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小说论
文\权绘锦 李骁晋
一、西部农民的生存困境
对此历史与现状,长期以来,包括西部作家在内的当代文坛有意无意忽视了,直到雪漠“大漠三部曲”《大漠祭》的出现。在这部引起广泛反响和良好声誉的长篇及其后的《猎原》中,作家观照西部农民的整体生存状态,从自然、社会、生态等方面揭示其生存困境。
《大漠祭》着力在人与环境的复杂关系中建构独特的叙事空间。首先是人与自然环境的冲突。西部雄浑壮观的自然景观,对于西部人来说并非审美对象,恰恰构成对人的压迫。干旱缺水,地力贫瘠,荒漠连片,生活在如此环境下的农民,劳作却收成微薄,处在极度贫困之中,人的生存与恶劣环境之间形成尖锐冲突,带给了农民巨大的生存痛苦;其次是人与社会之间的紧张关系。在“土里刨食仅能养命”的状态下,农民的艰辛可想而知。但他们还要承担沉重的税费:无论用水、用电、打井、修学校都要分摊,再加上乡上征收的各种费用,向国家缴纳的农业税等,极大加剧了他们的负担,更别提高额的医疗费用了。人与社会之间的紧张关系,使西部农民的生存性能极其脆弱,生存状态及其卑微,并充斥着诸多难以言说的沉重悲剧:老顺支付不起儿子憨头娶妻的彩礼钱,不得不拿女儿兰兰去换亲;猛子娶不到媳妇,便和双福的女人偷情;憨头得了病,因昂贵的医药费用而一直忍着拖着,最终被确诊为肝癌,年纪轻轻,便已丧生;瘸五爷卖了家里一切能卖的东西,借了钱,没能治好儿子的病,为了不让五子困扰村民,狠心将他推下悬崖,自己则被抓去坐牢;农民在城里卖兔子赚外快贴补家用,要被城管罚款;为了缴纳水费电费打井费等各种名目的费用,不得不一次次拿辛苦打下的粮食换钱,却还要被蛮横的验粮干部说成“三等”……
人与环境的紧张关系还带给西部农民贫瘠的精神世界。挣扎在生存困境中的人们,不得不为自己的生存状态找寻精神支撑,达到对自我命运的“救赎”。《大漠祭》中的西部农村弥散着浓厚的迷信色彩,这一方面使人们并不怨天尤人,坦然接受命运的不公,在困境中忍受痛苦和压力。他们认为贫困是由于风水不好,相信打了一半的井塌了是因为女人上井的缘故。这种为自己辛苦而卑微的生活找“缘由”的行为,形成了特有的“忍耐哲学”;另一方面,迷信也酿成了许多悲剧。憨头命在旦夕,憨头妈还寄希望于齐神婆的“禳解”,找个替身,蒙混过关,以使憨头痊愈;白福听信齐神婆,认为自己生不出儿子是因为女儿引弟是被自己打死的白狐子转世,寻他报仇,就在大雪过后将引弟带入沙窝,活活冻死。
作家以深切的悲悯情怀观照他笔下的人物,为他们千百年来艰辛贫困的生活而痛苦,为他们精神世界的贫瘠而心酸,为他们坦然接受不公的命运而无奈,为他们生活中各种细微的幸福而欣慰的同时,也站在更高的层面上思考着他们的命运。他清醒地看到西部农民们千百年来承受的残酷现实,他们一代代挣扎在脆弱的自然环境、沉重的社会压力、贫瘠的精神世界里,将自我价值的实现仅等同于吃饱穿暖、传宗接代。这也正是雷达所说:“(《大漠祭》)承继我国现实主义优良传统,饱蕴着强烈的忧患意识和正视现实人生的勇气。它不回避什么,包括不回避农民负担过重和大西北贫困的现状,它的审美根基是写出生存的真实,甚至严峻的真实,这样才能起到激人奋进的作用。”a
如果说《大漠祭》主要表现人与环境之间的紧张关系,《猎原》则寓言般揭示了农牧兼营的西部人与生态之间的尖锐冲突。当传统的农耕只能养命,再加上地力衰竭,土地板结,虫灾频发时,农民们只能靠放牧增加收入,贴补耕作亏空。但过度放牧、滥杀动物等行为,又使本就脆弱的生态环境岌岌可危,最终引发严重的生态危机。雪漠在批判农民目光短浅,对其无知自私表示痛心的同时,也揭示出残酷而严峻的生存现实是这一切的根源:生存困境逼迫西部农民不得不在“现在存活”与“千秋万代”之间选择前者。
