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春梅：有病呻吟

有病呻吟

文\袁春梅

正午的阳光在狂热地跳着桑巴，知了扯着嗓子在声嘶力竭地伴唱，我垂着头缓步朝着家的方向挪去。

每走一步，长裙的下摆就如波浪一般晕染开来，脚一抬起，鞋子上的珠饰就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我专注地看着。身边的汽笛声，行人的谈话声变得越来越远，我恍惚了，感觉自己已走了千年，脚上的鞋子不停地变换样式，忽而还会变成毛茸茸的爪子，就这样一直走下去，心却依然苦焦，这难道不是我最大的不幸吗？活了千年，却似没有活过，这种活，又有什么意义？

嘴里有苦涩慢慢洇上来，这是打消炎药输液后的常规表现，这苦如魔咒般地如期而至，七天了，天天如此。这时我想起母亲早上起床后常说的一句话：哎呀，我的舌头苦得含不住啊。时间就是这么一个好老师，注重实践，现在的我终于感同身受了。

这次病前的我，很少去医院，精力旺盛，体格矫健，从来都坚信自己不但会长寿而且一定会健康地长寿，曾经在很多亲友面前拍着胸脯表示：我老了身体一定好，到时我照顾你们！现在想起来只有苦笑的份儿。

那天，才三十多岁的我，在急性阑尾炎发作的时候，抱着肚子蹲在医院的走廊上，头发散乱，脸色苍白，任你精神要强，身体自会有自己的运行规律。在我肚子要被疼裂的时候，老公出差在外地，公婆在照顾孩子装修房子，我以为是最普通的胃疼，想在家坚持，到最后实在扛不住了，准备去医院。老公电话叫了朋友来照顾我，又在医院找了熟人，我虽然疼得说不出话，但是感觉就是小病，这样未免太隆重了，所以决定自己打车去医院。至今想来，仍然很佩服自己，就诊卡、医保卡、病历、保温水杯、纸巾，带的物品全到令人感动。

去医院的路上，我突然意识到，白天急诊的病人个个如我一样痛苦，如果我找熟人夹三，不是等于抢占别人的资源吗？老师说：读书的目的是落实到自己的行动上。那么书上的大善大美，我要如何落实？那些没有熟人的外地人的疼就不算疼吗？那我这算什么？！我下定决心，自己走流程，不再找任何人，心念一动，力量就有了。我捂着肚子，豪气冲天地走进了医院。

进入急诊大厅后看到排队长龙，心里暗暗叫苦，一扭头看到自助挂号机就在身边，赶紧腾挪过去，网上操作很顺利，依据挂号单的显示七扭八拐来到了位于三楼得消化科，每走一步，肠子好似断裂了一般，我就一边走一边蹲在走廊里，蹲在楼梯上，那时节顾不了形象了，疼痛焕发了最原始的欲望，只要不疼，就算躺在人来人往的走廊里，我想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躺下的。还没等坐下舒口气，就有好心的患者告诉我，你这么疼为何不挂急诊？这是普通科室，现在医生就要午餐了，你还要等将近俩小时！怎么办？没办法，只能再回到起点，重新走流程啊。

来到急诊分诊台小护士关切地问了我的症状，说我应该去看内科，应是肠胃炎。我说我百度了可能是阑尾炎，她摇摇头说，听我的，你没有家属陪着太可怜了，走，我扶着你去内科急诊。我当时就明显感觉我被误诊了，但是看到她如太阳花般的笑脸，就想，行啊，就去一趟吧，能有多远！  

命运真的就是恶作剧，内科急诊竟然在另一个院子里！另一个院子里！另一个院子里！我不但要走很远，还要在大太阳下走路！正午啊！同志们！我苦笑着，被小护士扯着走，到了院子里，看了看明晃晃的太阳，我说：我自己可以走，太阳太晒了 你回去吧，我看你们也忙。几番推让，小护士终于止步了，我也不清楚自己是怎么爬到急诊内科的，一进去我就趴桌子上，起不来了。急诊内科大夫是个九零后小鲜肉，可能被我吓了一跳，赶紧诊断，很坚定地说：您这是阑尾炎！看到我自己来的，他很怜悯，脱了大夫服，要去帮我交钱抓药，被一个老大夫制止了，说内科开不出外科的药，赶紧送她去外科急诊。我又被小鲜肉送回来急诊分诊台，那一刻，我想狂笑，这么多的好心人，为啥总把我送错地方啊！

接下来的就诊终于步入常规，验血，CT，种种化验后我终于输上了液，此时距我离开家已经过去五个小时了，我想：我的命还真是大啊！

输完液，肚子不再剧痛，但是依然隐痛，这时恶心、困倦开始袭来，我只想赶紧回家躺下。朋友的电话打来了，原来老公担心我，有些不高兴他没来陪我，他很愧疚，就托朋友来。他带着老婆来看我了，下班时间塞车，让我无论如何等他们一下。输完液，我坐在候诊椅上等待朋友来看我，内心有温馨有感动，更多的是对今天荒唐遭遇的感慨。作为病人，我此刻只想躺下休息，现在却要等待我并不需要的安慰。朋友的真心，是滚滚红尘中的一缕清凉，但是应付这些人情世故，真的太浪费生命。我们有多少生命，是在亲友真情的外衣下，半推半就地挥霍掉的？ 黄泉路上无老少，如果今天我忽然就走了，又能留下什么呢？我仔细想了想，除了儿子，是我带来的，好像什么都没有留下。儿子还是半成品，不知道未来的他能不能给世界带来正能量，所以也不算“我的留下”吧，只能说这是留给家人的一个“拖油瓶”。我能带走的除了遗憾，还有什么呢？遇到千载难逢的老师，自己又因此而改变了多少呢？自己行为的改变才算是学到了！融入骨髓的又有多少呢？在最疼的时候，昏沉了，完全提不起正念，这还只是生病，等死亡这个考卷真正来临时，我又能得多少分呢？！珍惜正法，珍惜时间 就在当下，马上！ 想到这里我开始坐不住了 只想赶紧回家躺下看书，唉，一声叹息，还是等等朋友吧，不能太任性，慢慢和他们解释我需要什么吧。

    接下来，七天的治疗期间，我眼前经常闪现一个瞬间：那次，很幸运地和老师同乘一辆车，在轿车的后排坐定后，老师熟练地系上了安全带，并示意我也系上。我当时很惊讶，一般情况下，只有坐在副驾驶，还是碍于交警的检查，才会不情愿地系上安全带，老师这一举动有什么妙意呢？现在终于明白，我们的身体同我们的正法一样珍贵，要善待它，它才会给我们打工，我们才会有灵魂的自由。善待但不执着，我想，就这样和我的身体和平相处吧。

当我血管里的消炎药充盈了以后，就会从嘴里缓缓渗出来，苦涩，慈爱的味道，它时刻提醒我，人生苦短，人身易坏，莫徘徊，莫疑虑，沿着圣人的脚步走下去，就算爬也要爬到目的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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