内容提要:只是年迈的他不愿再开口,就像那摆钟不再在整点时发出“铛铛铛”的响声……
古千:爷爷和摆钟
我第一次见它的时候还是个不会爬的孩子,父亲第一次见他时大概是老家刚翻盖了房子,那时的父亲应该比现在的我还要小几岁。
近几年的爷爷像是一棵饱经风霜的老树,走在他所有的时间边缘,皮肤像是干燥的老树皮,颜色暗淡满是褶皱。贫血让本就寡言的爷爷更加沉默,从最初的三个月输一次血到现在的不到二十天一次,他体内贫乏的造血干细胞和老化的骨髓犹如年久失修的老机器,尽管在尽力地运作,却也力不从心。
从前我们回老家时看到的总是奶奶,却不见爷爷的身影,这个时候我总会用蹩脚的老家方言问奶奶“我爷爷呐?”奶奶会一脸满不在乎的样子回答““他?又上了南岭菜园了。个老那个才能胡窜窜来。”在我的印象里爷爷是闲不住的,总有干不完的活,做不完的事情。后来回去就能看到爷爷搬着马扎坐在老家的大门前晒太阳,每每看到夕阳打在爷爷的身上,总有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后来的我才知道,寡言的爷爷是一个巨大的容器,容器里装满了他那个年代,那个一家七八个孩子那个会饿死人的年代的故事。
大上次回老家,大爷、二姑、小叔他们都回去了,一家人忙着里里外外的打扫收拾。坐在炕上倚着被的爷爷突然问大爷:“墙上的那个钟呢?”大爷耐心地回答“不准了,修不好,我给你换了个数字大的,这个你还好看。”大爷的意思是这个数字大,爷爷看得清。这时的我才发现,以往挂在墙上的老式摆钟不知道什么时候被一个现代化大数字的表替代了,表很新,在那面有些老旧的墙上显得多少有些突兀。“不不不,那个呢?”爷爷执拗地问着。“那个不准了,时间不对,对不好了,给你收起来了。”大爷耐心地回答。“把那个收哪了?换回来换回来。”爷爷的脸上自始至终一脸的平静,他倾侧着身尽力地听着儿子说的话。大爷在一旁不断地重复那个挂钟已经坏掉,还是用新的好。到最后爷爷起身下炕,准备要自己再去把那个老古董换上时,大爷才一脸无奈的妥协:“我去拿,我去拿,你在炕上坐着吧。”摆钟被找了出来,父亲也跟了过来。
爷爷接过那个坏掉的摆钟,像是一个孩童拿着失而复得的心爱玩具。满是老茧的双手轻轻地擦拭着摆钟上的灰尘。大爷和父亲在一旁极力的解释着,但那时的爷爷估计是一句也没有听到的,一旁的我甚至有一种爷爷在与那摆钟专心交谈的感觉,那是一种异常神圣的古老仪式,所有的一切外界都被隔绝,像是两个老人之间的交流。不觉中鼻子有些酸涩,内心好像一粒石子打破了一整潭湖水的宁静。
我不是爷爷,我不知道爷爷对那摆钟到底是怎样的情绪,不知道那摆钟在爷爷心中到底有着怎样的地位,但我知道,在这个光怪陆离飞速发展的时代里,那个老旧的摆钟是任何名贵的钟表都无法取代的。察觉自己眼眶湿热的我转身离开。在那里的,我并没有多少的发言权,但我对爷爷与那老摆钟的感情似懂非懂。我并不清楚大爷和父亲是否也有所察觉什么,庆幸的是,那个老旧的摆钟最后回到了原来的地方。也许是爷爷的执拗,也许是爸爸他们的理解,又或者是其他什么原因。
现在的爷爷已经连去大门前晒太阳的力气都没有了,只是在炕上躺一会儿再起来坐坐,然后再躺下。爷爷会向窗外眺望,他还会惦记着南岭的菜园,还会想着西岭上的栗子,只是他没了再去与它们交谈的力气。不知道菜园里的菜和那棵巨大的山栗树是否还会不会想起这个老人。
摆钟至今没有修好,但它依旧每天工作着,就像爷爷身体内的造血干细胞。儿时的我就认为寡言的爷爷有说不完的故事,可到至今我也没能听到多少,爷爷没有奶奶的唠叨,但家里发生的大大小小的一切,我觉得他都再清楚不过,包括他自己的身体……
只是年迈的他不愿再开口,就像那摆钟不再在整点时发出“铛铛铛”的响声……
2015.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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