《猎原》的题记是“在心灵的猎原上,你我都是猎物”。小说的主要篇幅书写因人类行为干扰了大自然的秩序,就必定成为大自然报复的对象。过度牧牛放羊,导致草场和水位的退化;偷猎者为牟取私利对狼的大量捕杀,加剧了羊群的繁殖;对狐的猎杀,使老鼠繁生,横行肆虐,毁坏粮食,严重干扰了人们的生活;越是贫穷,越是过度放牧;越是过度放牧,生态破坏越快;生态越脆弱,人们越要加紧争夺有限资源。这种恶性循环最终导致了大自然对人类的疯狂报复:为争夺豁子打下的一口井,牧人们大打出手,酿成井毁人亡的悲剧;对狼的捕杀引发狼祸,不仅留下一地的羊尸,鹞子一家数口人还送了命;一场沙尘暴过后,几千亩地被填埋,几百只羊被卷飞,十多个放学回来的学生不知所踪。
《猎原》在批评人们因目光短浅、破坏生态而遭受种种灾难的同时,还写出了他们面对每况愈下的生存困境却找不到出路的痛苦:过度放牧与偷猎狼狐等,都只是类似于饮鸩止渴不得已而为之的行为,他们明知其后果,但却无力改变,只能默默承受。正如小说中的张五,他也明白风沙与自己的偷猎行为有关,影响深远。但千秋万代是以后的事情,眼下总得活下去。这个在沙漠里打了一辈子狼狐的老猎人,最终都因无钱治病而凄凉死去,更何况那些在土里刨命的村民了。
雪漠并没有简单处理人的生存与生态恶化之间的关系,而是在真实展现这一生存困境的同时,试图找到一条可能解决的路径,即“心的转变”。“羊”的“狼”性,体现了雪漠对生态失衡及对立转换的辩证思考。在《猎原》中,柔顺善良的羊,变成了贪婪残忍的动物。它们在渴极饿极时,闪着狼一样凶狠的眼光,潮水般拥挤着抢井水,抢人的尿水,吸牛血,吃牛肉,甚至吃天敌狼的肉;它们啃了草皮沙包,啃了湖泊树皮,将芨笈湖变成了戈壁滩,使草场与植被迅速减少,水位不断下降,引发了沙尘暴、黑风、沙漠扩大化等一系列灾害。作品寓言般揭示了“羊”与“生态”之间的关系:过度放牧导致人们失去了最后的草场与水源。但也正是这一日渐恶化并引发严重后果的关系,使人们对自身生存环境有了清醒而又朴素的理解:黑羔子认识到:“狼是土地爷的狗”,羊是“土地爷的臭虫和虱子”,一旦羊过度繁殖,“土地爷就派了他的狗——也就是狼,去吃羊。谁坏土地爷的事,狼就吃谁。黄羊坏事,吃黄羊。老鼠坏事,吃老鼠……要没狼,土地爷早死了。”b拥有超前生态观的黑羔子不被他人理解,最终在苦闷与压抑中宰杀了自己的羊,离开沙漠,别寻他路;热情豪爽仗义的孟八爷,年轻时经常打猎,并救济乡邻。最终,他明白了自己的行为与生态恶化之间的关系,觉醒之后,致力于保护脆弱的生态,与偷猎者展开殊死较量,并思考如何改变人们心的蒙昧。此外,为保护象征和谐的草原精神的神鹿而被偷猎者杀害的拉姆,与借猎鹰贩卖毒品的外国人对抗的大义凛然村民,井毁人亡后为狼挑狗牙刺的豁子女人等,都暗示或象征了人与自然和谐相处的可能,而其关键或出路则在于“心的转变”。
总之,《大漠祭》与《猎原》在当代文学中的价值,不仅仅在于展示了西部特有的自然环境与地域风貌,为当下的文学创作提供了新鲜经验,也不仅仅在于描写人与环境及生态之间的激烈冲突,表现西部人残酷的生存现实,从而唤起社会大众关注,更重要的是,雪漠在感同身受地体验并真实书写西部农民生存艰难的同时,朴实而又恳切地思考着西部农民在极度不平衡的现代化进程中所面临的近乎无解的生存困境,并在极度担忧中真切思索着西部农民如何才能走出这多重困境,实现自身的长远发展。
二、乡村群体的精神危机
