伍晋巧：读兰兰与紫晓

读《西夏的苍狼》，我最关注的是紫晓。这个城市的女子颠覆了雪漠以前小说中的女性形象，初读时，我甚至不敢相信这个女子出自雪漠之笔。可是，紫晓虽是城市女子，读时却分明感觉，这女子仿佛在哪里见过。袅袅不断的情绪在心中氤氲缠绕，有如梦境，有时真切，有时模糊。

昨天，忽然想，在我心里萦绕的那个影子，不就是《大漠三部曲》中的兰兰吗？她们虽然有着完全不同的外现，可是她们的生命历程，实在有着太多相似之处。

兰兰是白福的妻子，她获得信仰的历程，分为两个阶段。首先，她受白福折磨，接着皈依金刚亥母有了信仰。紫晓是常昊的妻子，她获得信仰的过程，也分为两个阶段，先是受常昊折磨，然后爱上黑歌手有了信仰。她们之间的人生轨迹，几乎可以一一对应。

在第一阶段中，白福与常昊都是施暴者，兰兰与紫晓都是受害者。白福与常昊有相似之处，他们都是愚痴执迷之人，并且给自己的妻子带来了深重的伤害。白福因为生不出儿子，怀疑女儿引弟是白狐所变，因此将引弟骗至沙漠将其冻死。除此之外，白福还不断地鞭打兰兰，给兰兰带来无穷无尽的折磨。可以说，兰兰所受的折磨，直接来源于白福。常昊则以爱的名义折磨紫晓，虽然常昊不像白福那般明目张胆地殴打紫晓，可是他的所作所为，却给紫晓的精神带来毁灭性的伤害。他说爱紫晓，并非真爱，而是为了控制她。为了能够打入地产业，他甚至不惜纵容头儿侵犯紫晓。紫晓于他，只是一个美丽的花瓶，一件可以发财的工具，一个满足他控制欲的机器。可以说，紫晓所受的折磨，直接来源于常昊。

苦难是信仰的源头。兰兰与紫晓的信仰之路，有着共同的来源。当然，兰兰的苦难与紫晓的苦难还是略有区别的。兰兰的苦难主要是生活带来的，由生活苦难进而牵系到精神苦难，最后有了信仰来解除苦难。而紫晓的苦难则一开始就是精神苦难，她虽然在生活中受过很多苦，但是这些苦是因为她的一颗自由不羁，向往真爱的心不容于世间产生的碰撞而带来的。生活中的苦难，她并不认为苦，让她寻找信仰来解脱的，更多的还是精神之苦。不管是兰兰的生活之苦，还是紫晓的精神之苦，她们都是苦海中泅涌的女儿，苦难成为她们选择信仰的共同源头。

在第二阶段中，兰兰皈依金刚亥母与紫晓爱上黑歌手也有异曲同工之妙。她们之间的共同点是，她们都获得了信仰。兰兰皈依金刚亥母和紫晓爱上黑歌手都是获得信仰的方式。

在我看来，信仰，分为两种，一种注重形式，另一种注重精神内质。注重形式的信仰需要仰仗宝像庄严的土偶木偶，将它们当做神佛来崇拜，这应该属于信仰的初级层次。这种信仰的产生与信仰者强烈的功利性有关，因为信仰者的关注点并不在信仰的本质精神，而是希望能够从所朝拜的土偶木偶身上获得现世利益，或为金钱、或为名誉、或为地位、或为其他。信仰者本身与信仰的精神有距离。兰兰便属于这种这种信仰，她崇拜金刚亥母，并不是为金刚亥母的精神实质而去，更多的是听信金刚亥母的传说，《白虎关》中有一个情节很能表明她的心态。她和莹儿困于沙漠，没水喝，忽然出现转机，她便认为是金刚亥母显灵，由此坚定了她皈依金刚亥母的信心。她对金刚亥母的皈依，不求名，不求利，却求心安，可是，她很可能是以这种方式，来逃避白福的折磨。皈依于金刚亥母，是不得已而作出的选择。因此，也有理由相信，假若有一天，兰兰的生活发生质的改变，她是否还能坚持她的信仰。

紫晓的信仰与兰兰不同。她的信仰，是超越于土偶崇拜的真正本质化的。这种信仰并不注重形式上的礼佛，不是要成为狭义的教徒，它没有清规戒律，但是它需要信仰者内心澄明，无我，并有利益众生的行动。紫晓便是这种信仰者。

兰兰通过礼拜金刚亥母而获得信仰，紫晓则是通过体验爱而获得信仰。有些人认为，佛教主张四大皆空，因此灭情灭意。可是我觉得不是，真正的佛教精神并不是要人出离世间，使人成为教徒，而是为了让人间更美好，让人更加有情有义地生活。佛教所说的“空”、“出离”、“无我”、等概念，不是针对生活而言的，它所说的是人形而上的存在处境。这种存在，不管人是否能够明白，不管人是否肯承认，不管人如何生活它都是在的。认识到这种存在，能够对生活产生影响，能够让人获得智慧而更明白地生活。但是一旦将存在与生活混为一团，就会产生误解。爱情就一直被人误解。实际上，在我看来，纯粹的爱情，符合佛教中爱人间的本质，当爱情变得纯粹时，它就是信仰。佛陀舍身饲虎，观音眼角流泪，都是为了人间有情，纯粹的爱情本质上与它们没有区别，它也是人最宝贵的东西之一。当爱情抛弃掉一切名利、地位、年龄等外在因素的束缚时，它就能直指内心，呈现出澄明干净的本体，它能让人认识到无我。信仰不就是让人朝向内心的光明，让人更加明白快乐地生活吗？紫晓遇见黑歌手之后，她获得了真正的爱的体验，她内心快乐澄明，并且由此产生利益众生的行为，发愿以一生的时间写书。她明白了什么是爱，于是，她获得了信仰。

不管兰兰与紫晓乘的是羊车还是鹿车以脱离火宅，她们都还在路上。

我们，也在路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