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奖评委评次奖 大概要读多少本书？

 

2015年6月新上任的瑞典学院常任秘书长Sara Danius

 

诺奖评委评次奖 大概要读多少本书？

 

文\张璐诗

 

斯德哥尔摩股票交易大楼股票交易所已经有两百多年历史了。这里的二层，就是诺奖大厅。

从1895年开始，每年10月上旬的某个星期四，世界各地的媒体都会在此济济一堂，等待瑞典学院的常任秘书长打开门，公布新一届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

瑞典学院负责颁发诺贝尔文学奖，瑞典学院常任秘书长是诺贝尔文学奖评奖时最具实权的职位。瑞典学院院士霍拉斯·恩格道尔（Horace Engdahl）曾任这一职位长达10年之久。

因为劳累过度，他于2009年请辞该职，但他仍是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的5位核心小组成员之一。在每年10月颁布结果的诺贝尔文学奖评选过程中，霍拉斯的阅读趣味与选择至关重要。

2015年4月27日，腾讯文化作者在斯德哥尔摩对霍拉斯进行了专访。他对腾讯文化详细介绍了诺贝尔文学奖评选的规则与过程、院士评委们的工作方式，披露了评奖的关键步骤；同时解答了诺贝尔文学奖“是否有‘欧洲中心化’倾向”“评奖是否考虑政治因素”等问题。

以下为腾讯文化与霍拉斯的对话。

诺奖评委的责任大到令人崩溃

◎腾讯文化：瑞典学院创办于18世纪，主要责任是保持瑞典语言的纯正性。当选瑞典学院院士需要哪些基本资格？

●霍拉斯：需要有文化和文学功底，必须能清晰流利地使用瑞典语，毕竟这是瑞典国家级学院。合起来，所有的院士大概能通晓10门语言，覆盖面还可以，这对我们很有帮助。

比如说，我们有汉学家马悦然，可以向我们解释中国文学里我们很难读懂的地方——他如今90岁了，但依然很活跃。我们还有精通俄语、西班牙语、葡萄牙语的院士。除了英文，我也懂意大利语、德语和法语。我们还有一位冰岛语专家。上世纪四十年代到六十年代之间，我们曾经有一位通晓所有阿拉伯语言的院士。

◎腾讯文化：瑞典学院是瑞典的国家级学院，却负责备受世界瞩目的奖项的评选。你们的压力一定不少吧？

●霍拉斯：确实会有压力。作为单个国家的学院机构，你无法覆盖世界各国的语言文字，面面俱到。今天全世界主要的语言有三十多种，而我们只有18位院士。我们只能通过翻译等其他办法来改善这一情况。有时我们会有专门为瑞典学院印制的译本。如果读译本都无法理解，我们会私底下举办小型工作坊，请各国的权威学者和译者写来报告，帮助我们理解和对比翻译与原著的差异。

总而言之，我们需要有相当高的能力，能通过文字（包括翻译文字）去鉴赏作品的文学质量，这是最关键的。我们半辈子都在做这件事。我能够通过北欧语言、德语、法语去做文学鉴赏，也许还包括意大利语，但我不敢百分百肯定。我们只能希望通过瑞典学院各位院士的团队合作，不至于闹出笑话来。

◎腾讯文化：世界各国的许多作家都将诺贝尔文学奖视为最高的文学认可。作为局内人，你认为诺贝尔文学奖对于世界文坛有多重要？

●霍拉斯：我在担任常任秘书长的10年里，对世界各国的文学状况做过一些调查。我也尝试去调查诺奖历年来对于世界文坛的影响，因为在某个文学趋势起落时，诺奖的重要性和权威性也会随之起落。我得出的结果有点吓人：诺奖的影响力实际上在逐年上升，权威性也在逐年增加。这就意味着所有的目光都聚焦在我们身上。

50年前，全球化还没开始，只有小部分人把诺贝尔奖当真，当时欣赏文学作品还需要有相当的社会条件，而当今我们有整个文学市场，读者数量今非昔比。从这个层面上看，作为诺奖的评委会成员，责任是能令人崩溃的。我们不能想太多，否则这工作没法干下去了。

◎腾讯文化：诺奖评委的责任都有哪些？

●霍拉斯：我们得想方设法把自己的工作做好。首先我们得明白，诺贝尔基金会是这个奖项的基础，我们没办法绕开。当年诺贝尔本人说得很清楚，他指明要瑞典学院去选出奖项得主。这一点是不可能改变的。因此只有两条路：把诺奖废了，或者继续下去。我们没办法将工作转移给别家。