作为“大漠三部曲”的第三部,《白虎关》仍然坚持现实主义精神,书写西部农民们的生存与命运。与前两部不同的是,在《白虎关》中,雪漠敏锐把握到了传统农业文明与现代工业文明碰撞交融中的种种复杂情状。随着现代化进程加速,现代工业文明以不可阻挡之势“进军”西部农村,由此引发的一系列深刻变化成为包括雪漠在内的植根于西部农村的作家必须面对和思考的现实,他们必须直面乡村文明的日渐消失,必须考虑新型生产关系如何改变了人们的行为方式和思维观念,必须思索这种转变能否成为解决西部农民们多重困境的出路。
必须敬佩雪漠的冷峻。尽管对乡村生活和农业文明不无眷恋,他还是清醒指出,在现代化进程中,传统农业文明不可能是西部农民的出路。一方面,因自然与生态压力,西部农民本就苦苦挣扎,境遇堪忧;另一方面,摧枯拉朽的现代化进程不可阻挡,在提供物质财富和激发创造欲望的同时,导致了人们道德伦理和价值观念的巨大转变。莹儿的命运就是最好的说明。面对生活的磨难、婆婆的不理解及母亲的蛮横,善良单纯的莹儿靠着对灵官的思念,坚强而隐忍地活着。然而,当亲人们受到金钱诱惑和欲望驱使,逼迫她嫁给淘金的屠户时,她只能选择自杀。莹儿的悲剧不仅是乡村生活和农业文明脆弱地位的隐喻,也体现了雪漠关于西部农民不可能依靠农业文明实现自我救赎的冷静思考。
《白虎关》以真诚的笔触书写了现代化进程中人们实现物质富足的同时伴随而来的精神危机,以及作家对其出路的艰难探寻。首先是贫富差距拉大因而矛盾横生。拥有现代化设备如探测仪、柴油机、水泵、卷扬机等的双福,在白虎关通过淘金迅速致富,而在困境中挣扎的村人却只能当沙娃,卖命、挣血汗钱养家糊口;靠“打模糊”,即将别人涮过的沙再涮一遍淘金的猛子和花球,扮狗偷沙,被打得血肉模糊,继而被迫给双福当沙娃,因事故被压井底,差点丧命;交不起水费和计划生育罚款的王秃子,所有口粮和家具被拉走一空,又因村长冤枉其偷了黄豆而坐牢,被打断肋骨,最终被逼杀人报复后自杀。可以说,现代化迅速拉开了人与人之间的距离,得势者们为富不仁,横行霸道,引发各种矛盾。
其次是道德水平下滑导致世风日下。物质的富足没有带来精神的提升,反而打破了原本和睦的乡村人际关系:枣子成熟,给乡邻送去,对方却视之为交易;庄家成熟,众人怕耽误赚钱,不再相互帮忙收割;村长利用权力,乱收费用、私自卖地、侵吞扶贫款项;莹儿妈明知屠户赵三酗酒、嗜赌、爱嫖,却因其淘金子发了横财,逼女儿改嫁,并默许媒人徐麻子对女儿的不轨,丧失了穷底气、硬骨头;双福在学校修楼时强奸女学生;虽然一再惨死却阻挡不了沙娃们淘金发财的欲望,他们狂热地做着一夜暴富的美梦……现代化进程改变了乡村传统伦理,在物欲驱使下,人们变得自私、贪婪、狭隘,原有的善良、淳朴、正义不复存在。
第三,城市化进程粉碎了人们对未来的美好向往。纯洁美丽的月儿不甘心在闭塞、贫穷的乡村生活,怀着对未来的美好想象,她来到城市闯荡,却发现自己向往的城市势利而又冷酷。当漂泊无依的她伤痕累累回到乡下,希望能回归心灵家园时,却发现乡村已不是过去的乡村:城里的一切都已被全盘复制:楼房,机器,商店,饭馆,喧嚣的市声和打扮妖艳的女孩,城市文明潮水般涌入,改变了乡村的原初面貌。她最终选择了平静离去,将最美的自己以照片形式留下,象征了城市化进程的不可逆转,终将取代日渐衰落的乡村文明。
最后,雪漠在双重主题书写中探索着当下处于危机中的西部农民的未来精神走向。雪漠说:“这个时代,是一个众神缺席的时代,教徒们仍在顶礼膜拜,但被膜拜的神却不见了。文学亦然。文学的诸种形态仍然存在,但文学精神却不见了。”c他也曾自述:“我的写作理由很简单,概而言之,不过两种,一是‘当这个世界日渐陷入狭小、贪婪、仇恨、热恼时,希望文学能够为我们的灵魂带来清凉’。另一个理由,就是想将这个即将消失的时代‘定格’下来。当然,我指的是农业文明。”d对于农业文明的“定格”,雪漠通过现代化加速和城市化进程导致乡村文明的没落得到了显著体现。对于文学为灵魂带来的“清凉”,则主要体现在作家对生命、灵魂、死亡、宗教等问题的思考上,强调精神的救赎。
