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谈木鱼妹的形象塑造
——雪漠长篇小说《野狐岭》读后
文\绍康
写小说,说到底就是写人物,小说艺术的精髓,就是创造人物的艺术。
——鲁迅
她算不上一个倾城倾国的绝世佳人,但在凉州在镇番城里,乃至在老家岭南,绝对是数得上的美女。她无名无姓,连同她的父母,只唤作阿爸阿妈。她最喜欢别人叫她木鱼妹。她是木鱼歌的传人,她的血液里流淌着阿爸木鱼歌的基因,她会唱几百首木鱼歌。
但随着时间、地点、角色、身份的推移和转换,她又有过许多名字:刺客、杀手、哥老会;乞丐、讨吃、木鱼婆;童养媳、少奶奶、做饭丫头以及女佛陀、空行母等等。但她最喜欢的还是别人叫她木鱼妹——她为木鱼歌而生,为木鱼歌而活。
在《野狐岭》这部戏剧舞台上,用她自己的话说,充其量只是个道具,一个贯穿全剧始终的舞台道具。如果没有她的出现,在野狐岭的男人世界里,就缺少了有滋有味的的调料。如果没有她的存在,《野狐岭》这部小说,就会显得黯然失色。野狐岭是末日的剧场,上演的是欲望的罗生门。野狐岭是轮回的磨盘,转动的,是婆娑世界的爱恨情仇。
大幕开启。黄昏。大漠上空的白日,笼罩着巨大的晕圈。晕圈旁有个磨坊,磨坊里发出轰隆声。拉磨的是一峰白驼。驼后跟着的是一个男人和一个女人。男人是马在波,女人是木鱼妹。他们相跟着,一同走出了如同世界末日的大沙暴,一同走出了千里驼道上的“百慕大”——野狐岭。
这个木鱼妹,就是雪漠在他的长篇小说中倾注心血、精心塑造的这一个典型的人物形象。
诡异、神秘、荒诞的《野狐岭》,正是围绕着女主角木鱼妹的“爱恨情仇”来展开故事情节的。
阿爸是一个没有名气的穷酸文人。一生酷爱木鱼歌,嗜书如命。他收藏着许多祖辈流传下来的木鱼书。为了收集更多的木鱼书,阿爸背着阿妈卖掉了赖以生存的土地,陷入穷困潦倒的窘境,最穷时阿爸甚至连裤子都穿不上。为了活命,阿妈不得不到驴二爷家当长工,换回粮食糊口。驴二爷姓马,本是凉州镇番城里“马合盛”的掌柜,生意做得很大。驴二爷有两个家,凉州一个,岭南一个。在岭南,驴二爷住的是碉楼,按说与木鱼妹家还是街坊邻居。驴二爷还养有运输的驼队——众多的骆驼和驼把式。本书的故事就是从这里引起的。
那时节,实在穷怕了,老是揭不开锅。有一天,驴二爷找到阿爸,给了他一些银子,把袅袅婷婷、十七八岁的大姑娘木鱼妹换了过去,给马家的二少爷——七岁的尕球当童养媳——实际上是让她去照顾驴二爷那个患有羊羔疯的智障小儿子。
生性好色的驴二爷,不仅对阿妈动手动脚,还打起了木鱼妹的主意,多次在深更半夜去推木鱼妹的房门。在惶恐不安中,木鱼妹只好求助于马家的骆驼客大嘴哥,并与他偷食禁果,擦枪走火。
驴二爷对木鱼妹家的祖屋觊觎已久。在阿爸坚辞不卖的情况下,驴二爷先是叫手下人在下雨时堵住“堵仙口”,造成水漫金山之势;而后又差人放火烧毁了祖屋,使阿爸阿妈及三个弟弟葬身火海——木鱼妹与马家结下了不共戴天的深仇大恨。于是,她怀揣祖宗牌位及复仇的尖刀,一路追踪,从岭南来到凉州,来到野狐岭,发誓要用马家人的血来祭祀祖宗牌位。
为了实施自己的复仇计划,她刻意隐藏了美丽出众的女儿身,变身为肮脏的木鱼婆,沿街乞讨。每日里,她像鸡一样觅食,像猪一样歇息。曾几次试图刺杀驴二爷,均告失败,还险些搭上性命。她经历了太多的风浪,经历了木鱼歌的熏染、亲人的死亡、杀手的追杀、千里驼道上的艰难跋涉以及世人的白眼,遭受了无尽的屈辱,成了一个十足的、不幸的、被侮辱与被损害的女人。要不是一个偶然的机会她被介绍到苏武庙去给正在这里闭关修行的马在波做饭,她的命运将更加悲惨。马在波天性喜静,一心念佛,玉树临风。因为马家是苏武庙的大施主,常年供养着庙里的开销,所以庙里就为马在波提供了单独的小屋。洗净了蓬头垢面的木鱼妹,在苏武庙里恢复了女儿身的同时也恢复了人生的自信,复活了久违的人性和天性。面对光鲜的木鱼妹,许多人惊呆了。真想不到那个满脸污垢的拾荒婆,竟会是一个美女呐。
木鱼妹因袭了阿妈的做饭手艺。她的一手好饭菜,博得了道长胡旮旯和马在波的好感和好评。也就是在见到马在波的一刹那,木鱼妹的心头竟然涌上了一种久违的柔软和温暖。看到日中一食,只吃午饭,不吃早晚饭,身体精瘦的马在波,木鱼妹的心里忽然涌起一股莫名的怜惜:“他身上的那种离群索居的孤独感,一下子击穿了我的心。”
