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漠
儿子老问我,怎样才能成功?我告诉他,所谓天才,就是用一生的时间,去宁静专注地做一件事的人。用一生时间,做一件事,可能成为大师,至少能成为专家;做两件事,就很难说了;要是啥都想做的人,肯定是庸人。
真正的作家是孤独的,他必须拒绝所有的喧嚣和诱惑,像保护眼球一样,来保护心灵的那份宁静和专注。
写作切忌浮燥。因为浮燥是不自信的标志。
浮燥的人最注重别人的评价和看法,爱表现自己,甚至哗众取宠。取得一点儿小成绩唯恐别人不知,不是沾沾自喜,便是自吹自擂,唯恐别人把他遗忘。他永远是活给别人看的。因为他耐不了寂寞。
耐不了寂寞,成不了真正的作家。
真正的作家要有孤独的自信和寂寞的清醒,更不乏从容。他必须有真正的平常心。他甚至不一定在写作,他只是在生活,如同渴而饮、饥而食,写作只是他的生活方式。他不想靠写作去换取什么,他只是想说出自己想说和该说的话,当他能成为时代代言人时候,他就可能是大作家和文化巨人。他当然在乎发表,但不发表也没什么。他只是做好命定由他做的事。至于成败,那是命运或上帝的职权范围,他是不屑去管的。他之创作,或为完善生命,或为充实生活,或是灵魂需要,而决不是为了换稿费或图名利。有了名声固然好,但没名气也没啥大不了,他决不会刻意去求。他只是为自己的灵魂活着:像卡夫卡,甚至没看到自己的作品问世就死了;像托尔斯泰,创作之外,他更热衷于教育,编识字课本,改善农民生活,他甚至把他的三大巨著归于“坏艺术”一类,但这一切,都影响不了他的伟大。
不仅仅托尔斯泰,几乎所有的俄罗斯大作家都这样。无论是专制的尼古拉一世时代,还是斯大林时代,这个民族都为人类贡献出了一批又一批伟大作家。封建专制的屠刀扼杀不了文学,贫困、富贵、厄运……一切外现和厄运,也可能逞凶于一时,但终究不会动摇俄罗斯的文学大厦。而与那些他们同时代的中国作家,却随着一个新时代的降临,大多迷失了自我。
这当然归咎于文化土壤。中国文人的潜意识中,“学而优则仕”的成分居多,“学成文武艺,卖于帝王家”,多将个人悲喜和命运维系在朝廷或强权身上。次一等的,也追求书中的“颜如玉”和“黄金屋”,而将文学的真正内涵异化了。
因为丰厚的文化土壤,更因为宁静和专注,俄罗斯作家大多有一个独立的心灵世界。外现和物质,很难诱惑和威胁他们的心灵。
当然,中国作家中也不乏佼佼者,老舍的《四世同堂》大部分完成于抗战时的重庆,就是在那样战火连天的混乱世界里,人家写出了近百万字的作品。人家能沉住气。
沉不住气的人老埋怨一些外界因素,比如机遇,有人甚至把大师们的成功归于机遇。机遇固然重要,但更重要的还是作家的灵魂。从文学的角度看,许多所谓的机遇,可能恰恰是灾难;试想,如果汉武帝刘彻亲睐司马迁并委以宰相重任,《史记》的命运又将如何?朝廷站起一个新贵的同时,历史上必然倒下一位大师。
历史绝不会因一些御用文人的所谓的好机遇,就把他们的位置排在苏东坡和曹雪芹之前。创作的实质,是你有没有好东西。
文学上最终说话的,是作品。
历史会因你一首有价值的小诗而记住你的名字,也会毫不犹豫地将写出千万字文字垃圾的所谓“作家”扫得不知去向。所以,要向海明威学习。他永远和死去的人比。他总是宁静而专注地盯着一个个肉体虽不在人世但在文学上永远活着的作家。
要沉住气,在喧嚣的时代,修炼出一份宁静和专注。不以物喜,不以己悲,让自己的心灵独立起来。然后,你朝着一个方向,宁静而专注地走,莫问路程远近,只管默默迈步,直到成功的果实撞疼你的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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