《白虎关》对人的灵魂、信仰、终极意义等渗透着宗教精神的思考,形成了作品特有的深度与厚重。兰兰因为哥哥憨头娶不起媳妇,被迫与莹儿换亲。婚后,她机器般做饭、生育、干活,面对着刁钻蛮横的婆婆,用牛鞭暴打她的丈夫,哥哥和女儿的死亡,只想占有她身体的旧相好花球,以及花球媳妇的求死……残酷的命运将种种不幸施加于她,使她万念俱灰,找不到生命的支撑。后来,兰兰潜心修炼金刚亥母,找到了灵魂依托,求得了内心的解脱与升华。正是这种找到了归属的平静和镇定,使她和莹儿于沙漠腹地驮盐时,在与豺狗子惊心动魄的较量中,挽救了自己和莹儿的性命。兰兰通过宗教修炼看透了虚幻和生死,实现了自我救赎,也反映出作者对于西部农民借宗教实现自我救赎的肯定。
宋炳辉曾对《白虎关》中的宗教元素表示,以宗教眼光看待世俗理应尊重,“以人文的东西来包容宗教的信仰行为和宗教的精神,这应该是文学的一种处理方式。”e在《白虎关》中,雪漠正是站在以“人”为中心的立场上看待宗教的。他关注西部农民的当下生存困境,并对人的存在意义进行思考,认为人应该有信仰,才能获得直面甚至改变处境的精神支撑。正是这种从“人”的关怀出发的宗教思想中积极向上的精神价值,如真和善,爱和慈悲,信仰与救赎,以及作家对生与死、善与恶、永恒与无常、心灵与外在、现在与将来的辨证思考,使得《白虎关》在市场化写作盛行的当下,具有无可替代的严肃性和直指内心的力量。
三、宗教救赎的探索之路
“西部文化虽浩如烟海,但其全息,可以从两个方面体现出来,一是西部民歌,二是大手印文化”。f所谓大手印文化,是一种强调当下关怀和终极超越,注重文化建构和身体力行的宗教文化。正是由于宗教沉思,雪漠近期的创作发生了很大变化,从对现实生活原态面貌的展示,转变为以虚幻混沌的寓言叙式,构建宏大的时空背景,并夹杂大量宗教故事、宗教教义和宗教传说,在历史与现实、世俗与灵魂之间展开对永恒和信仰的追问。从“灵魂三部曲”已完成的《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中,可以看出作家对现代人信仰缺失的焦虑,以及试图通过宗教实现精神救赎的思想探索。
《西夏咒》假托从金刚亥母洞中发现的西夏文和汉文写作的八本书稿,展示了千年来凉州地区人们的罪恶:金刚家粮食成仓却看着村民活活饿死;雪羽儿偷盗粮食拯救族人却被打断腿送入监狱;阿番婆将路人骗至家中残忍吃掉,却发现吃了自己儿子;为了在抢水中“占理”,宽三打死自己的母亲以栽赃对方;雪羽儿给舅舅送食物,对方非但不感激,还要将其煮了吃;在木驴上安装粗糙的橛子,折磨骑行其上的赤身露体的女性;将活人的皮剥下制造宗教法器的“皮子”;雪羽儿的母亲被惨绝人寰地煮食……作者以极端残忍的笔触书写人类心灵深处的罪恶和狠毒,人性之恶使得人们最终走向毁灭,无法得救。
对于“恶”救赎,作者归为世界上最黑的咒语:慈悲。“上师传的最坚韧的护轮是慈悲。上师还传了世上最黑的咒语。最黑的咒语也叫 ‘慈悲’”。g慈悲既是对恶的诅咒,又是对恶的救赎,只有真正的慈悲,才有可能在黑暗和罪恶中,达到灵魂的升华。雪羽儿经受了各种迫害,并未失去慈悲情怀,一心修行,以德报怨,将“金刚家”纳入护法范围,这种超越了个人恩怨的大慈悲,使她最终从一个飞贼成为“空行母”。
《西夏的苍狼》将视角移向城市,叙写浑浑噩噩的现代城市人:斤斤计较精明苛刻的蔡奶奶;以诗人自居、一事无成,靠女友度日的梁子;不择手段、工于心计的副市长;以“油把佬”为首的盗墓集团,等等。他们在表面开放多元实则沉闷焦躁的现代城市,过着繁琐无聊而又麻木自私的生活,如行尸走肉一般,没有信仰,也没有精神追求,生命毫无价值,在虚无与异化之中,得不到救赎。
