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学巫狮——雪漠
——十字架下探索的文化地理坐标
文\孙悟祖
《野狐岭》是雪漠的第六部长篇小说,从“大漠三部曲”“灵魂三部曲”到今天的《野狐岭》,雪漠是精神漂泊的一个异数,他在寻找文化方位时,为我们提供了一个坐标和文学轨迹。
首先,叙事技巧本然的回归。这次的回归不是一般意义上的传统回归,而是有别于以往叙事上的“琐屑”,变得更加大气,尤其历史大事件的融入。《野狐岭》加强了小说文本的叙事能力,尤其宏大场面的驾驭能力,这是非常好的体验和尝试,也是一种回归小说本然的写法,旨在求得本真——历史的真相。
凉州的作家对齐飞卿的素材,整理得多。但运用好的不是太多,包括我一直也没有找到一个很好的入口,将历史事件融入现代小说。素材的入口和出口非常重要,大师也一样,海明威就把《永别了,武器》的结尾改了三十九遍才觉得满意。那不仅仅是语言,重要的还有人物塑造完散发出的艺术效果和魅力。但雪漠做到了,明显驾驭历史题材的掌控能力有了质的飞跃和转变。你看看托尔斯泰的《战争与和平》和肖洛霍夫的《静静的顿河》,你就知道,我们之间有许多差距,而且驾驭“宏大场面”的叙事能力远远不够,尤其人物的出场和设计,还有矛盾的演进能力不是行云流水的自然,而是前拉后拽地在缝补衣裳。最后,就成了一件皱巴巴的寿衣,作品的内容就往往死于在了形式上。真正的好作品,不显山露水,你看到的就是一座囫囵囵的山脉,没有造作的痕迹,更像一条大河的水狂流不息,这需要修炼和觉悟,而恰恰小说的艺术魅力也就在此演绎。故事情节的跌宕起伏不是靠作家的情绪和激情来控制,而是靠理性的经验和写作进程和需要来叙事。好比一颗大树一样,有干有枝,枝枝蔓蔓错落有致,条理分明,巧妙得当。
其次,语言叙事能力的娴熟运用和加强故事的可读性。严格意义上说,雪漠以往的作品和我都不擅于叙事,这是一个小说家的短板,也是一个致命的弱点。可是,雪漠艺术化的弥补了这个弱点,反而开创了小说的另一个领域,弱化故事情节,强化心理描写,糅合了意识流和后现代主义,甚至魔幻现实主义的一些东西,使小说具有了多元性,成就了小说在新领域里生存的空间和无限可能性。在《野狐岭》里,情节与细节的叙述都非常细腻,甚至很到位,他所创造的小说事物现实能力比现实事物更加真实,这就是多年磨练的艺术功力表现出的结果。这一切,不是一个作家有意而为的选择,而是一种尝试和对自己的挑战,更是一个作家像斗士一样的心理路程和血泪史。他像一名虔诚的宗教徒——苦行僧一样,在朝拜的路程中——岑寂——苦思冥想,上下求索。
他做到了海明威所说的那句话,一个作家应该孤寂地踽踽独行,穷首踟蹰,惨淡经营。这些忠言警句,我深以为然。我们不能躲在“精神的避难所”里呻吟,更不能徒手玩弄文字的游戏和技巧——做个时代弄潮儿趋炎附势,附庸风雅。这样,只能成为一个文字的匠人而已。大场面造就了大气象,大胸怀铸就大手笔,也可能——成就大作家,这是一个作家写作的过程和修养历练的结果使然。还有,《野狐岭》里,作家赋予人物参透生死的命运价值观和彻悟觉醒,有了新的理解,赋予新的寓意和图解。