苏武庙里好像有一种很强的气场,在磁化着木鱼妹,在焕发着木鱼妹的青春。有一次,木鱼妹突然用凉州方言唱起了木鱼歌。这美妙的歌声似天籁之音自天外传来,吸引了上香的善男信女,也吸引了马在波和道长胡旮旯。有时,木鱼妹唱到动情处,竟把马在波感动得热泪盈眶。像俞伯牙遇上钟子期,木鱼妹在这里遇上了木鱼歌的知音马在波。由歌而人,马在波,这位马家的大少爷,从听木鱼歌的时候,就喜欢上了木鱼妹。共同的爱好、共同的情趣,使他们互相吸引,互为知己。木鱼歌,歌声绕梁,优美动听,集儒、释、道等传统文化于一体,劝人弃恶扬善,具有丰厚的文化底蕴。也正是在听唱和诵抄木鱼歌之时,木鱼妹的木鱼歌激活了马在波内心深处最隐秘的情感,同时木鱼妹的心灵也得到了净化,生命中原有的根深蒂固的负能量——仇恨、愤怒等,正在慢慢得以化解。此时此刻,木鱼歌好比是宇宙的真理,木鱼妹则是宇宙善能量的载体。他们俩之间产生的这种灵魂深处的爱的共振,也是宇宙极致的阴、阳能量的和合——真理的大爱、博爱与爱情交融成一体——于是,他们不顾阶级与道德的禁忌、不顾世俗和宗教的禁忌,投入到干柴烈火之中,开始轰轰烈烈的恋爱并体验到男欢女爱的滋味。木鱼妹爱上了仇人的儿子马在波——“我的生命里不能没有他。以前复仇是活着的意义;现在,爱情成了活着的意义。”于是,每天下午,他们相会在马在波居住的小屋里,一遍又一遍地复习昨日的功课,先做爱,而后抄写木鱼歌,尽情享受原始的充满激情的性生活,尽情享受那种我诵他抄的美妙感觉。
正是在这一遍又一遍的重复功课的过程中,马在波进入了从清修到双修的极高境界,不仅仅是满足修行者对爱和性的渴望,而是借助爱和性的力量、通过灵与肉的深度交融,实现了人性的超越与爱情的升华。这时的木鱼妹俨然成了女性佛陀——空行母的化身。
爱情是人类情感中最美好的一种体验。凡是有生命的地方,就会有情感产生。正是在情感存在中的抗衡与统一,才使得这个世界更加永恒和充满活力。性的吸引是人类最原始的吸引。在木鱼妹心中,对大嘴哥喜欢归喜欢,但从未打算嫁给他。如果说,木鱼妹与大嘴哥之间的性爱是有份而无缘,完全属于少男少女之间的生理冲动的话,那么,木鱼妹与马在波之间的性爱关系,就是有缘又有份的灵魂的碰撞和肉体的深度交融,已不再是最基本的男欢女爱的本能需要,而是更高层次的美感追求和爱的升华。
《爱情心理学》认为:爱情的第一基石是亲密,包括热情、理解、交流、支持与分享等特征。第二基石是激情,以身体的欲望激起为特征,激情的形式常常是对性的渴望。
雪漠在《野狐岭》中,采取幽魂“回忆—口述”的荒誕的艺术手法,巧妙地实现了历史与现实、阴间与阳世的对接与沟通,淋漓尽致地描写了发生在木鱼妹与马在波身上的这种超然的、纯真的、火热的、刻骨铭心的爱情。温暖来自亲密,热度来自激情。正是爱情的高温高热,融化了坚冰,也溶解了仇恨,最终放弃了仇杀马家的大少爷以报复驴二爷这个百般纠结、万般无奈的复仇计划……雪漠从多个侧面,从不同角度,入木三分地刻画了木鱼妹矛盾交织、错综复杂的性格特点,使得木鱼妹的形象更加丰满生动,光彩照人。
凡读过《野狐岭》这部小说的读者,都感到《野狐岭》很好看。我认为大抵是因为雪漠在这部书中成功借鉴和熟练运用了古今中外一些名著的创作手法,勇于吸收和大胆采用了荒诞文学、黑色幽默等技巧,使得浪漫主义和现实主义完美结合,并大量使用伏笔来制造悬念,使得故事情节跌宕起伏,环环相扣,具有超强的吸引力——吸引着读者手不释卷、欲罢不能,真想一口气就把她全部读完。这在当今纸媒文学大受冲击、几乎被网络文学所颠覆的微信时代,确实是难能可贵的。如果说,千里驼道上的“野狐岭”,只是一个充满凶险的漫漫沙丘的话,那么,雪漠笔下的《野狐岭》,则绝对是一座高不可攀的“摩天岭”,无论是其艺术性还是典型性,都达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
——2016年4月15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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