雪漠有意以“苍狼”的野性力量来反照城市中萎靡的人性,以“西夏”的宗教情怀作为拯救的路径。紫晓等人对永恒信仰的寻觅象征着现代人的自我救赎之路。紫晓急于从沉闷压抑的家庭桎梏中解脱,与懦弱无能终日鬼混的男朋友常昊私奔。然而,大杂院的生活未能使她解脱,在昏天暗地毫无意义的生活中,她找不到内心的平静与寄托。直到有一天,“苍狼”的被盗使她踏上了寻觅黑歌手的道路。这与其说是寻觅,不如说是灵魂的朝圣。与此同时,作家插叙了奶玛格对能够作用于当下的“永恒”的寻觅,以及黑歌手对娑萨朗世界,即永恒净土的追寻。最终,奶玛格和黑歌手找到了答案,而紫晓也超越了现世肉身获得了心灵自由,进入了信仰的世界。这三种在精神上暗合的“寻觅”和“收获”,象征了对焦躁、混乱、没有信仰,找不到心灵归宿的现代人的灵魂救赎。
《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充斥着浓厚的宗教意味。雪漠对永恒与虚无的探讨,对信仰和灵魂的思考,大量宗教生活、宗教故事和宗教传说的描写,宗教教义和宗教精神的传达,使作品极具虚幻性和神秘色彩。这种叙事形式既是一种力求新异的陌生化的创作经验,也是值得关注和思考的美学现象,即,在文学创作多元共生的当下,如何处理和看待文学与宗教的关系。
正确处理文学与宗教,对于文学的发展革新来说,无疑是一种有益尝试。在消费主义盛行的当下,文学创作的商业化和模式化,文学作品的规模化生产和复制,以及文学经验的匮乏和读者的审美疲劳,都使当下的文学遭遇瓶颈。而将独特的宗教文化融入文学,则有可能成为当下文学创作的突破口。“当代人的灵魂已陷入热恼和焦虑之中,物欲的膨胀及人心的浮躁,给这个世界带来许多不安定因素。一方面,许多人陷入热恼和焦虚,不能自拔。他们非常需要心灵的滋养;另一方面,那些有益的文化滋养却早已尘封,无人问津了。”h在这种情况下,以西部独特的大手印文化作为对现代人信仰缺失的救赎,以宗教的超拔精神叩问人的灵魂,强调对“人”的终极关怀,无疑值得肯定。
但宗教精神在文学中的融入不代表要使文学成为宗教的载体。《西夏咒》和《西夏的苍狼》对宗教与文学关系的处理是存在缺陷的。首先,所谓大手印这种西部特有的宗教文化体验带有极强的神秘性,对于大多数读者来说,也就无法将其转化到审美层面,接受度和认可度值得质疑;其次,大量的宗教教义、观念、故事和传说充斥其中,使作品说教色彩极为明显,而且相当死板。更为重要的是,由于宗教元素的喧宾夺主,“人”反而成为表现宗教的符号化载体,本应具有独特个性的人成为了宣扬教义的工具,缺乏生活气息。“人”的缺失和对真实生活的脱离,使作品陷入了自我言说的误区。
注释:
a 雷达:《当前文学症候分析》,作家出版社,2009 年 1 月版,第 242 页。
b 雪漠:《猎原》,北京十月文艺出版社,2003 年 10 月版,第 93 页。
cd 雪漠:《白虎关》,上海文艺出版社,2008 年 8 月版,第 522 页,第 515 页。
e陈思和等:《让遗漏的金子发出光辉——“复旦声音”:雪漠长篇小说〈白虎关〉研讨会》《文艺争鸣》,2010 年 03 期。
fg 雪漠:《西夏咒》,作家出版社,2010 年 5 月版,第 443 页,第 10 页。
h 雪漠:《西夏的苍狼》,作家出版社,2011 年 1 月版,第 305 页。
——发表于《小说评论》2015年第02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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