再次,就是时空交错的对比化写作,是文本的最大亮点。凉州文化的贤孝与岭南文化的木鱼歌并置在一起,一南一北的文化差异,一上一下的历史与现在,增添了“横向的分量”。这种立体时空交叉的结构,我在莫言的小说中看到过,他把小说多线条纵横交织立体推进,将一个个碎块熔成一炉,烩为一锅,黏在一起,恰如音乐中的大调与小调的“二声部平行穿插”一样,挥洒自如,汪洋恣肆。一般小说,只要将“历史的厚度”植入就增加了小说的重量和力度,就完成了小说的使命,比如《白鹿原》等好多小说。寻找到一个点,就是一口井,就是一个深度写作。雪漠对自己乃至文学界宣言,立了誓言——也对自己设置障碍,提高写作的难度和写作的技巧,来挑战自己。一会儿在大西北,一会儿在南方,一会儿在阳间,一会儿在阴间,洞穿时空,泾渭分明,纵横交错的故事发展情节,像“网”一样,罩住了读者的心灵,裹住了那个启封的世界。这种“十字架式”写作手法,要看读者怎么理解了。一般读者,肯定说,这样的阅读习惯不好,好像戴上镣铐在跳舞,没有酣畅淋漓的感觉,不像莫言那种天马行空,泥沙俱下的写作方式,他是挑战读者的阅读智商和理解能力。把两个毫无关系的镜头放在一起做对比,效果鲜明,感染强烈,加强了艺术的穿透力和感染力。这种技巧国内的作家尝试的不多,但国外的作家这样的写作很多,比如科塔萨尔、贡布洛维奇等作家就有这样的,这需要写作维度上的勾连和巧妙联结。如果“磨坊的故事”是核心,那凉州文化的贤孝与岭南文化的木鱼歌就是一对飞翔的翅膀。
其实,之前的“流浪汉”的小说,就有这种技巧写作。只是,靠回忆性的片段来弥补小说主线的进程和叙事。现在,这种阴阳颠倒——黑白分明的对比式写作,就像挑夫身上的一副挑子一样,作家需要技术和能力来掌控前后的重量和重心,把握不好,就会失去重心,人仰马翻,落得个贻笑大方。我这时才想起,海明威在诺贝尔文学奖授奖演说词的那句话,我们前辈大师留下的伟大业绩,正因为如此,一个普通作家常被他们逼人的光辉驱赶到远离他可能到达的地方,陷入孤立无助的境地。雪漠这样做了,又有谁知道这头狮子狂奔后,流下的泪水呢。
麻花与油条的区别就在这里,油条是一根;而麻花是把两根甚至多根糅合——交织在一起,运用力学原理,构建饮食文化的艺术效果。这对于作家来说,是一个大大的风险和挑战,如果剪裁得不好,就像一个美女长了一个大大的嗉子一样,非常不协调,甚至很难看,影响小说的艺术效果。雪漠的尝试做得非常成功,他像一位园艺师一样,巧妙地剪去了那些粗枝细蔓的与主题无关的东西,使小说焕发出勃勃生机,这还要得益于他的语言能力和技巧的娴熟驾驭。
还有,值得一提的是《野狐岭》的写作手法。雪漠的语言和写作手法一直是个说不完的话题。《大漠祭》到《野狐岭》,从“灵魂附体”到“灵魂出窍”的灵与肉挣扎写作到“神性趋合”的梦魇式灵魂写作,作家对事物的眼界有了开阔的大境界,对事物的诠释和真知有了更深刻的认识,作家在蜕变的过程中,正走向成熟。当然,这一切也是一个大作家的使命索然和孜孜不倦的追求与目标。作家的快乐和苦闷,不在乎作品的结果,往往是那个抽丝剥茧的过程,好比孩子出生时的分娩一样,惨烈无比的裂变过程。技巧上,借鉴爱伦坡、勒卡雷、阿特伍德、卡尔等西方作家的一些叙事技巧,将悬疑、探险、侦破、推理等西方元素植入本土,使故事情节跌宕起伏,引人入胜,增加了读者的阅读心情和趣味性。
至于读者品味的高低和读者的阅读习惯,那不是一个伟大作家所想的东西。这样的写作技巧,我要在《写作的趣味》和《走向诺贝尔》另外两篇文章里要谈。《野狐岭》已由甘肃省作协初选作品上报茅盾文学奖的入围名单,我期望这样的好作品有更好的关注,更希望这个文本走出——野狐岭,社会效果和意义比《大漠祭》的影响更远、更好。
今天就谈到这儿,谢谢大家。
二0一五年七月
雪漠文化网,智慧更清凉!www.xuemo.c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