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野狐岭》谈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意义（2）

从《野狐岭》谈西部文化对当代人的意义（2）

——作家雪漠做客广州图书馆“羊城学堂”第356期

齐飞卿还有一个故事。有一次，齐飞卿逃跑出去，到了外地，但没有地方躲避，这时正好一个女人在那里蒸馒头，齐飞卿就藏到这个蒸笼里。他用了一种叫闭火门的法术，就是闭住火门，表面看来热气腾腾，实质上里面很凉爽。关于这个闭火门的法术，在西部文化的一些手抄本中也有。据说，他会用一种符咒请来冰龙，让它盘踞在这个锅底上，然后蒸笼里面就会非常清凉，没有热气。

小时候，我经常认识一位道人，他们说自己也会这个东西，但是他不敢弄。我没有试过这个法术。有这样一个故事，有一天，一个道人到我们的村庄去，让一个人蒸馒头，但是他的主妇无论如何怎么蒸，都蒸不熟馒头。于是，他的爷爷就知道，这个道人用闭火门的方法，让他们蒸不熟馒头。那么，他的爷爷也是个懂法术的人，然后拿了一条女人用过的裤头子——女人来例假之后用过的裤头子——上了房，在烟洞上一蒙，那个正在做法的道人，肚子疼得打起滚来。注意！这是我小时候听到的真实的故事，有名有姓的。

在西部，流传着很多很奇怪的东西。齐飞卿很神奇，他就懂这样一种文化，在我的小说中，他不像我写得那样有血有肉，他已经成为了一个传说。我告诉大家，事实上的齐飞卿究竟怎么样，其实并不重要。西部文化有一种很奇怪的东西，会把一些寻常的日常事物转化为神话故事。所以，在中国作协举办的《野狐岭》的研讨会上，北京大学的陈晓明教授认为，雪漠在重构西部神话。

三十二年前，关于齐飞卿的故事，我采访的时候，听到的就是这一类的神话，非常之多，但是只有一点打动了我，就是他的死亡。

关于齐飞卿的死亡，首先，他死于他的亲人。当时，他家非常富有，据说开着十三家当铺。什么是当铺？就是当你没有钱花的时候可以把家里贵重的东西寄存到当铺里换一点钱，到一定的时候再来赎，当铺收取一点利息。现在已经没有了这样的当铺，在一些地方还可以看到这些东西。他们家是不是真的很富有？我觉得很富有。为什么？因为我在小学教书的时候，就在他的村庄上教学。有一天，村里人在一个地方植树造林，挖树坑的时候，挖出来四十六斤铜。他们就卖到了一个小卖部里，只留下很少的一点点。后来，他们发现，留下来的那些东西不是铜，是金子，说明卖掉的其实是四十六斤金子。这个树坑就是齐飞卿家以前的那个地址，过去他们可能埋下了金子。当时，他的亲人告诉我，那些铜卖给小卖部一个姓董的人，名字都知道。我曾经见过那个人，很胖很胖，整天喝点酒，脸红红的。他说，那些铜已经被收废品的收走了，卖了。他不承认这是金子。后来，这个人得癌症死了。那些东西是金子，还是铜，不知道，下落不明。由此可见，齐飞卿在当时其实是很富有的。

但是，齐飞卿的堂弟很穷，贫富悬殊很大，所以他特别嫉恨齐飞卿。注意！在中国文化和西部文化中，这种心态非常微妙。为什么？因为这时候，谁都有一种打土豪分田地的心态。齐飞卿的财富，夺不过来的时候，他就仇恨他，所以弟兄两个非常对立，于是就有了小说中的一个故事。齐飞卿的堂弟人叫齐豁子，嘴上有兔唇。齐飞卿就在自己的狗的嘴上割开了一个口，叫它豁子。一叫豁子，狗就哒哒哒哒跑过来了，就是这样的。而这个齐豁子也很坏，他请人把齐飞卿的像绣在一块垫子上，经常放在自家的门前让人踩来踩去。弟兄两个就这样斗来斗去，最后，齐飞卿就死于他的堂弟之手。

传说中，齐飞卿能飞檐走壁，画一个门就能逃出去，他的马又非常得好，是一匹百年难遇的骏马。这匹马一身黑，只有四个蹄子是白的，整个看上去好像乌云盖着雪一样，他称为“乌云盖雪”。这种马，任何人都追不上，它可以从墙上跳过去，估计现在参加赛马会的话，它肯定能得奖。在《野狐岭》中也有这匹马，不过我写得好像没有讲得这么神奇，也没有这么吸引人。在当地的传说，人是抓不住齐飞卿的。

最后，为什么能抓住他？有这么一个故事。齐飞卿死的时候，辛亥革命成功了，那时候全国的很多省都已经独立了，不承认清朝政府，但只有陕甘——陕西和甘肃——总督不承认，他仍然侍奉清朝政府，不承认当时的国民政府，一直效忠清王朝。这时候，他要抓住齐飞卿，杀了他。注意！他本身对齐飞卿是不感兴趣的。为什么？大家想一下，如果现在出来一个小偷、坏人，你不报案，公安局一般是不追究的。对齐飞卿也是这样，陕甘总督也不追究，但是很多人想杀了他，其中最想杀了他的就是他的堂弟。所以，齐飞卿一回来，他马上找了齐飞卿的一些仇人去县衙里报案。于是，他们就设计了一个圈套。他们知道齐飞卿特别喜欢下象棋，就请来了一个象棋高手和他下棋。齐飞卿老是赢不了，但他老是下。这时候，清朝的官兵就把齐飞卿团团包围住，他的一个朋友进来，向齐飞卿作了一个揖，然后一把抓住齐飞卿的头发，一下子就拽倒了他。齐飞卿就这样被抓住了。所以，他死于亲人的举报。

（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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