其次，当年由瑞典国王（注：古斯塔夫三世）钦定的瑞典学院的组成也不能更改，国王当年指明就要18位院士，不能多也不能少。因为他认为在瑞典语里，由三个音节组成的“18”的发音最漂亮。这奖也必须在斯德哥尔摩评选。这些都是奖项基础。

◎腾讯文化：诺奖的基金组成是怎样的？

霍拉斯：最开始税很重，基金因此增长得很慢。大概从1964年开始，基金免税了，基金会的发展开始稳定。目前基金会运转良好，在可预见的未来，评奖估计能持续下去。

我们一直在思考怎么优化评奖过程，但实际上，我们已经拥有了最顶级的资源和帮助：我们与世界各国最优秀的学者和专家保持联系（他们一般是大学教授或书评人），请他们定期写各项专业报告，我们会一一备案。此外，我们自己会做大量阅读。

英文里有一句谚语：“The proof of the cake is in the eating.”（“吃过之后才知道蛋糕好不好。”）除了自己去把书都读一遍，没有更好的鉴别作家的方法。

读完以后，我们需要凑到一起讨论，将所有的信息和知识重新梳理和循环一遍，决定哪位作家的文学水平更高。这个过程进行得非常缓慢。我们会反复去阅读同一部作品。

私底下，我们有一个默认的规则：没有人第一次进入候选名单就得奖。得奖作家至少要两次进入候选名单。我们要对每一位作家的新作、旧作，以及他修订过的旧作读了又读。我该怎么去形容呢——几乎像在做有机栽培那样，慢慢来，静观其变。

◎腾讯文化：大概需要读多少本书？

●霍拉斯：数不清。一般来说，我先要飞快地速读一堆书，然后慢慢找到节奏，细读进入候选名单的每一本书。以全年来计算的话，我每年都要读几百本书。在一个评奖季里，我“慢读”的书籍大概有50本。

这是因为在评奖的最后阶段，假如最终入围名单只剩下5位作家的话，其中3位的作品你一般都烂熟于心了，因为他们已经不止一次入围。剩下的2位“新人”，每位你得读20本以上的书。每年瑞典学院开放到5月底就关门休息，6月到8月的整个夏天里，我们都在读书。

◎腾讯文化：瑞典学院的院士是不是还有一个避暑大宅？

●霍拉斯：曾经的瑞典学院院士、后来的联合国秘书长哈马舍尔德在瑞典南部有一幢房子，我们曾经去那里过夏天。可惜房子太老，现在已经不能住人。不过我们在瑞典南部另外有个岛，供院士们安静地看书。但我们一般都自己另找地方待着，什么都不干，就是静静地阅读。那真算不上是度假，可是很有意思。没有什么比阅读更好的消遣了。

我们努力尝试从“欧洲中心”跳出去

◎腾讯文化：瑞典学院和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之间是什么关系，怎么分工？

●霍拉斯：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隶属于瑞典学院，一般由5到6个院士组成，并在瑞典学院的框架之内工作。

◎腾讯文化：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的成员是怎么选出来的？

●霍拉斯：瑞典学院决定哪几位院士在文学领域最优秀，最有资格进入这个委员会。在瑞典学院里，有两个基础而重要的委员会，一个是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另一个是瑞典语言委员会。

后者专注于修订瑞典语辞典。瑞典学院还有一个新文学委员会，主要关注新一代的作家；有一个专门负责纪实写作的纪实文学委员会。此外，我们还设有一个行政委员会，负责评奖的各项事务。

◎腾讯文化：诺贝尔文学奖委员会的主席是终身制的吗？他的职能与瑞典学院的常任秘书长有何不同？

●霍拉斯：主席不是终身制的，任职时间从5年到15年不等。主席的工作量比委员会别的成员都要大，需要在瑞典学院院士面前述职，报告诺奖委员会的工作进展。但实际上，主席的权力并不比委员会里的成员大。

委员会的主席在瑞典学院之外并没有实权，我们也不主张他直接与公众交流。常任秘书长是瑞典学院对外惟一的发言人，宣布诺奖得主、接受媒体采访的也是常任秘书长。

◎腾讯文化：你在担任10年瑞典学院常任秘书长后辞职，就是像报道说的那样，是因为太累了吗？

●霍拉斯：真的没有别的原因了。当常任秘书长的工作量实在太大，责任也太重，而且时刻都在媒体的眼皮底下。人在这个职位能撑20年就非常了不起了。

◎腾讯文化：今年6月，瑞典学院新一届常任秘书长萨拉·丹尼尔斯（Sara Danius）就任。请为中国读者介绍一下她。

●霍拉斯：萨拉是瑞典学院成立以来的第一位女性常任秘书长，这是个历史性的时刻。我和上一任常任秘书长彼得·恩格隆德都很支持她当选。萨拉是去年瑞典学院的院士们投票选出来的。

