融进血脉的深度反思。仅是对作家的一种深刻认知,就需要每名读者都多一份“修禅”体验。
在这里特别感动也代替作者深深感谢的还有作者的妻子鲁新云,那实在是一个朴素又质朴的西部贤惠妇女。对于丈夫所做的一切,她都始终默默地给予关切与支持,这个女子当是作者另一壁精神大厦,没有她,绝对不可能有作者的“镇定自若”。她完全地牺牲了自己的一切,全力支持丈夫的事业,这也可理解为冥冥中二人同属一体,所以才做得如此了无遗憾无怨无悔,而且这个女子的坚韧坚守责任忘我,也最真实地诠释了西部女性无私无畏的奉献情怀。一个人那么心甘情愿地为某个所在奉献她一生的全部,肯定也是有其深层原因的。鲁新云所以能成为雪漠的妻子,这个过程中她是缺少选择的,她是被选择者,因此,她终其一生都在为丈夫感恩回报。丈夫选择了她,便注定了她必须完全地丢弃自己而全身心地毫无怨言地为丈夫、为家族、为孩子服务和付出。
细阅此书,感慨颇多。作者禅定后的语言偶显生涩,但我更多体味到的,则是他在文字背后的故事和承载的成长记忆及历史告知。这一精神大餐,使我更迫切地审视自己的人生,审视自己的思维,从而更理智地作出取舍、规划生命。
《一个人的西部》故事之叙述应该远没有结束。感谢雪漠老师,感谢每一个西部不朽的灵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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