她曾是斯德哥尔摩大学的比较文学系教授，有博士学位，是学识丰富的批评家和历史学者。早年她还当过记者，给报刊写过大量报道，也写散文。她的博士论文题目是研究普鲁斯特和托马斯·曼对现代科技文化的影响。她可聪明了，精通英语、法语、德语。

◎腾讯文化：又是一位欧洲文学的专家——多年来，诺贝尔文学奖的“欧洲中心化”一直为媒体所热议。你怎么看？

●霍拉斯：我们是欧洲的一部分，受到的文化熏陶也是欧洲的，“欧洲中心化”肯定是难免的。我们努力尝试跳出去（带点沮丧地“啊”了一声）那真不容易。首先语言就是个问题，也许将来会有变化。不过，对比50年前作风老派的瑞典学院，今天的诺奖评选已经不算极端“欧洲中心化”了。总之，我们在努力拓宽视野。

尽力将政治因素排除在外

◎腾讯文化：诺贝尔文学奖评选是否会考虑政治因素？

●霍拉斯：我们尽力将政治因素排除在外，我想还算成功，因为在瑞典学院的会议里，我们从不谈及政治。但话说回来，尽管阿尔弗雷德·诺贝尔本人强调“理想”与“和平”，但我们将政治因素排除开后选出的诺奖候选人，如果与一些极端运动有瓜葛，或者发表了一些与他们的文学创作观点相左的政治宣言，就会比较麻烦。当然，这样的情形非常罕见。

换句话说，必不得已时，我们也是需要将政治因素考虑在内的，但我们尽可能将这种可能性减到最低。

有时候我们也会遭到批评。莫言得诺奖，我们就遭到了一些媒体的批评。

◎腾讯文化：在你的记忆中，有没有备受争议的得奖者？2004年诺贝尔文学奖得主耶利内克似乎是一个例子。

●霍拉斯：对耶利内克当选发出反对声音的，是瑞典学院内部一位自1996年就没有参与任何常规会议和活动的院士。他其实是对瑞典学院的其他事务有意见，结果把气撒到了耶利内克身上，做了一次秀。

根据瑞典学院的规则，决定一旦下达，也就成为了事实，就算有院士不同意，也不得向外抱怨。这一点挺重要的，否则这奖没法评了。实际上，这也是一种心理游戏，当结果出来以后，大家都默认了决定，过了一段时间，大家都自然淡忘了投票的过程。

比方说，我现在回想，基本想不起来我当年有没有投君特·格拉斯一票了。你明白我的意思吧？每个成员都是诺奖委员会的一分子，我们都是一体的。每个人有责任去捍卫是既成事实的决定。

当然了，耶利内克本身就是个备受争议的作家，欧洲许多专业人士觉得我们选她是疯掉了。但也有许多人认为我们非常勇敢。

◎腾讯文化：瑞典院士每周都要开会？

●霍拉斯：冬季，也就是每年9月到第二年的5月之间，除去圣诞节和新年的两周假期，我们每周四开一次例会。诺奖委员会当然需要进行多次碰头，做严谨的讨论；瑞典学院的18位院士也不能闲着，大家都要拼命读书。

诺奖是9、10月会议上的重点，但除了诺奖，我们其实还有很多别的事要讨论。比如全年里我们要给瑞典作家颁出六十多项文学奖，这么一算，平均每周我们都要评两个奖项。

在这期间我们还得阅读大量的瑞典图书。除此之外，我们经常收到大量作家或相关机构的基金申请，因为瑞典学院有一个支持文学创作的项目。所以每周四开会的时候，我们平均需要讨论大约15个题目。

◎腾讯文化：然后你们会去对面的老饭馆里聚餐，风雨不改？

●霍拉斯：对。每周例会后，我们都到从1722年开业至今的“金色和平”（Den Gyldene Freden）老饭店去吃饭。二楼有一个瑞典学院专用的房间，你会看到靠墙的玻璃柜子里放着18个盛烈酒的小酒杯，每个杯子上都刻有编号。这是我们每个院士的专用酒杯。酒杯一旁的柜子里有个古董，是18世纪留下来的一把鲁特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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